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我连秦怡也没说，在那个瞬间我就做了决定，我必须把面前这个人处理掉，包括那张照片。
那时我的生活正处于最安稳的时候，我不能忍受这样一个陌生人来破坏。而且只要他死了，没人给肖成透露我的行踪，那即便肖成出狱，也未必能够找到我。
老张进完货急着要回村，问我跟不跟他一起走，我没做好准备，于是和他约着下周同个时间还在这儿见，我再和他回去。
那一周我都没睡好，反复梦见肖成出狱来找我，连做菜都心不在焉，烫了好几次手。我越想越觉得自己在劫难逃，之前我一直迫使自己不去想肖成判了多久，但我确实以为肖成不会再出现了。
所以当我意识到，一切都还没有了结，我才特别崩溃。
我跟秦怡说，要出去两天，看一个老朋友。让她不用开店，就按时接送孩子就行。当时我们的关系还不如后来亲密，她虽然不太信，也没有多问什么。我很庆幸有她家里照应，同时我也很清楚我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我从家里走的时候带了个包，里面用报纸裹了一把刀。实际上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做，虽然我身上有人命，但我从来没有有意识地去杀一个人。
老张果然如约来进货，看见我十分高兴，立马招呼我上他的破皮卡。他家的村子离市区挺远，开了俩多小时才到，后半段全是黄土，暴土扬长的。
在路上老张和我说了他还没成年就和小伙伴跑出去闯天下的事，我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是吹牛，也没用心听。我双手抱着包，感觉那把刀很重。
后来他提起自己的老婆孩子，说自己最对不起的就是媳妇，他当年没顾家庭，为了哥们义气去帮忙打架，结果惹了大事，进去了几年。正是孩子难带的那几年，他媳妇一个人养活孩子，还得给受害者赔钱，硬是没和他离婚。至今儿子也不太待见他，他当然也不怪，回家之后就发誓要踏踏实实地生活。
听他说话，让我想到自己。他和我仿佛是差不多的人。
村子不大，房子都挺简陋，周围田地也不多，留下的大都是老人。村子里没有大市场，小卖店的菜肉都不太新鲜，老张从外面拉来，每周开着车在村子里卖两趟，基本都能卖完。大富大贵不可能，两口子吃饭也够了。
到了他家，他媳妇正在院子里剥玉米，看见生人进来好像有点紧张，老张乐呵呵地说：“这我朋友，中午多炒俩菜，我们喝两杯。”
他媳妇似乎并不太乐意外人来，但还是点了头。
“我平时不咋喝酒，喝多了容易惹事，她也不喜欢。”老张偷着指了指媳妇的方向，“今儿沾你光，过过瘾了。”
“我不太能喝，咱就意思意思。”
“对，咱，小酌，小酌。”
媳妇帮他从小卖店提了瓶酒回来，就坐回院子里继续剥玉米。老张自己炒菜，我劝了半天，他还是弄了一桌子，招呼我上炕吃。
“让你媳妇一块过来吃吧。”我对他说。
“没事，我给她盛出来了，一会儿他自己吃。”
“这不好吧……”
“没事，我俩就这样。”
他坚持这么说，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拖鞋上炕，盘腿坐在桌前。这情景让我想起很小时候，当时矿场很冷很冷，我做梦都想要个暖和的炕。
但现在看来就又简陋了些，世事变得太快了。
“我俩啊，就这样，”倒上酒，老张和我解释，“她是个老实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又没娘家了，只能跟着我。但你要说不怪，也不可能。老夫老妻了，也不谈什么感情，踏实过日子就行了。”
“普通人可不都这样。”我从他手里接过满满当当的酒杯。
“是啊，所以我挺知足。”他这才想起问我，“你呢？结婚没？”
我点点头：“结了，孩子都上学了。”
“看你挺年轻的，结婚挺早吧。应该叫媳妇一起来啊。”
“走了。”
“啊？”
“早些年生病走了。”
“哎哟、哎哟……”他满脸愧疚，双手举起酒杯，“提了不该提的，我罚一杯。”
我摆摆手：“没事，好多年的事了。”
酒下肚后老张话更多了，他说起很多牢里的事，他在牢房里受欺负，是肖成帮他摆平的。肖成很会来事，但手头没钱，老张的媳妇好歹还会给他寄点钱去，他接济肖成，肖成护着他，俩人在里面就跟兄弟一样。
我低头不吭声，也没有吃菜。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些，可我不能直接问，显得自己多在意。
“刚听你说家里情况，我其实也就明白了，你不想去看他，对吧？”
听他这么说，我才抬起头来，他脸涨红，吧唧着嘴说：“日子也还过得去，孩子又小，谁想和个牢里的人有来往。正常，我理解。”
我不知该说什么，就提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你要是不乐意，我就不跟他说找着你了。他可能也就是想找个熟人，给他寄点钱，回头我给他寄。”
我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讲，我一时竟不知该不该信。
“你去看过他老娘吗？”我问老张。
“那没有！他没跟我提过。”老张已经喝得醉醺醺，“咋？你一直照顾他老娘呢？”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略微踏实了些。肖成并没有和他说什么细节，毕竟这其中干系重大，搞不好就会翻案。
他只是让老张找我，如果老张能顺利找到我，而我可以去看他，就可以证明一切都按他的计划在进行，我不可能亏待他妈。
“你出来这两年，回去看过他吗？”我问了最后一个关心的问题。
“没，回家之后事情可多，日子过得可快，哪里顾得上。”他自嘲地笑笑，“和你说实话，没遇见你前，我都快把这事忘了。他当时也没逼我一定要找，就说要是方便就找找，我也没找着，回去说什么。”
我默默叹了口气，心里安定下来。既然如此，就都还来得及。就算我信老张会隐瞒找到我的事，我也不能留下这个隐患。人是会改变主意的，肖成也可能看出他在撒谎。
只有死人才能真正闭嘴，我必须彻底隐藏自己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