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芳亮的猜测,可谓是一语中的。
因为,这个时候,卢鼎和章旷都先后对陈子龙进言。
“孱陵与江陵隔江相望,一举一动,都很难逃过敌人的眼线。”
“忠烈营若是强度长江,即便成功,也必然会付出不小的代价。”
“这种损耗,是没有必要的。”
“现在岳州在手,忠信营三万人马可堪一战,可以传令忠烈营在孱陵摆出渡江架势,吸引荆州守军。”
“忠信营由巴陵渡口渡江,敌人必然没有防备,然后趁势占领监利城。”
“然后在监利接应,忠烈营由石首渡江,两军会合,直驱江陵,则荆州守军势穷矣。”
章旷是进士出身,先后在湖广多地为官,左良玉退守九江后,他担任沔阳太守。
清军占领湖北后,他退往长沙府,得到何腾蛟收留。
陈子龙以钦差身份到任后,委任了他为帐下佥事,对他颇为器重。
他的建议,与卢鼎不谋而合,故而陈子龙深以为然。
十二月三日,陈子龙以湖广巡按,监军招讨使身份,坐镇岳阳指挥。
马进忠、王允成率领忠信营三万将士,由巴陵渡口渡江。
由于清军主力尽在江陵,北岸监利县内,几乎毫无防备。
马进忠、王允成所部三万人马,于十二月五日顺利进驻监利。
当消息传到江陵之时,佟养和和金励二人,才反应过来。
倒不是二人迟钝,事实上前两天接到孱陵明军准备渡江时,金励就猜测到,岳州的明军必然也会渡江。
但是奈何他手中兵马不足,根本不可能防守千里江岸,只能确保江陵和宜都两座重镇。
“监利不容有失,趁明军还未会师,当先派兵马击溃监利之敌,如此即可试探明军实力,也可以挫敌锋芒。”
佟养和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当即下令金励道。
“金都统,你亲率领两万人马出战,本督留守江陵。”
金励也没有推辞,而是恭声回道:“末将这就率本部人马,以及惠登相,马士秀所部人马出征。”
“不过,末将建议把卢光祖的人马调回江陵,以加强江陵的防守。”
佟养和点头之余,起身目送金励而出。
“来人,传令宜都守备卢光祖,率部撤回江陵固守,宜都防务由副将王复远接管。”
佟养和的军令,次日就传到宜都城。
卢光祖原来驻守在夷陵州,现在一退再退,这让他心中颇为恼火。
要知道在夷陵州,他既是守备,也是知州,手握大权,小日子过得舒坦得很。
卢光祖是辽东人,早年就在左良玉帐下戍边,而他也早就做到了总兵衔。
而之前驻守在归州的王复远,则是农民军出身。
李自成败亡后,走投无路的他,遂投降了左良玉,隶属在卢光祖帐下。
二人从多年的仇敌,变成袍泽。
王复远多少有些战战兢兢,生怕卢光祖会秋后算账。
好在二人调任荆州府后,各领一州防务,倒是相安无事。
在此之间,王复远曾多次萌生,率部前往巫山投降袁宗第他们。
但这半年来,夔东义军缺衣少粮,势力日渐式微,不少义军兄弟反而投奔到了他帐下。
这也就让他断了返回义军阵营的念想。
“王守备,总督大人有令,咱得回江陵了,宜都就交给你来了,咱们后会有期。”
接到军令的卢光祖,叫来王复远,做了一番告别。
“卢将军一路保重。”王复远恭敬行礼,一路把卢光祖送出了城。
王复远刚送走卢光祖,回到城内营地,有下属来报。
“王守备,门外来了一人,说是你的故交,特来拜访。”
“带他进来吧。”王复远迟疑了片刻,还是应道。
眼下卢光祖走了,他手握三千人马驻守宜都,成为名副其实的一把手,倒也没有了之前的顾忌。
很快来人便从屋外走了进来,当对方脱去头上的帽子,露出满脸胡须的那张脸庞时,王复远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牛大胆,你竟然敢来我的营地,难道不怕我砍了你的狗头去请赏?”
看到牛有勇突然到来,王复远多少有些吃惊,同时快步上前,把房门给关了起来。
牛有勇与他是同乡,二人私交不错,而且都曾是闯王帐下亲兵。
“咋滴,你王复远的营地是龙潭虎穴?”牛有勇眉眼一挑,看着王复远说道。
“赶紧的,给我准备酒菜,老子一路走来,一天没吃饭了。”
“狗日的牛大胆,老子不欠你的。”王复远虽然嘴上叫骂着,但还是吩咐手下,去安排酒菜。
牛有勇外号牛大胆,这也是王复远喊他牛大胆的原因。
而他突然出现在宜都,自然不是来投降的,而是奉了李来亨之命,前来宜都试探王复远,是否愿意归顺朝廷。
现在李来亨率领都司营的人马,驻扎在澧州城,与宜都同样是隔江相望。
得知王复远驻守在宜都的消息,李来亨便想通过说降的方式,把王复远给招揽。
因为他知道牛有勇和王复远二人关系很好,而且王复远当年做过他祖父李自成的亲卫,对他们李家算是比较忠心的将领。
酒菜上来了,牛有勇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大吃大喝了起来。
王复远见他不开口,只得陪着他喝酒。
“狗日的牛大胆,酒足饭饱了,是不是该滚蛋了?”
眼看牛有勇吃的满嘴流油,打着饱嗝站了起来,王复远便开始赶人。
“那我真走了?”牛有勇别看粗犷,但却是个粗中有细之人,加上李来亨对他的叮嘱,他对于拿捏王复远,自然是信心十足。
眼看牛有勇竟然真的走了出去,王复远一时也有些心中不安,只得拉住他说道。
“行了,都是自家兄弟,你不把来意说完,让我于心何忍?”
直到这时,牛有勇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
“先看信,看完你就明白了。”
王复远迟疑的打开信笺,越看他的脸色越是精彩,直到看完信笺,他才激动的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牛有勇问道。
“皇后娘娘,还有少将军他们都还活着?”
“这事我还能诓骗你?少将军就在澧州城,你也不想想,若不是少将军出马,我们在夔东的几万人马,能够突然归降朝廷?”
“现在你就给个痛快话,你是要跟随少将军,加入湖广抚标营,还是继续追随建奴鞑子,与我等兵戎相见。”
面对牛有勇的单刀直入,王复远没有丝毫犹豫,立马回道。
“那还用说,咱肯定与兄弟们一起,干他娘子的建奴鞑子。”
“老子早看那帮鞑子不顺眼了,咱这就带兵渡江,去澧州投奔少将军。”
牛有勇满意的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啊。”
“不过,少将军准备带兵渡江,进入宜都,你带兵接应即可。”
“等少将军渡江之后,咱们会合湖广巡按陈大人指挥的忠烈营,忠信营,一举拿下荆州府。”
在牛有勇的一番解释下,王复远也不由惊叹道。
“想不到马进忠和王允成也归顺了朝廷啊。”
“牛大胆,你这可是救了我一命,不愧是我好兄弟。”
牛有勇嘿嘿一笑:“你知道就好,你安排一下,我这就回去,到时候由你接应少将军带兵渡江。”
“哦,对了,以后咱们可不能称呼少将军,那样会害了他。”
“他现在是湖广总兵,兼湖广招讨副使、大将军帐下亲卫营指挥同知。”
“嗯,明白,明白。”王复远连连点头,作为李自成亲兵出身的他,无论怎么改变,对待李家后人,依旧保持着一份敬畏。
三天的黎明时分,江陵城荆州知府衙门。
正在后院沉睡的佟养和,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所惊醒。
紧接着门外便传来亲卫队佐领的喊声。
“启禀大人,不好了,明军杀进了城,卑职护卫您速速撤离。”
“什么?哪来的明军?”惊诧的佟养和,直接跳了起来。
“不知道,卑职也不清楚,但现在西门已经沦陷,大批明军正往城南杀来,请大人先离城。”
亲卫佐领的话语刚说完,外面便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很显然入城的明军,已经杀过来了。
“快,快牵我战马来,立即出城。”
见到这个情景,佟养和再也顾不得多想,冲到衙门跨上战马,在亲卫的护卫下,一路飞奔往南门逃窜而去。
而这个时候,王复远,牛有勇带领的一支人马,也已经直扑衙门而来。
李来亨率领的抚标营将士,不但占领了西门,他手下的参将万大鹏率领各营将士,也朝着其它各门冲杀而去。
负责防守城池的守备卢光祖,这会已经做了牛有勇刀下之鬼。
原来就在半个时辰前,王复远趁着夜色,带着千余精兵佯装败兵来到城下叫门。
接到消息的卢光祖赶到西门,见到王复远率领的残兵败将,皱眉问道。
“王守备,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如此狼狈?”
王复远连忙回道:“卢将军,宜都被明军偷袭了,卑职无能,好不容易率领残部而回,还请将军开门,容我等入城。”
卢光祖当时见天色还未亮,犹豫了片刻。
站在城门上的他,下令扔下火把,观察了一下情况,见王复远帐下人马,人人衣甲不整,身上各有伤口。
显然是经过一番战斗,这才下令打开了城门。
结果,城门一开,王复远领着牛有勇突然杀上了城门,卢光祖措手不及,被牛有勇一刀砍了脑袋。
江陵城中的战斗,几乎没有遇到多少抵抗,就被李来亨带来的人马肃清。
佟养和在亲卫的护卫下,仅仅带着一百多骑,奔逃去了监利。
“立即向陈大人汇报,我军已经拿下江陵。”
占据城池的李来亨,下达完命令后,任命了牛有勇作为荆州守备,负责城防事宜,他则接管了府衙,下令张贴安民告示,以及严禁袭扰民众事宜。
监利城外的金励,马士秀,惠登相,李成等一众清军将领。
与进驻监利城的马进忠、王允成所部人马,试探性交战两场,倒也是不分胜负。
但这个时候,卢鼎、吴学礼二人率领两营人马,却在监利长江北岸码头,接应袁宗第,党守素率领的忠烈营,开始了渡江。
得知这个情况,金励当机立断道:“马士秀,李成你二人率领五千人马,前往监利渡口,务必击溃码头明军,阻止南岸明军渡江。”
金励手中虽然有两万人马,但这两天的交战中,他却没有在马进忠、王允成手中讨到任何便宜。
如果再让南岸明军渡江,那他必败无疑。
“卑职领命。”总兵马士秀,参将李成都是昔日左良玉帐下将领。
而马士秀更是昔日李自成帐下的义军将领。
只是在崇祯十年的时候,他便因为战败,而归降了左良玉。
而在崇祯十一年的时候,马士秀率军在陕州战败击败了当时,还在李自成帐下的马进忠。
从而迫使马进忠,归降了左良玉。
这两位同姓,还都是绥德同乡的二马,归顺左良玉后,都成长为一时名将,并都做到了总兵官。
历史上二人,左梦庚投降后,二人都短暂归顺过满清朝廷,但随后又都投降了何腾蛟,并在南明抗清之时,立下过不少战功。
此刻,奉命领军出战的马士秀,内心之中,多少有些不情愿。
监利码头有上万明军驻守,又有源源不断的明军在渡江。
他仅仅只有五千人,这仗怎么打?
怀着不情不愿的心情,马士秀与李成率领的人马,缓缓再码头三里外摆开了阵势。
“马总兵,明军结寨而守,容卑职前往搦战,以寻找明军破绽。”
参将李成自持武力,急于立功的他,不等立下阵脚,便策马而出,主动请缨道。
“李参将不可莽撞,明军势大,还需稳健。”
马士秀的劝说,并没有阻止李成,反而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
“我视明军如草芥,还请马总兵允诺。”李成的再三请战,马士秀只得点头。
面对敌将的搦战,卢鼎并没有应战,而是下令道。
“弓弩手准备,敌将要是靠近,立即予以反击。”
卢鼎本是书生出身,虽然骑射水平还不错,但论起争勇斗狠,他显然是不如那些武将。
然而,这时率军渡江而来的刘芳亮,谷可成却请缨道。
“李成不过无名之辈,容我去取了他的狗头。”
不等卢鼎答应,驱马飞奔而出的刘芳亮,已然杀出营寨。
“谷将军,快出阵接应。”
卢鼎见状只得大喊一声:“擂鼓助威。”
谷可成率队压阵,营地内的鼓手,随之敲响战鼓。
营地外的李成,正耀武扬威之际,刘芳亮纵马飞奔而至,手中一杆点钢枪,疾刺而出。
手持长柄眉尖刀的李成,大喝一声,挥刀斩下。
“当!当!当!”二人刀枪碰撞之下,转眼就厮杀了好几招。
李成天生神勇,刀法大开大合,确实颇为勇猛。
但刘芳亮也不是吃素的,枪法精妙的他,手中点钢枪如臂驱使,连攻带守,却是稳站上风。
“锵!”
又是一朝大力碰撞下,刘芳亮手中点钢枪,被对方眉尖刀斩开,眼看刘芳亮就要落败时,却见他手中长枪一个旋转。
一个快速后拉,紧接着一个突刺,电光火石之间,长枪狠狠刺入李成腹部。
“噗嗤!”
长枪贯体,衣甲破碎,随着刘芳亮奋力一个拉扯,一道血液喷射而出,马背上的李成惨叫一声,重重跌落马背。
“授死吧!”
没有给对方半点喘息之际,刘芳亮手中长枪重重落下,刺入对方后脑勺。
倒地的李成就这样惨死当场。
“威武!威武!威武!”
看到这一幕的明军将士,无不是爆发出一阵喝彩。
反观敌军阵前的清军人马,则是无不是脸色惨淡。
“想不到刘芳亮这厮,枪法更加精妙了。”马士秀看着惨死的李成,眉头一皱,表情也凝重了三分。
对于刘芳亮,马士秀并不陌生,无论是在李自成帐下效力,还是后来两军多年交战,二人可谓是老对手。
“竖子马士秀,可敢与某一战!”
战场上的刘芳亮,远远看到战旗下的马士秀,一扯马缰,提枪直指对方吼道。
双方虽然相隔数百米,但这会挟斩杀李成威风的刘芳亮,气势慑人,一声大吼响彻战场。
无论是敌我双方人马,无不为刘芳亮的气势所震慑!
马士秀脸皮一抽,却是咬牙道:“听我命令,全军后撤三里扎营。”
这个时候要是出战,必败无疑,虽然后撤会影响军心士气,而且还还有些丢脸,但总比丢命要好。
马士秀的后退,倒是出乎刘芳亮的预料。
压阵的谷可成更是后悔不已:“直娘贼的,早知道率军全出,正好一举灭了这狗贼。”
卢鼎看到这一幕,却是若有所思的喊道:“鸣金收兵。”
“当!当!当!”
随着收兵金声响起,刘芳亮和谷可成徐徐退回营寨。
“恭喜刘将军斩将首级,立下首功。”
卢鼎上前祝贺道喜。
刘芳亮虽然是总兵,但卢鼎隶属忠信营中军营参将,领副总兵衔,二人品阶虽然有差,但职务上卢鼎明显更重。
无论是忠烈营还是忠信营,实际都是一军兵马。
全军分为左右前后中五营,中军营执掌大纛,职务上要比其他各营高半级,这是军中制度常态。
“卢将军客气了。”双方入营不久,袁宗第,党守素率领中军营渡江而来。
到这个时候,忠烈营的前军营,右军营,中军营全部顺利渡江,监利码头之上的明军,已经暴涨到三万人马。
而剩下的左军营和后军营,天黑前肯定能够全部渡江。
“卢副总兵,不能让马士秀这厮跑了,我军兵马众多,足以围而歼之。”得知马士秀率领五千人马,就在五里外的扎营。
义军出身的袁宗第,与马士秀这个叛徒,可谓是积怨已久。
得知仇人在前,自是一刻都坐不住,手按剑柄就要下令出战。
“袁总兵,马士秀与我家将军还有几分旧情,如今他手握五千人马,若拼死一战,我们必然也会付出不小伤亡。”
卢鼎连忙开口说道。
“是不是先把他们包围起来,卑职愿往敌营劝降,若他愿意归降,也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倘若他拒不投降,那就就地歼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