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警局而言，这个案子差不多算结束了。犯人招供仔细，他们按口供去查，果然又找到了肖成的一部分尸体，还有些没找到，但基本已经可以印证真假。
至于宋斌的尸体，如今想找到得靠点运气了，那么久的案子已经没有细节可考，好在犯人都认了，也就不必纠结于证据，只要逻辑链能对得上就差不多。
算起来这一下等于了结了三四个案子，是一份令人振奋的捷报。大家齐心协力为了结案而努力着，警局里难得热火朝天的氛围。
林和平没有扫大家的兴，因为他知道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推翻了。可是他知道，他们得到的不是全部真相。
其实这个结果对所有人都好，林和平也明白这个，只是心里警察追寻真相的责任，与凡人的心软在较劲，让他没办法真正痛快。
那天对秦怡的审讯进行非常顺利，起初他们担心秦怡的精神状态，表示可以暂缓问话，但她坚持自己可以现在就说。
先一步拿到秦怡的口供，对后面审赵禹是有好处的，他们就即刻开始了审讯。
对秦怡的审讯林和平没有跟全程，他拿到审讯记录看，觉得秦怡的精神状态很稳定，说的话也很有条理。
秦怡要交代的东西比较简单，被肖成和宋斌强暴威胁的事之前说过了，至于赵禹之前的事她通通不知情。她只是在肖成那里隐约知道他们要去做件大事，至于“他们”究竟有谁也不确定。她与之前的事的唯一相关，就是她被逼着“拐带”赵安乐，因此造成赵禹的妻子出车祸。
也因为此当她再度见到赵禹，知道自己当初做的事对这个人造成的伤害，才不自觉徘徊不前。
但会跟赵禹有这么一段，她从来没设想过。
她的人生满是意外，只有这一次，还不错。
哪怕是犯罪。
紧接着秦怡就说到肖成再次出现，那时候她真的绝望到想去死。虽然赵禹一再说肖成可能不是冲她来的，她却仍然觉得是自己招来恶魔。
尤其是后来她发现肖成有可能对赵安乐动手，秦怡当时只有一个想法，实在不行，她就和肖成同归于尽。
就在那时赵禹提出要干掉肖成，秦怡当然同意。
“我恨不得他碎尸万段。”这是秦怡的原话。
但她后面说的过程和赵禹大差不差，他们原本并不想那天杀了肖成，结果肖成打她，侮辱她，最后赵禹才动的手。既然已经动了手，就不能半途而废。
他们就那样干掉了肖成，多少有点运气的成分，感觉老天在帮他们。然后赵禹让她先回家，她就回去了，一整晚坐在客厅里。赵安乐喝了感冒药，睡得很沉，并没有醒。
天将亮未亮时赵禹回来了，对她说都处理好了，并没有告诉她细节。那之后他们两个对这件事保持默契，绝口不提。
那段日子，秦怡过得很快乐。她天真地以为，噩梦不会再来。
直到有传言，警察发现了一只断手。直到林和平拿了肖成的照片，到他们面前。
“没完没了，真的没完没了，”秦怡流着泪苦笑，“人啊，一旦摔在粪坑里，就算拼了命爬出来，一辈子也是臭的。”
在看到秦怡这份口供之后，林和平其实无从分辨她是否在说谎。反而是赵禹坦白完，他反而可以断定这个结论是他们两个商量好的。
其实林和平挺意外的，即便在那么混乱的抓捕时刻过后，秦怡的内心居然没有动摇，反而更加坚定了。在这之前秦怡可不是这样的，那些呼之欲出的话，应该不是现在所说的这些。
但林和平不是不能理解这份安排，他内心对秦怡的遭遇也充满同情，他也知道如果他刨根究底，从法律层面上正义得到伸张，可从情理方面或许是不近人情。
他为此纠结了许久，后来又单独去看守所见了秦怡一次。秦怡状态很好，甚至还冲他笑了笑。
“在里面习惯吗？”林和平问。
“这要怎么说呢，肯定没家里舒服啊，不过比想象好。”
林和平点了点头，仍旧不知该如何开口。秦怡见他欲言又止，想错了方向，马上问：“是赵禹还是乐乐有什么事吗？”
“没事，他们都挺好的。”林和平赶忙说，“我就是来看看你。以后要是在里面受欺负，托人来找我，我这人虽然没什么本事，好歹干了一辈子，这点脸还是有的。”
“你很厉害了。要不是你一开始盯上我们，也不会有后面的事，不是吗？”
“你这话听起来是讽刺啊。”
秦怡笑：“不是。我挺感谢你的，现在这样，我心里踏实了。”
“你能和我说句实话吗？”想了想，林和平还是开口，“这次不算审问，这儿的监控只要不特意调取也没有任何意义。我就想想你，分尸的是不是你？”
秦怡的眼睛有一瞬间的睁大，她想马上回答，却还是锁了一下喉。就这一秒的犹豫，其实已经是答案了。
林和平知道自己的感觉从一开始就是对的，那只手出现在那里是刻意为之。这件事不可能是赵禹做的，赵禹一心都是脱逃。
只有秦怡，一直以来她都有自毁倾向，她憎恨这周而复始的痛苦，祈求结束，她觉得自己对不起赵禹和赵安乐，希望可以自己来了结这一切。
最关键的是，那个是肖成，秦怡对他的恨无以复加，所以她做得到。
“老林，”秦怡轻声说，“我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我知道。”
“和赵禹在一起这几年，我真的过得挺好的。虽然我们也吵架，我俩脾气都犟，但我心里知道，至少他拿我当个人。”
与其说是诉说，不如说是喃喃自语：“别人可能觉得我傻，觉得我没过过好日子，才会拿这当好的。可我真的感觉过幸福，就是有的时候走在路上，我真的会有一眨眼觉得活着真好。有过的，真的有过。你应该明白，这对于我来说有多难得。”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在赵禹心里我永远比不上乐乐妈，我也从来没想过要比。可是我心里绕不过一个槛，每回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我脑子里就会跳出一个念头，当初如果没有我，兴许他们一家人现在正幸福美满地过日子。我这算什么……我不配啊，老林。”
“人啊，没必要纠缠在没法改变，也不知道结局的事上。当初你不那样干，肖成他们也会想其他办法，结果怎样都不好说。”
林和平双手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在这一刻他做了决定，就让事情这样尘埃落定吧。
“啊，对了，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临走前林和平对秦怡说，“当年的事，就是你把赵安乐带出幼儿园的事，乐乐其实有印象。”
秦怡猛地站了起来，转身瞪着林和平。
“她说她看见你第一眼就觉得面熟，后来有一天突然记起来了。不过毕竟当时年纪小，记的东西都是模糊的片段，可她现在大了，会思考，她其实有猜到是那天的事导致她妈妈出车祸。”
秦怡皱了皱眉，眼泪掉下来。
“但她选择原谅自己，也原谅你，她没有把这件事和她爸爸讲过。”林和平最后一次看向秦怡，“你们两个有缘，她信任你，从始至终。好好照顾自己，你往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关上门后，林和平听见秦怡痛哭的声音。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违背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