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和平开车,我坐副驾,林婶儿带着孙子在后面。孩子一直在咳嗽,林婶儿碎碎念着,我和林和平都没说话。
到了最近的医院急诊,林婶儿带着孩子去看病,过了一会儿大夫说是肺炎,得输几天液才能好。
输液不便宜,老人家也没什么报销途径,我二话没说,转身就去帮忙把钱交了。
林和平一直跟在我旁边,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但我懒得搭理。拿着单子回去,林婶儿抓着我的手说:“回去我就还你,明儿就还!”
“没事,不急。”我对她说,“您先带着孩子输液,输完别着急走,就在这儿待会儿,等早上我开车过来接你们。”
“不用!不用!太麻烦了!我们自己回去就行!”
“没事,也不麻烦,我顺道也去买点东西。”
“小赵,这些年,真是麻烦你太多了……”林婶儿直抹眼泪。
“您说这个干吗!街里街坊,都是应该的!快去陪孩子吧!”
等到孩子把液输上,我才转身往外走,林和平招呼了我一下,我又坐上了副驾驶。开始我们谁也没说话,后来他把窗户摇开一道缝,抽起了烟,把烟往外吹,有一搭无一搭似的说:“这破车,早该换了。人家所里都分了新车,我们这犄角旮旯可能没人记得。”
“破了大案就什么都有了。”
林和平大约听出我在阴阳,笑了一声,说:“盘下这间店之前,你靠什么赚钱?”
“没啥赚钱的本事,那时候买了车,就是帮人拉拉货,赚点跑腿的钱。”
“我找人打听过,你总替那些不怎么赚钱的小卖部,杂货铺拉东西,帮他们搬货,比让厂家送还便宜。有个孤儿寡母开的小店铺,在西街那边,现在老板娘还念着你的好,说是帮他们送了一年东西,那些重的饮料调料都是你搬,给她们省了不少力。我算着,你也就赚个油钱。”
“你想说什么?”我已经不想和他闲聊。
“没什么。”林和平掐了烟,挥了挥手,关上了车窗,“我还是那句话,你是个好人,我没看错人。”
“得了吧。”我冷笑一声,“我帮林婶儿是因为我看着她总想起我妈,我妈至少还比她年轻点,带着我已经很不易,何况是她呢。哪天甩手走了,留下这么小的孩子,可咋整!”
“是啊……”
“你开回你们所里就行,我走回家。”
他也没跟我客气,远远已经看见派出所的灯,他不停絮叨:“这世道,好人不得已的时候更多,真要是因为不得已干了啥错事,早认比晚认强。心里揣着鬼过日子,不害怕吗?”
他并没有直指我,我也没有回应什么。车子停进警局院子里,我麻溜下车,转身就要回家。
“哎,赵禹!”林和平撑着车顶喊我,“再过一个来月就该化冰了,嘱咐孩子别去河边玩。”
“乐乐从来不会。”我回头说。
“也不知化冰后能不能捞上来点东西……”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还想不到要怎么回答,林和平已经甩上车门走了。
我徐徐呼了一口气,却又不自觉咬紧了牙关。
我很清楚他们不会在河里找到肖成半点蛛丝马迹,只是会不会找到别的,我心里没底。我只能盼着无论什么都可以随着冰河汇入浩瀚的松花江里,永不见光。
回到家里秦怡果然还没睡,我一眼就看见那把扳手放在茶几上,我装作没看到,只是说:“孩子肺炎,得输几天液。这几天要是不忙,你就去帮帮林婶儿。”
秦怡没吭声,只是直勾勾看着我,屋里灯暗,还是能看出她的眼底越来越红。
我叹了口气:“行了,我知道错了。”
“你!……”她一开口就意识到声音大了,怕把乐乐吵醒,只得憋着嗓子数落我,“你是不是疯了!他是警察!一个警察要是消失了,这事就没个完了!”
我揉了揉鼻子,无言以对。自己那会儿确实是冲动了,但一直被他咬着,确实不是个事儿。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在查我们,要是他没了,我们就安静了。”
“没有他,还会有别人……”秦怡苦笑着摇了摇头,“事情做了,就不可能当作没发生。”
“怎么不可能!”
我就是不服这一点,我从来就是想要踏实的日子,为什么他们一而再再而三找到我,不放过我。为什么他们拖着我,拽着我,把我溺在河里,我一个人挣脱出来,他们却要说我背着人命。
我不甘心。
“实在不行,我去自首。”
秦怡的话吓了我一跳,尤其我看她的脸色不像是赌气,倒像是早想好了。
我一股无名火涌上来,伸手过去掐住她的双肩,扭正看我,咬着牙警告她:“我告诉你,不要节外生枝!我和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个出事,另一个根本跑不了!我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乐乐的生活,你也不行!”
她的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惊恐,不过很快被倔强所掩盖。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用了太大的力气,但她强忍着没有任何表示。
我颓然地松了手,也说不出抱歉,只得抓起那把扳手摆弄,不敢抬头。
很长一段时间静默无声后,秦怡终于开了口:“回头你教我开车吧。”
“啊?”
“你忘啦?肖成来之前,你答应教我的。”
“是啊……”我这才想起来,“不过我又不能给你证儿,我教有什么用。”
“我不想去学校挨骂。”
“谁敢骂你,我砸了那家驾校。”
“你少来!”
秦怡笑着敲了我一拳。
我们的生活一向如此,一念生,一念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