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城中豪格的行辕。
十二月八日夜里,豪格比韩烈早一步,收到佟养和从荆门州,送到的荆襄急报。
接到佟养和的汇报,从睡梦之中惊醒的豪格,忍不住破口骂道。
“佟养和这个废物,真是罪该万死。”
“来人,立即召索尼,鳌拜前来议事。”虽然生气,但豪格却并没有失去理智。
接到消息的索尼和鳌拜,半夜三更急匆匆赶到行辕。
连夜召见,必然有重大事故,二人也没敢抱怨和怠慢。
在听完豪格通报的消息后,鳌拜没有犹豫,直接开口道。
“主子,荆襄若失,我军将会困守武昌,后路断绝。”
“奴才建议要么立即反攻,要么立即撤退。”
索尼也附和道:“主子,鳌拜说的有理,现在我军战力尚在,与其坐以待毙,比如反守为攻。”
“先扫除武昌外围被明军占领的团风,黄陂,进而向黄州推进。”
“若不能取胜,也可以逼退明军,然后趁势退出武昌,退往德安府的随州。”
“同时让驻守襄阳的佟国赖,确保襄阳不失。”
“只要襄阳和随州在手,我军仍然可以进可攻,退可守。”
“正好依托襄阳,随州展开反击,打不赢则可以退往南阳或信阳,以确保河南防线。”
听完二人的建议,豪格当机立断的道:“索尼,你与沈志祥率领文官,后勤人员,以及军中家属,连夜准备出发。”
“退往随州布防,我有预感武昌一战,我们很难打赢。”
通过这几天夏口的战报,以及水师营在汉水,长江口与明军的交战情报。
豪格敏锐的意识到,缺乏源源不断的粮草补给,加上汉水相隔了武昌与汉阳,长江隔开了夏口。
这三座看似犄角的攻防一体城池,实际上却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策应。
这样的战场,谁掌握了水师,谁才能掌握主动。
而现实却是他手中的水师人马,与明军的水师人马,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
郝效忠,徐勇率领的长江水师,犹如汉末三国,投降曹操的蔡瑁、张允水师。
而明军水师,则是周瑜率领的江东舟师。
最重要的是他豪格,包括他帐下的一众将领,无论是猛将鳌拜,智将索尼,亦或者吴三桂,谁也不习水战。
一群辽东的旱鸭子,跟明军打水战,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喳!”索尼一弹衣袖,跪地拜道。
“鳌拜,传令吴三桂,明日上午率所部人马,进攻黄陂明军,告诉吴三桂,务必夺下黄陂,给明军一个下马威。”
“传令柯永盛,屯泰率领满汉蒙各旗三万精兵,攻打团风镇,把明军给赶出去。”
“另外,传令水师营,退入汉水,派遣货船进入武昌水门。”
“告知图伦,齐蓝布安排人马,把军需物资装船,夜里行船,把物资运往随州。”
“还有,派人传令尚可喜,放弃汉阳,率军在德安府驻扎,负责接应我主力后退。”
听完豪格的布防,鳌拜已然明白,豪格这是接受了自己的建议,要主动放弃武昌。
虽然主意是自己提出来的,但真到了这一步,鳌拜还是有些惆怅。
武昌城池巨大,人口稠密,水网密集,经济繁荣,土地肥沃,这是鳌拜见过地理条件,最好的一座城池。
相比起来北方的燕京,保定,太原,长安,成都等城市。
武昌在这个时代,因为长江的便利,显然能够创造更大的价值。
鳌拜退下之后,豪格没有继续入睡,而是穿上衣甲,在骁骑营亲卫将领穆里玛,阿尔津的护卫下,登上了武昌城头。
夤夜的武昌城头,尤其是在这样的隆冬季节,从江面上吹来的寒风,丝毫不亚于辽东的风刀雪剑。
漆黑的夜空下,是夜受阻,基本看不到城外的情景。
耳边不断响起的风吹旌旗之声,以及远远江面上的拍浪声,却是清晰入耳。
“可惜了,如此大好河山,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
想到即将撤离武昌,豪格莫名的有些惆怅。
虽然他是第一次来武昌,但武昌的水乡环境,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
辽东苦寒,地广人稀,中原黄土遍地,旱灾连年,蜀中山高路险,却是白骨皑皑。
唯有武昌城,人口稠密,繁花似锦。
“主子,城中尚有十万大军,我们未尝不能一战?为何这个时候要撤退呢?”
骁骑营护军参领穆里玛,是鳌拜的亲弟弟,也是一员难得的猛将。
刚才豪格在行辕与索尼,鳌拜的部署,他在帐下也听了个大概。
年轻气盛的他,却是有些不服输,认为即便摆开阵势一战,大清的将士,也不会有输给明军。
“哈哈哈……”
豪格放声发出豪迈的笑声,转头看着身后的穆里玛和阿尔津,眼神透着灼灼光芒。
“一场的战争的胜败,有很多因素组成,失去荆襄,后路被断,即便武昌城下取胜,若不能全歼明军,我们也无法立足。”
“这就是为何要撤退的原因啊!”
促使豪格做出撤退的原因,不是城外明军,而是荆州府的失守。
荆襄失守,明军就可以断了他的后路,等这个消息传来,军心士气必然动荡衰竭。
等到了那个时候,想要撤退,那就真正的晚了。
豪格虽然在政治上有所缺陷,但在军事指挥上,绝对属于清初开国名将序列。
尤其是征讨巴蜀张献忠一战,一举击杀了张献忠,为满清奠定巴蜀,西南统治打下了基础。
随着豪格做出撤退的部署,夏口城也彻底成为一座孤城。
豪格没有下令夏口守将祖可法和张天禄撤退,只是安排水师营总兵郝效忠,在大军撤离前,想办法把祖可法和张天禄接出来。
十二月十日上午,吴三桂亲率帐下三万关宁铁骑,对驻扎在黄陂镇的亲卫左右二营,吴六奇,王辅臣所部发动了攻击。
由于接到韩烈佯败的命令,吴六奇和王辅臣并没有过多抵抗,便率军撤回了岗西镇。
这时杨衍已经进驻岗西镇,并派出忠义军左右二营,前往团风镇替换了万骑军的人马撤回了岗西镇。
柯永盛,屯泰率领的三万八旗人马,在团风镇的进攻,同样十分顺利。
忠义军左右二营参将齐翼龙,杨威率军抵抗大半天,便溃兵退出了团风。
当两军胜利的消息传回武昌时,豪格并没有惊喜,在仔细询问了柯永盛和吴三桂,具体的战斗结果后。
豪格反而更加坚定了撤退的念头。
因为这两场战斗,几乎没有抓到活明军俘虏,战场上只有阵亡的明军,没有一个活着的明军,这样的结果无疑是十分可怕的。
“王爷,根据斥候回报,明军现在都撤往了岗西,明日一早,是不是对岗西展开包围,一举围歼了岗西之敌?”
柯永盛今日一战,率部三万在团风,击杀了明军八百余人,本身只付出了三百伤亡,这让他信心大涨。
他是第一次跟明军交战,之前他曾留守武昌,并没有参加过明军之战。
初战告捷的他,颇有些跃跃欲试。
反观吴三桂,却是沉默不语。
今日黄陂一战,他三万人马虽然拿下黄陂,也歼敌一千二百余人。
但却付出了一千五百人的伤亡代价。
而且还折了两名游击,三名千总,损失不可谓不大。
久经沙场的吴三桂,更是看出明军是主动撤离,而并非真被自己击败。
“平西王你怎么看?”豪格打算撤退的想法,目前也就身边亲近满洲将领知道,汉军旗这帮人可不知道。
没有正式撤退前,豪格也没有打算告诉大家。
“小王以为岗西不好打,明军今日战败,有序后撤,退而不溃,足以说明明军是组织的撤退。”
“而且据我所知,原团风的驻军,是明军一支骑兵队伍,可今天柯总兵遇到的则是明军步卒。”
“一夜之间,两军换防,骑兵不知所踪,这不得不防啊。”
吴三桂面色凝重,忧心的说道。
今日他的部队,伤亡一千五百多人,伤者一千余人,阵亡五百多人。
而他亲眼所见,明军只有一万余人,但人人手持火器,火力十分凶猛,即便是在撤退之际,也能攻守交替。
这样猛烈的火力,让他清晰的认识到,阿济格率领的满洲八旗精兵,为何会在铜官镇全军覆灭的原因。
柯永盛闻言,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开口反驳吴三桂,主要是他地位不够。
但满洲镶黄旗的梅勒章京屯泰,却毫不客气的说道:“平西王,怕是畏敌不敢吧?”
吴三桂眉头一挑,眼神犀利的看着屯泰,淡淡的回道。
“既然要战,你部明日为主力,本王接应你们便是。”
豪格对于吴三桂的能力和眼光还是信任的,反之屯泰、柯永盛这样猛将,敢打敢拼他承认,可战略眼光嘛。
他自然是心里有一杆秤。
“那就这么定了,明日上午你部为主攻,平西王率部接应。”
之所以同意出战,并不是头脑发热,而是豪格想要进一步试探明军战斗力。
若能够完胜,或许撤退之事,还可以考虑一下。
若是惨胜,那就只能按照原计划撤离。
但要是惨败,那就只能立即撤离。
吴三桂听到豪格的军令,虽然认为不妥,最后还是与众将一起应道。
“喳!”
……
十日清晨,夏口东门外,神武军,神机军大营内。
八万大军吃过早饭之后,分成十几个方阵,连绵十几里的大营校场上,各军各营将士,整装待命。
大营中央的高台上,作为主将的张名振,罗平安二人,在副将宋奎光,杨朴的跟随下,策马走上高台。
“众将士听令,夏口已经被我军团团围困多日,城中几乎弹尽粮绝,今日正是一举破城的日子。”
“现在我命令,神武军,神机军的将士们,打起精神,握紧手中的刀枪,紧跟着炮火前进。”
“踏破夏口,杀光建奴,建功立业,就在今朝。”
马背上的张名振,一身戎装,身披大红色锦袍,高举手中长剑,一声大吼。
“明军威武!”
罗平安紧接着抽刀在手,扬声响应。
“明军威武!明军威武!明军威武!”
随着众将的振臂高呼,三军将士齐声响应。
八万将士的高呼之声,响彻云霄,声传夏口全城。
城头之上的张天禄,张天福兄弟,以及城中的祖可法,无不是为明军巨大声势所骇。
“兄长,看来明军要发起总攻了。”张天福站在城头之上,看着数里之外,犹如人海的明军阵营,眼神之中不由流露出骇然之色。
“生死在此一举,你我退无可退,只有拼死一搏了。”
张天禄脸色狰狞,目光尽是凶狠之色。
连续多日的交战,东门城头上的守军,早已经死伤过半。
但为了守住城池,祖可法又从其他三门,以及预备队之中,凑掉了五千人马给他补充。
现在东门城头之上,依旧还有一万守军。
虽然这样一来,其他三门和预备队,加起来只剩下四千人马。
但是,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守住东门,明军就攻不破夏口。
周长七里的东门城墙,一万人马驻守城头,与高耸坚固的城墙,形成一道铜墙铁壁。
剩余南西北三门,因为三面环水,明军根本无法排兵布阵,只需安排千余人守卫一门,就基本固若金汤。
这也是夏口易守难攻的原因。
那么,东门外神机军,神武军搞出如此声势,真就拿夏口城没办法了吗?
答案显然不是的,夏口的确易守难攻,但它也有薄弱点,那就是西门,也就是背靠长江的夏口水寨。
神机军,神武军两军八万人马,聚集在东门外,发动声势浩大的攻击,彻底把夏口守军的目光,吸引、或者说聚集到了东门。
而这个时候,距离夏口西门外水寨下游,二十里外的一处江湾内。
操江水师营的四万将士,在操江水师提督,兼御史的左懋第,也在江岸上,进行了总攻动员。
“大将军令!”
文官出身的左懋第,是山东大汉,虽然只是一个书生,但他却是身形挺拔,个头健壮,颔下留下三寸短须的他,眼神炯炯。
一身甲胄在身的他,头戴红缨六瓣盔,肩披着一袭代表喜庆的大红色锦袍,往台前一站,丝毫看不出半点书生的文弱气息。
一声中气十足的喊话响起,港口之上的三军将士,无不是神色专注,举目看向了高台。
左懋第一手握着腰间剑柄,一手高举,气势雄浑威严。
左右分别站着的是左营总兵,参将吴志葵。
右营总兵,身兼参将的黄蜚。
还有中军营总兵,兼参将贺大成,以及前军营参将陈可立,后军营参将张应梦等一众将领。
“黄蜚,吴志葵二位总兵,率领左营二营,向北岸汉水敌营进攻,牵制敌军水师人马。”
“贺大成,陈可立二将,率领中军营,前军营向夏口水寨发起进攻。”
“本帅亲率后军营接应,一个时辰后出发,午后正式展开攻击。”
“不破敌营,誓不还师!”
左懋第最后一字落下时,腰间佩剑应声而出,剑指苍天喊道。
“不破敌营,誓不还师。”
众将齐声高呼,三军将士齐声响应。
江面之上,操江水师营的一千二百艘大型苍山船,三千艘中型连环船,数千艘小型网梭船,鹰船,扬帆起航。
苍山船长达十二丈,约莫三十六米,高三丈九米,宽四丈十二米,吃水五尺,可乘坐士卒一百二十五人,水手一百二十人。
装备有红夷大炮八门,四面各有火炮两门,可进行全方位进攻。
连环船长四丈犹豫,仅有红夷大炮二门,可乘坐士卒五十人,水手三十人,作为海沧船护卫船只存在。
网梭船和鹰船,两人一艘,属于水上快船,能够进行快速抢滩登陆。
经过几支水师整合的操江水师,现在不但人员配备齐全,装备武器更是先进。
在这样的内陆江面之上,这份配备装备和兵力,足以横扫镇压一切之敌。
左懋第虽然不习水战,但他有能力,有魄力,居中调度就行。
黄蜚,吴志葵,贺大成都是水师宿将,有他们坐镇指挥,水师数万人马逆江而上,浩浩荡荡杀奔战场而来。
这次水师营全军出动的目标,就是攻取夏口水寨,进而从水路攻占夏口。
而东门外的明军步卒,不过是虚张声势,吸引守军注意力而已。
事实上从始至终,韩烈的部署,都是利用水师,作为主攻部队。
夏口水寨内有三千守军,守备将领白邦政,是左良玉帐下将领,官职是副总兵,参将实职。
但是夏口水寨内,并没有能够反击的大型战船,只有一百多艘连环船和子舟船,这些船只基本没有攻击力。
当贺大成,陈可立率领的大型海沧船,出现在水寨视线内时,居高眺望的白邦政,并没有发现江面上支援的友军水师船只时,他便知道大势已去。
“立即放火烧毁水寨,阻拦明军步伐,全营人马撤回夏口城。”
白邦政知道抵挡不住,当机立断的下令焚烧水寨,企图挡住明军进攻步伐。
“轰隆!轰隆!轰隆!”
白邦政的命令刚下达,江面上一字排开的数百艘海沧船,一口口红夷大炮,便发射出了铺天盖地的炮火。
转瞬之间,炮火便在水寨内外,掀起无数的水花,以及炸飞,炸死一大批敌军。
“快,快散开……”
白邦政的高喊声还没结束,一颗炮弹在他身边落下。
巨大的爆炸声,直接把他掀飞到了半空,无数的弹片把他炸得血肉模糊,手脚当场肢解飞射了出去。
“前军营出击,一举拿下水寨。”
主战船上的贺大成,手持千里镜,看到敌营情况,当即一声大喝。
传令的旗手,挥舞令旗,把军令传达了下去。
前军营参将陈可立,大喝一声,跳上一艘鹰船,手持一柄雁翎刀的他,厉声喊道。
“随我杀啊!”
“杀!杀!杀!”
数千名水师将士,乘坐鹰船迎风破浪直冲水寨,转眼功夫就抢滩登陆成功。
水师营寨距离夏口城墙,虽然有三四里路程,但却也一条人工河流,能够让海沧船直达西门也就是水门闸口。
在陈可立率军杀入水寨之际,贺大成再次下令。
“前哨战船依次进入港口,校准炮口,给我水门展开炮火覆盖。”
一声令下,江面上的中军营前哨二十艘海沧船,快速驶入港口,校准炮口,对闸口水门,就是一阵猛烈轰击。
“轰隆!轰隆!轰隆!”
数十门火炮的轰击下,闸口水门一阵地动山摇,城墙上的守军士卒,无不是争相朝城内奔逃,深恐跑慢了一步,就被炮火给炸的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