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鼎提出的意见,让袁宗第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卢鼎的提议有道理。
进攻固然可以取胜,可战斗一打响,伤亡是无法避免的。
如果能够劝降,这显然是上策。
袁宗第犹豫之际,副将党守素打了个圆场道。
“卢将军所言不无道理,先招降,再动兵不迟。”
刘芳亮也附和道:“马士秀这个贼子,虽然可恨,但他手下的兵马,也不是软柿子,若能不战而屈之,未尝不是好事。”
“也罢,那就双管齐下,各营人马立即出战,把马士英的营地包围起来,卢将军前去招降。”
如果卢鼎不在这里,袁宗第绝对不会去劝降,他内心之中更趋向斩了马士秀。
马士秀又是怎么想的呢?
与李自成是陕西绥德老乡的马士秀,早年就跟随李自成造反打天下。
他投降左良玉,是在崇祯十年,哪一年的李自成和张献忠,都是势力膨胀的一年。
张献忠攻陷了武昌周边的黄州,德安,沔阳等地,仅武昌三镇幸免。
李自成攻陷汉中,占领了陇西大片土地。
而困守商洛的马士秀,成为孤军,被左良玉招降。
之后长达七年,左良玉成为抵抗李自成大明主力,双方在湖广、河南多次大战。
双方算得上是互有胜负,同样也结下血海深仇。
历史上大明覆亡之后,马士秀奉左梦庚军令投降了满清,但很快他就与马进忠汇合,投降了湖南的何腾蛟。
最后更是在抗清之中,壮烈牺牲。
同样马进忠也是死在了抗清战场之上。
但是,还是那句话,这些义军出身,先后反叛的将领,存在一个致命问题。
何腾蛟对他们不信任,他们也不信任南明朝廷,彼此各自为战,最终被满清各个击破。
当时的湖南存在的兵马,多达二十万。
却分为三个部分,何腾蛟、堵胤锡代表的南明朝廷官方文官势力,但这二人又不合,内都不止。
第二个部分是李过,高一功、袁宗第他们,代表的是义军反正势力。
他们对朝廷不信任,朝廷对他们也不信任,同时他们又对马进忠、马士秀这些背叛过义军的人马,也存在不信任。
第三部分就是马进忠,马士秀、王允成这些左良玉帐下人马。
三支人马互相不信任,几十万人马,在湖南争夺地盘,相互攻讦,导致湖南百姓轮番被这些人马劫掠杀戮。
以至于当时长沙一名举人,仰天长叹,大骂何腾蛟无能,搞得湖南民不聊生,天怒人怨,凶残暴虐甚于建奴。
事实也确实如此,明末湖南隶属湖广布政司,在崇祯十七年有五百多万人口。
可到了永历二年,短短的三年时间,人口锐减到了三百万不到,死伤过半。
这样的惨况,归根结底,就是内斗造成的。
而南明朝廷的覆灭,也是基于这一场场内斗。
“报,明军已经包围了我们营地,营外一人自称将军故人求见。”
马士秀的临时营帐内,听到哨兵的回报,马士秀很想硬气的说不见。
但最终他还是改口道:“把人请进来,传令各部加强防备,随时做好突围准备。”
很快卢鼎被请到大帐,二人算得上是老朋友。
“蓝谷兄,别来无恙否?”
卢鼎走进大帐,一脸平静的拱手行礼问候。
“卢公调,你此番前来,莫非是来送人头?”马士秀字蓝谷,此刻的他却是面色不快,眼神凌厉的盯着卢鼎。
“区区人头,你马蓝谷想要,拿去便是。”
卢鼎淡淡一笑,看着对方回道。
“只是我人头落地之时,必然是青史留名的印记,而稍后你马蓝谷人头,那就是遗臭万年的汉奸贰臣。”
面对卢鼎的讥讽,马士秀很想高呼一声:“忠臣不事二主也。”
只是他如今已经是三姓家奴,哪里还有脸皮高喊自己是忠臣呢。
“说出你的条件吧。”
马士秀苦笑一声,终究还是低下了高昂的头颅。
“率部归顺朝廷,朝廷钦差陈子龙大人,代表当朝大将军坐镇岳阳,提出一个归降标准。”
“凡是带兵阵前起义的汉人将领,归降之后,待遇官职不变。”
“蓝谷兄,这点马进忠,王允成,包括本人,以及夔东的义军将领袁宗第,刘芳亮等人,皆是如此待遇。”
卢鼎也没有废话,直接开出了朝廷的礼遇和许下的条件。
“我率部归降,依旧还能领兵做总兵?”
马士秀都有些不敢相信,还有这样的好事。
“蓝谷兄若是不信,我卢鼎以人头担保。”
在卢鼎的坚定承诺下,马士秀虽然心动不已,可想到江陵城中的妻儿子女,一时还有些犹豫。
他深知自己这要是投降,江陵城中的妻儿子女必然难逃一死。
“我愿意交出兵权,只求暂时不对外公布我投降之事,否则我在江陵城中的子女,定会受我牵连。”
此刻卢鼎还不知道,李来亨已经拿下江陵,所以只得点头道。
“你的要求我可以答应,你现在召集兵马放下武器,我会封锁你部投降的消息。”
“正好借此机会,杀回监利城下,宰了金励那个汉奸狗头。”
卢鼎一脸自信的看着对方说道。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蓝谷兄你以为如何?”
马士秀也是明白人,自然听出了了卢鼎的计谋。
“容我想想。”马士秀做人做事到底有些底线,他实在有些不忍,掉头就成为带路党。
按卢鼎的计谋执行的话,由他连夜带队杀回监利,天亮之前赶回营地,定然可以杀金励一个措手不及。
“蓝谷兄,机会难得,你可知道,现在监利城内和码头,可是有六万大军,就算你不出头,金励区区两万人马,也必败无疑。”
“只要我们全歼了金励,一举攻破江陵城,你的妻儿子女,岂不是安全无忧?”
“这……”马士秀顿时有些心动,最终点头道。
“就按你说的办。”
随后,双方达成归降协议,马士秀率领帐下人马,向卢鼎投降。
入夜之后,在马士秀的带路下,渡江的忠烈营,与卢鼎所部人马,迅速奔赴监利城外的金励大营。
然而,出乎大家预料的是,黎明之前赶到清军营地外时,马士秀和卢鼎接到汇报,敌营之内早已经空无一人。
“怎么会这样?”策马来到敌营的卢鼎,看到营地内遍地篝火,几百匹战马,驮着稻草人在营地来回走动的身影,一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马士秀,是不是你这个老贼,提前透露了消息?”袁宗第冷冷的看着马士秀,对他充满怀疑。
“没有,我以身家性命担保,绝没有透露消息。”面对众将怀疑的目光,马士秀也是脸色大变,有苦难言。
“先查看一下情况,向陈大人汇报吧。”卢鼎虽然也怀疑马士秀,但他却没有武断的认定是他。
经过斥候一番排查,很快得出一个结论。
清军是子夜时分撤离的,而且走的很匆忙。
营地的帐篷内,还有一些重伤员都没有来得及带走。
天亮之后,监利城中的马进忠、王允成也接到消息。
正当二人要出城,前往敌营查看之时,监军使章旷从县衙赶了过来。
监军使除了监督军纪军法,监督将领和教导思想,管理后勤外,还有一个重要职责,那就是负责接管城池。
也就是军队每打下一座城池,监军使需要第一时间接管城池的管理,维护城中秩序治安,安抚百姓,以免发生民乱。
“马总兵,王总兵稍后。”章旷在一队亲兵护卫下,飞马而来。
“陈大人有令,湖广总兵李来亨将军,已经拿下江陵,命令我部与忠烈营,速速围歼来犯之敌。”
“歼灭监利之敌后,我部向承天府进军,在汉水北岸各城驻防。”
“忠烈营向荆门州进发,攻取襄阳,郧阳,以截断清军退路。”
“原来如此。”听到章旷通报的消息,马进忠和王允成这才恍然大悟。
“章监军,城外之敌已经溃逃,目前不知去向。”
马进忠随即把城外的情况,跟章旷通报了一声。
“既然如此,那就按陈大人命令执行,我部立即向潜江前进,沿汉水北岸收复承天府。”
“我去一趟忠烈营,传达陈大人军令。”
监军司的另一个职责,就是接收传达上司军令文书。
如今受陈子龙节制的忠烈营,忠信营,包括湖南都司营,湖南巡抚衙门的抚标营,总兵力高达十万余人。
各营都设立了监军司,虽然各军下辖的营哨之中,监军使没有全部到位,但都监军使却都安排到位。
章旷赴任忠信营的监军使,杨文荐赴任忠烈营监军使,并且已经行使职责。
傅作霖赴任都司营监军司,李藻赴任抚标营监军司。
不过,都司营和抚标营属于地方驻军,监军使同时兼任了地方职务。
比如傅作霖现在就兼任着湖南巡抚衙门的左参议,李藻兼任按察使衙门按察副使。
当章旷赶到城外营地,通报了陈子龙的军令时,众将这才恍然大悟,并明白冤枉了马士秀。
“诸位将军,现在事情清楚,大家给马总兵道个歉,立即执行命令吧。”
章旷向马士秀行礼之下,安慰他道。
“马总兵,陈大人对您闻名已久,你能够阵前起义,他必定十分高兴,现在你率部前往岳州,拜谒陈大人去吧。”
章旷话语落下,卢鼎主动向马士秀陪了一礼,袁宗第、刘芳亮诸将,也拱了拱手,表达了歉意。
马士秀连忙回礼,向章旷表示谢意,并请求道:“我家小都在江陵,可否护卫一二?”
“我立即派人向陈大人上报,想必等你到了岳州,也就能够见到家人。”章旷理解的回道。
而这个时候,金励、惠登相率领的一万多清军人马,连夜撤离监利后,马不停蹄的撤往荆门州而去。
金励和惠登相之所以跑的这么快,自然是从江陵逃出来的佟养和,赶到军中告知了江陵失守的消息。
得知后路被抄,金励哪里还敢再走,顾不得多想,几人一合计,连夜带兵撤离了监利。
荆州府发生的事情,由陈子龙派出六百里加急,转道江西,于十二月九日上午,送达蕲州城。
接到陈子龙的奏报,韩烈意外之余,也是倍感惊喜。
为了保持与陈子龙的联系,在武昌战役打响之前,韩烈命令江西巡抚钱肃乐,都司总兵郑鸿逵,重新建立了一条联系通道。
那就是由长沙府,袁州府,南昌府,九江府到蕲州各县,建立了一条完善的驿站。
每隔五十里地界,设立一个驿站,每个驿站配备了四匹战马,一旦有紧急军报,传令兵可以沿途马不停蹄换乘战马。
从而以最快的时间,把消息传达到韩烈手中。
“人中兄果然不负重托,荆州府拿下,湖南各营设立,荆襄各府,指日可定。”
看罢手中的战报,韩烈高兴的对刘楗道。
“公愚,向朝廷奏报,加封陈子龙为湖广总督,领兵部侍郎衔,全权负责湖广军政大事。”
“回复陈子龙,让他稳打稳扎,收复汉水以北的承天府,郧阳府,襄阳府,把声势给我搞起来。”
“告诉他我已经为他请功,还有湖广的将士,叙功三次,战后再论功封赏。”
“卑职遵命。”参军府主薄刘楗答应一声,连忙起草文书,把韩烈的命令传达了下去。
“荩臣,传令曹江水师营,神武军,神机军,三日之内拿下夏口,全军挥师武昌。”
夏口之战,到现在已经持续数日,为了吸引武昌之敌,牵制武昌的敌军水师营。
真正的攻城白刃战,一直都没有展开。
但现在荆襄大局已定,在韩烈看来,也是时候拿下了夏口。
“末将遵命。”亲卫营孙思克,现在已经挂总兵衔,作为亲卫营主将,他可谓是深的韩烈信任。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二十来岁的年龄,却做到了总兵,执掌亲卫营。
这除了他的忠心得到韩烈的认可外,他的执行能力,同样获得韩烈认可。
“报,亲卫营左右两营,在黄陂镇遭到清军进攻。”
“报,万骑军在团风镇,与清军展开了战斗。”
这边韩烈命令刚传达下去,随后派遣在外的两支部队,先后传回了遭到清军反击的反馈。
接到战报的韩烈,背手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寻思着清军反击的意图。
黄陂镇现在他布置了亲卫营左右两营,一万余人马在镇上。
这支人马就是监视武昌敌军,防止他们突围,并拦截德安府方向的增援以及钱粮输送。
同时,在黄陂与团风之间的岗西镇,韩烈还布置了一支接应人马。
这支人马是杨衍帐下的忠义军左右二营,总兵力一万六千人马。
其次是团风镇,这个地方位于长江汉水交汇处,驻扎的是万骑军的一万二千人马。
万骑军的任务是截断武昌守军,从陆地增援夏口。
现在这两个地方,同时遭到清军反击,这显然不是无的放矢。
“荩臣,立即查明黄陂、团风攻击之敌的主将是谁,以及兵力多寡?”
韩烈寻思片刻,迅速做出反应,对孙思克下令。
孙思克作为亲卫营主将,现在亲卫营中军营,有直辖的斥候队。
斥候队直接受孙思克统领,原斥候营百户卢力,现在就是这支斥候队的主将。
“末将遵命。”孙思克下去安排之时,韩烈又对帐下当值的孙平吩咐道。
“传杨衍将军来见我。”
杨衍率领的忠义军,前后二营主要负责粮草护卫运输。
左右二营在岗西镇驻扎,杨衍率领中军营现在驻防在蕲州城内,负责统筹后勤接应工作。
在城北大营的杨衍,正在与副将曹友义,核对钱粮数据,接到命令的他,马不停蹄的飞奔来到雄天门内的韩烈行辕。
“末将杨衍,参见大将军。”
一身戎装的杨衍,精神抖擞的拱手行礼。
城北到城东虽然只有数里地,这大冬天的策马飞奔而来,却也吹得他那张俊朗的脸庞红通通的。
“来,到活路旁坐下,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韩烈一脸随和,亲切的给他递上茶杯。
“谢谢大将军,还别说这入冬后的湖广天气,比俺山东还冷。”杨衍笑着喝了茶,围坐在火炉旁。
“刚刚接到奏报,湖广巡按陈子龙,已经拿下荆州府,手中执掌了八万余机动队伍。”
“这支人马足以横扫汉水北岸各府,眼下我们只要拿下夏口,武昌城内的清军,只有奔逃,亦或者死守一途。”
“现在黄陂,团风都遭到了清军的反击,我所料不差的话,清军主帅豪格,吴三桂等人,想必也已经接到荆州方向的情报。”
“这次的反击,应该是一种试探,若我军战力强盛,他们必然会撤退。”
“倘若我军战力表现不足,他们或许会心怀侥幸,与我们生死一搏。”
韩烈在通报情况之时,杨衍坐在旁边,一脸恭敬的认真听着韩烈的话,生怕听差了半个字。
“大将军您的意思,是让亲卫左右二营,和万骑军假装败退?”
听明白了韩烈意思的杨衍,恭敬的问道。
“不错,我正有此意,但这败,不能败的太假,否则容易引起敌军怀疑。”
“万骑军是我军重器,佯败损失太大,所以我希望你去岗西镇,派忠义左右二营上去交战。”
“由你率队接应指挥,把假戏做真,让崔定国率领万骑军退回岗西镇。”
韩烈见杨衍明白了自己的意图,微笑的点头说道。
“请大将军放心,末将这就出发。”杨衍没有片刻迟疑,拱手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