我骗了林和平，说毕业后我和肖成、宋斌没有联系，其实是假的。当然，现在他也知道了。
那时我和舅舅决裂，身上的钱分分钟就会花光，急着找工作，找落脚的地方，甚至偷溜进人家单位的锅炉室混过两晚。
肖成又去饭馆找我，知道我走了，就一直在周围找我，后来我们又遇见。我的第一份打杂的工作是宋斌帮我找的，虽然没几个钱，但至少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人在那种时候，所有认识的人都显得珍贵，我不可能不领这个情。
那之后我们就一直保持着联系，他们偶尔找我吃饭，频率也不算勤。我每天工作很长时间，他们却一日日在外面晃荡，不知在干什么。
其实我也不是没猜测过他们在做坏事，他们早已不满足于在学校附近小打小闹，没有正经工作，却好像并不缺钱。我还没有BB机时，他们已经用上了手机。但我从来不打听，我觉得只要自己不听不问，就不算同流合污。
更何况我们每次出去吃饭，都是他们付钱，我哪里好意思说什么。我们只要不往深里聊，在一起就还算愉快，我一口一个“成哥”，“斌哥”叫着，有一些时候我也会觉得我们确实是好朋友。
但也总有一些时刻，他们仍旧会令我恐惧，就比如在外面吃饭时有经过的人看见他们立刻露出害怕的表情，宋斌拍着我的肩膀对那些人说：“这是我兄弟，喊赵哥。”
“赵哥、赵哥……”
那些人大多会马上点头哈腰，上前递烟。
肖成和宋斌在外面究竟做了什么，我不敢想，不敢问，我以为只要我不知道就与我无关。他们也不再欺压我，不再拽着我帮他们打掩护，我天真地想，杀人犯的朋友也不见得是杀人犯吧，这样就挺好。
后来，我遇见杜薇，和她结婚，肖成和宋斌也挺替我高兴的，还给我包了红包，我也收了。但他们一而再再而三要我带媳妇给他们看看，我一直推脱。我不愿意让杜薇和他们见面，不愿意杜薇知道我有这样的朋友。
其实我心里明镜似的，只是自欺欺人。
我也不是没想过和他们绝交，但一来我害怕他们，因为他们知道我住哪里，在哪儿工作。二来，我确实懒怠，心存侥幸，甚至有些仰仗他们的“厉害”。
很多年后的夜里，我想起他们，才敢在心中承认，或许我与他们本就是同一类人，只是我更懦弱，更狡猾，更擅于隐藏。他们一定早就在我身上感觉到同样的气息，才会揪着我不放。
2000年底，杜薇快要生产，整个怀孕周期内她身体一直很差，时常住院保胎，加之我俩都没有收入，存款飞速减少。我计算着孩子出生后还有大笔花销，而杜薇的身体也要调养，手上肯定要有一笔活钱。想到钱就愁，我夜夜都睡不好，又不敢让杜薇看出来。
家里倒是还有一笔死期的存款，取的话要损失利息不说，主要是如果这笔钱再动了，心里更没底。我当时想的是，先找人拆兑一笔钱，过了生孩子这个槛，万一奶水不够买点奶粉。等杜薇身体好些了，我就去找工作，钱到了期也能还上，顶多几个月的事儿。
我犹豫了好几天，终于下定决心朝宋斌和肖成开口。他俩对视了几眼，我紧张地看着，以为他们会拒绝我，甚至都已经想好怎么给自己找台阶下。
“咱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这都要当爹了，我们肯定得包红包的，钱不是事儿。”宋斌跟我说，“可你以后需要钱的日子多了去了，你就想这样窝窝囊囊活一辈子啊？”
我低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普通人的日子不就是这样吗，我那时想。
“我们哥俩给你找个活儿吧，能赚点快钱。”
“什么活……”
我有点犹豫，一方面是杜薇就快生了，我不能走远，也没有太多时间，另一方面是我拿不准他们能介绍什么活。
“你放心，就跟着我们打打下手就行。我俩改明带你试一次，把我俩的钱匀一份给你，总比你开口找人借强。”
肖成也怂恿我：“放心，我们还能害你不成！”
我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因为他们说就一个晚上，先去看看，不用耽误太长时间。我想着，如果不合适，我拒绝就是了。
于是两天后晚上十点多，他们让我到一个地方，打一辆出租，去和他们汇合。我问为什么不能从我家楼下打，他们让我别多问，照做就是。
那天从出门，我就惴惴不安。但人生很多事，只要迈出第一步，之后就会凭着“来都来了”继续下去。我还是在他们说的地方打了车，师傅是个比我年纪大些的男的，挺热情，打我上车嘴就没停，一直问我这么晚去那么远的地儿干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心不在焉打马虎眼。
肖成和宋斌让我去的地方特别偏，我都没去过，换作往常我肯定不能打车，是他们信誓旦旦说会报销。到那附近就已经看不到路人了，周围也没灯，只有潦草的树，司机开着大灯在唯一的路上往前开，很快我就看见路边等着的肖成和宋斌。
司机停下车，我也开了车门打算下车。而就在这时肖成一下坐进了副驾驶，而宋斌也挡住了我，直接把我挤到了旁边，坐进车里。
“继续往前走。”宋斌对司机说。
后视镜里司机的表情一下就变了，他强装镇静地说：“大哥们，太晚了，我要收车了。”
“有钱不赚啊！”宋斌从口袋里掏烟，看都不看他，“走，我告诉你在哪儿停。”
这时我也觉出不对劲了，我的心跳开始狂飙，却又不敢吭声。
司机缓缓发动车子，再往里开就是林子了，连住家都没了。他开得很慢，不停扫着窗外。
大约又开了十分钟，肖成回头看了宋斌一眼。宋斌的手往下摸，把两只布鞋的鞋带都抽了出来。他的动作很隐蔽，只有旁边的我能看到，司机肯定没留意。
“到了。”
肖成突然开口，司机闻言就刹了车，看上去像是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肖成突然抽出一把水果刀，比划在了司机脖子上，同时灭了车灯。
“把车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