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我的不管不顾，林和平反倒显得更加冷静，他翻开桌上的夹子，一本，一本，又合上，堆在一起。
“先和你说是为什么抓你吧，我们打捞上来了其中一只断手，指甲里验出了你的DNA。”我大致猜到会这样，也并不意外，他拍了拍身旁那些档案，说，“这些都是你涉及的案子。咱从哪儿开始聊？”
“随便。”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不能讲了。
“这样，我们还是从眼前说吧。你为什么挟持秦怡？”林和平问。
“因为知道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忘了有没有和你说过，那年杜薇车祸是因为孩子从幼儿园走丢了，着急才出的车祸。”
“说过。”
“其实这事我还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时我先接的是医院电话，后来去接孩子，老师跟我提了一嘴，可我没仔细听。我当时想的是，那么小的孩子一时没看住也正常，我也没想过怪谁。”我很想抓头发，但够不到，让我更加烦躁，“那时我也想过，会不会车祸不是个意外。可……我来不及细想，那时没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事。”
林和平点了点头，示意我继续说。
“可就在你们来之前，我第一次知道，当初是秦怡去幼儿园把我女儿拐走的。”
“她亲口说的？”林和平听得直皱眉。
“你们自己去问她。”
林和平对玻璃那边打了个手势，我想也许对秦怡的审问在同步进行，他要确认内容真实性。
他继续对我说：“但你刚才说你怨她，其实你不是因为这个才挟持她的吧。你也不是为了跑，你是想破罐破摔，想让我们击毙你，对吧？”
我耷拉着脑袋，不想回答。
“你对小秦有感情，这我知道，不然你可能也不会坐在这儿。今天看着你们往下走，我就猜到了，小秦是有意配合你的。她就希望你能活着，哪怕是她死了，你能活，她也乐意。但你早就想好了，就算我们不击毙你，你也要自杀。”
“怎么？我没有死的资格吗？”我挑了挑眉。
“对！你没有！”
我的态度终于激怒了林和平，他拍了下桌子，背挺得笔直，眼睛瞪得前所未有的大，声音洪亮得震耳朵，“咱且不论法理，不说什么大话，就说你是个当爹的，你就没资格一死了之！”
他的样子真的很像在训儿子，只是我都想不起我爹的样子了，我低头在肩膀上蹭了蹭发酸的鼻子。
“我知道你是不想面对，不想让乐乐看到你被审判，不想和孩子解释这一切。可你仔细想想，这对不？今天你要是死在那儿，别管是被我们击毙的，还是自杀的，乐乐回来只知道你死了，她会怎么想？她就会觉得她那个乐于助人的好父亲是被警察逼死了！哪怕别人和她讲你做过什么，她会全信吗？要是这样，她的人生才真算是被你毁了！”
我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他。我不是个多聪明的人，很多道理我想不明白，但我隐隐觉得或许他说得是对的，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你只想着自己逃避了，死了就清静了，没人揪着以前的事儿不放。可你女儿很可能会变得像你一样，从此不再相信警察，不再相信法律。她的人生还那么长，她以后遇见事怎么办？”
我不由自主地深呼吸，却感觉吸进的每一口气都像是偷来的。
“之前乐乐已经能眼都不眨和警察撒谎了，我相信不是你教的。她现在就知道对警察撒谎可以保护你，你还当她是个小孩子，认为你死了她就能糊里糊涂过一辈子？！”
“可我……可我该怎么做……”
我只是希望她不要背负那么多，我希望她不要面对我的审判，不要知道那些黑暗的东西。我以为我利落地死了，她就能忘了我，我以为这是对她伤害最小的方式。但林和平的话忽然令我毛骨悚然，兴许我真的差点铸成大错。
“你要认错啊！”林和平说着站了起来，比手画脚，“你得让孩子做错了事就要认，有些错犯了就要接受法律的制裁，你要让她相信这是个法制社会，不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只要死了就能一了百了！这样她才能想通，她活着才有主心骨，她才会明白要做一个和你不一样的人！懂吗？！”
“我应该……让她知道一切。我得让她知道，得让她知道……”
我突然笑起来，却不知道为什么要笑，笑着笑着眼泪和鼻涕就淌了下来。
林和平递了我纸巾和水，等到我心情平复一些，沈警官也回来了，才发现我们几乎什么都没进行。
面对他质询地眼神，我使劲儿撸了撸鼻涕，说：“我从头和你们说吧。你们要是有什么不明白，随时问我。”
只不过，说从头，我身上的累累罪恶要从哪儿开始才能理清呢。
我首先和他们讲了一遍那个出租车司机的死亡经过，以及抛尸地点和抛车地点。当时我们开车往前走，宋斌发现了那口井，当时井周围荒草丛生，看着就已经废弃不用了，我们也没在意里面有多少水，就趁着四下无人，黑布隆冬，把尸体丢了下去。
我扭头就想走，没想到宋斌突然揪住我，在我还没反应时一把撸下了我的婚戒。
“哎，干啥，还我！”我赶紧伸手想夺。
他却轻轻一抛，就把我的戒指丢进了井里。
我趴在井口，什么也看不到。
我震惊无措委屈……咬着牙红着眼睛看着宋斌，想问为什么，却连话都说不出来。他招了招手，意思是回车里，等下再说。
之后他和肖成就先回车里了，留我跪在井边，我知道如果我动作再慢一点，他们真的会开车离开，也只好屈辱地跟了过去。
“没啥意思，就是让你管住嘴。”宋斌抽着烟说，“小破戒指而已，哥回头再给你买一个。”
“那是我的结婚戒指！”我怒吼。
“咋的？怕婆娘骂啊？”
他居然大笑起来，仿佛已经忘了刚刚杀死了一个人，肖成在一旁跟着扯了扯嘴角，但也是皮笑肉不笑。
在那时我的自尊终究没有战胜恐惧，抑或是我的自尊从来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