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秦怡在肖成进去之后究竟是怎么过的，再度遇见之后我觉得她像是流浪了很久，身上只有很少的行李，整个人显得很憔悴，我问她住在哪儿也不说。
后来她总来店里吃饭，我也不收她钱，再后来我留她在店里打打下手，再后来……就变成现在这样，谁也没正经说过什么，自然而然的事儿。
其实在杜薇走后，我也没想过再找，只是见她和赵安乐相处那么好，才渐渐动了心思。说穿了，我自私，我在利用她的好。
可我能给她的不多，无非就是口饱饭，她明明值得更好的。
“好，那我们去领证吧。”睡前秦怡说，“管它明天会发生什么，我想和你结婚。”
听她这样说，我突然有点后悔了，我觉得自己这样挺混蛋的。
“你要考虑好，这对你来说毕竟是负担。现在肖成已经死了，你完全可以和我们这种人撇清关系。”
“你和他不是一样的人！”
“怎么不是，以前的事你也不是不知道。”
“以前你是没办法，为了给亲人治病，我理解。但你和他们不一样，你骨子里是个好人，我知道。”
我忍不住苦笑，连叹气都不敢出声音。
我以为自己也就骗骗陌生人，没想到连她都骗过去。可惜啊，我骗不过自己。今天从警局出来，我很想打自己一个耳光，我居然开始用杜薇来博取同情，为自己洗清嫌疑。
我心里唯一干净的地方也被弄脏了。我真不是个人。
第二天睡醒秦怡突然想起一件事，如果我们要领证，需要户口本，可她的户口本在老家。
我对秦怡的家庭一无所知，她从未提起过父母，我想其中可能有什么隐情，就也没有问过。但说实话，也是我不太在意。
“你要是觉得不方便，那就算……”
“我可以回去拿，我有钥匙。”她犹豫了一下，好像下定了决心，“反正也不远。”
确实是不远，开车开个五六个小时也就到了，要是加紧点，一天就能打个来回。但我听她的意思，好像是不想告诉家里，想直接拿了户口本走人。
“你家里还有谁？”我终于不得不问。
“我爸。也不知道现在结没结婚……”
“那你爸也不在乎你现在在哪儿吗？”
她摇了摇头，表情有点不耐烦，看上去完全不想提起这些事。
“那要是碰上，怎么办？”
“到时候再说吧，但我要回去拿。”
她这么肯定，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我想哪怕感情再差，这么多年了，她也终归是想回去看看。
“这样吧，我和你回去。也不用着急，第二天咱再回来。”
“不用……”
“你没开过长途，我不放心。”我打断她，“乐乐不是小孩子了，她现在是初中生，一个人睡觉完全没问题。我不跟你进去，就在外面等着你，真有什么情况你就叫我。”
秦怡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事不宜迟，我俩做了决定之后把店里的存货清了清，没几天就出发了。和赵安乐打了招呼，只说我俩有点事，要出去两天，让她自己放学回来锁好门。她答应得好好的，看着还有点高兴。
不管表面上多听话的小孩，到了年纪内心还是充满对独立自由的向往。但等年纪更大，或许又会怀念父母什么都管的童年。人性如此。我想做的，只是一个她回忆起来，不是那么差的父亲。
出发前我和邻居家的烟酒店打了招呼，如果有人问起怎么关门，就说我陪秦怡回娘家商量结婚的事了。烟酒店听完非要塞我一条烟当份子钱，我最后还是推掉了，说回头再说。
我是为了提防林和平来找我们，总要给他个明确的去处，省得他以为我们逃了，搞出什么大动静。
回去的路上秦怡非要自己开，我也就随她，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外面这条刚修了两三年的高速。要是没有这条高速和另一条接着，要多开很久。这条高速的风景还可以，有一些看起来很优美的山体，黑土地与残雪，在外地人眼里或许别有一番味道。可我却只能想起矿场那些石头，这世上再多风景都和我无关。
当年离开西市，我以为自己再不会回去，可如今往回走，我心里倒没有什么恐慌。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动不动就惊慌失措的我了，并不是我比从前更坚强了，而是更没脸没皮了。
上午出发，下午才到，我就算不开车，也坐得腰酸背痛，秦怡倒像没有，她一鼓作气开到了楼下，整个人还是支棱着。我看她扒着方向盘的姿势，突然意识到她在紧张。
这一片儿在西市是好地段了，是纯商品房，不是还迁房，虽然有点年头了，但在当年能买这房子的也算有钱人。原来秦怡的家庭条件是好的，和我是两个世界长大的小孩。
“你要是不想上去，那就算了。”我对她说。
“等我，我一会儿就下来。”她沉默了一会儿，拉下手刹，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进了楼门。
我开了窗，往上望着，也不知道哪个窗口。但我等了比想象长的时间，她还没有下来，我坐不住了，下车徘徊，就在这时隐隐听到楼上有争吵的声音，声音很大，我听见了秦怡的声音。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上楼，在我上楼的过程里楼上楼下的邻居都出来了，显然也是听见声音，在寻找出处。我找到人最多的地方，也就找到了秦怡家门。
门是虚掩的，我推门进去，正看见一个男的梗着脖子让秦怡滚，地上一地的纸，我走进了才发现是撕碎的户口本。
“我知道，我让你觉得丢人，你恨不得我死在外面！”秦怡抹了一把眼睛，红着眼睛里闪烁的是单纯的愤恨的光，“我就要回来恶心你，我就要所有人都知道你有这么个女儿，我以后还要在外面作，我要牵连你，也要牵连你这个野崽子！”
她指向一旁，我才看见角落里站着一个男孩，看起来跟赵安乐差不多岁数。
“你敢！”
“他早晚会知道，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失败，就是投胎到这个家，就是有你这个爹！”
秦怡她爸扬手给了她一个嘴巴，她连捂都没有捂，咬紧牙关瞪回去。
“哎，叔叔，”我挡在秦怡面前，阻止他俩再吵下去，“没必要这样，让别人看笑话。”
“就是你要娶她啊？”秦父后退半步上下打量我，满脸轻蔑，“你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吗！”
我不禁皱眉，哪有这么说自己女儿的爹。
“这次我们来得有点突然，打扰了，下次再正式来拜访。”
我拉住秦怡的手，让她和我走。她最后做的一件事是把手里的钥匙砸在了父亲脚下，我在那一瞬反应过来，她那个钥匙和现在的门已经不匹配了。也就是说，没搬家，但是换了锁。
这个家早就把她忘了。
我拉着秦怡下楼回到车里，这次换我坐在了驾驶座，我刚把安全带拉上，还不等开口安慰她，她一头栽在我怀里，像个孩子嚎啕大哭。
认识她以来，她第一次情绪暴露那么汹涌，我居然有点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