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姚启圣的疑问,在韩烈军中,他不是第一个有此疑惑的。
早在韩烈下达作战命令时,山东提督,忠勇军主将李岩,就曾私下提过,是不是可以集中兵力,从曹州发起攻击,先取考城,拿下开封。
同样神机军监军使顾炎武,亲卫营监军使张煌言,也都认为,强攻睢阳城,远比攻打易攻难守的开封,更利于战机发展。
然而,越是大家都认为该做的事情,韩烈却往往喜欢反其道行之。
面对姚启圣的疑问,贾开宗,刘楗,徐作霖等一众参军府的幕僚们,也都纷纷看向韩烈,期待着他的解惑。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韩烈起身走下座位,来到摆着地图的桌子前,看着色彩鲜明的地图,拿起桌角的指挥棒。
“诸位请看,目前清军的二十万主力,博洛统军十万集中在归德府,主要五万精兵,布防在睢阳主城。”
“睢州城内驻防精兵三万,鹿邑驻防精兵两万,形成众星捧月的方式,拱卫着睢阳主城。”
“现在归德府下辖的永城,夏邑两县,掌控在我们手中。”
“这就等于睢阳东面门户,朝我们大开,南西北三面虽然无法防守严密,彼此相距百里,这就给了我们见缝插针的机会。”
“我的战略方针是强攻睢阳不假,实际是先歼灭鹿邑之敌,再攻击睢州之敌,剪除睢阳外围之敌,以及断敌后路。”
“这一战确实很艰难,可一旦我军拿下鹿邑和睢州,睢阳就成为了一座孤城。”
“而我们的目的,不是快速拿下睢阳,而是以睢阳为诱饵,调动开封之敌,以及大名府的敌军支援睢阳。”
“而我军立足归德府境内,以逸待劳,围点打援,逐步蚕食敌军有生力量。”
“现在清军在河南、河北,拥有兵力二十五万,于我们不相上下,若是正面交战,即便取胜,也必然是两败俱伤。”
“但要是我们集中兵力,一口一口吃掉敌军有生力量,就会形成局部战场,拥有绝对兵力的优势。”
韩烈话说到这里,并没有结束,顿了顿他的继续说道。
“如果我们现在集中大军,快速向曹州推进开封,虽然、也许、可能快速占领开封。”
“但是,清军归德府的十万大军,大名府一线的十万大军,就会两个拳头,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对开封形成攻击力量。”
“即便他们没有夹击我们,只派出大名府的十万大军渡河攻击开封,我们到时候就会被动守卫开封。”
“若是那个时候睢阳的十万大军,对凤阳,亦或者徐州发起反攻,我军就只能疲于应对。”
“你们应该知道,建奴鞑子可是善于破坏的野蛮人,一旦他们的兵马深入凤阳或者江淮,那么我们这几年好不容易安定的民生,就会被破坏殆尽。”
“同时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就会惨遭屠杀,到时候生灵涂炭,我们就会成为千古罪人。”
“也许有人会说,战争的目的是为了胜利。”
“只要胜利了,些许牺牲是值得的。”
“可对于我韩烈来说,若是一场战争的胜利,需要牺牲百姓为代价,这样的胜利是耻辱的,不要也罢。”
“开封虽好,但我想说的是,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存人失地,人地皆得。”
韩烈这一番振聋发聩的言论,激荡在众人心尖,造成的震撼无疑是巨大的。
“主公爱民之心,我等不及也。”
好一会之后,贾开宗、刘楗等人这才由衷的拜服道。
“好了,大家也不要给我戴高帽,我也没有大家说的这么伟大,只能说是尽人事听天命。”
韩烈摆手一笑,正色道:“熙止,你立即赶去亳州,前往忠贞军之中负责居中联络职责。”
“告诉李过,高一功,三天之后,也就是九月二十四日,务必对鹿邑展开围攻,不要怕牺牲,要不惜一切代价,拿出不破鹿邑,誓不罢休的势头。”
鹿邑是归德府治下的一座县城,因为地处亳州交界,为了防范凤阳的明军北进,清军安排了汉军都统陈锦,率领卜从善等汉军将领。
屯兵两万在鹿邑驻扎。
“卑职遵命。”姚启圣拱手一拜,冒着大雨,前往亳州而去。
“王德,传令万骑军的人马,即刻出发,从永城进入亳州,在柘城境内的涡水北岸设伏。”
“我会让南镇抚司的密探,于他们保持联系,随时掌握睢阳之敌的动向。”
一旦进入状态的韩烈,整个人的气质,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剑,目光凛冽,让人打从心底敬畏。
“卑职遵命。”
王德告辞而退。
“孙平,传令神机军,亲卫营主力出夏邑,向睢阳逼近。”
“王昌,传令忠义军出单县,向睢州方向逼近。”
“记住了,大军出征,多设旌旗,务必营造出兵马强盛众多的假象,我要让清军坚信,我韩烈就是要攻打睢阳,就是要与他们硬碰硬。”
韩烈大手一挥,语气坚定的下令道。
九月二十七日,天气放晴。
一大清早,韩烈在孙思克率领的三千亲卫铁骑护卫下,一路飞奔除了徐州城。
而这个时候,韩烈的大纛帅旗,已经插到了夏邑城头之上。
神机军主将罗平安,副将宋奎光率领的四万人马,更是已经抵达睢阳城外的虞城镇。
虞城镇距离睢阳城,已经不足五十里。
睢阳城东,多罗贝勒,征南大将军博洛行辕。
“报,明军前锋约五万人马,进驻虞城镇。”
罗平安的大军,刚进入虞城镇不久,消息就传到了博洛耳中。
“五万人马?不是说明军在徐州,凤阳屯兵二十万吗?区区五万人马,就敢犯我睢阳,这是前来送死吗?”
三十岁出头的博洛,出身满洲正蓝旗,其父是饶余贝勒阿巴泰,其兄博尔托皆死于韩烈之手。
其父阿巴泰是皇台极的亲兄弟,虽然阿巴泰战功卓著,但至死未能封王。
然而,阿巴泰的几个儿子,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历史上的博和托,博洛,岳乐,都是满清开国名将。
博洛和岳乐先后封王爵,成为清初辅政亲王,可见这兄弟几个超强的能力。
一脸狂傲的博洛,冷冷一笑,扬声道。
“传令图赖,努山,杜尔德,拜音岱四位统领前来见我。”
军令下达,博洛军中四大战将,护军统领图赖,护军统领努山,前锋统领努山,前锋统领拜音岱四人,很快就来到了大帐。
“明军五万人马,已经抵达虞城镇,根据斥候来报,夏邑尚有五万明军。”
“为挫明军锐气,吾决定亲率三万人马,前往虞城镇挑战,不知诸位统领以为如何?”
博洛身强力壮,弓马娴熟,虽然狂傲,但实际却是颇为冷静睿智,他这么说,不过是试探这些将领的勇气而已。
“贝勒爷,你是三军统帅,岂能轻易冒险,请给末将一万人马,我去踏破南明敌营,斩其将领回城。”
前锋统领努山,拜音岱二人对视一眼,一弹衣袖,躬身请缨道。
“二位将军勇气可嘉,准你们各率一万人马出战。”
博洛之所以听到明军前来,就派出兵马迎战,倒不是真认为可以一战击败明军。
不过是试探明军虚实,以做好应对准备。
“喳!”努山,拜音岱二人接令后,率军出东门,直奔虞城镇而去。
这边二将刚刚出城,一骑飞马从南门而入。
“鹿邑急报!鹿邑急报!”
飞马入城的求援信使,高举着通关令旗,冲入城中。
“明军五万围攻鹿邑,卑职陈锦,请求贝勒爷发兵救援,若无援军,鹿邑危在旦夕。”
接过信使递来的急报,博洛不免松了口气。
“原来明军攻击睢阳的目的,是为了围攻鹿邑,五万打两万,兵力倒是占有优势。”
“不过嘛,五万人马就想拿下鹿邑,胃口未免大了一些。”
自忖一声的博洛,从容的下令道。
“来人啊,传我命令,立即下令睢州的汉军都统马国柱,调派两万人马,火速增援鹿邑。”
“告诉马国柱,务必与鹿邑的陈锦合兵,吃掉围攻鹿邑的明军。”
听到博洛的军令,护军统领图赖迟疑的问道。
“贝勒爷,睢州是我们西北方向屏障,调动两万人马增援鹿邑,若明军出击睢州,睢州兵力不足,如何自守?”
“你别忘了,谭泰都统在开封,已经集结了五万汉军营。”
“可以速速派人,告知谭泰和洪承畴,让他们派一军,进驻考城,做好援助睢州的战斗准备。”
“明军想要强攻睢阳,必然要拿下鹿邑,才能打开睢阳南门通道。”
“只要我们挫败鹿邑来犯之敌,明军只能集中在东门方向的虞城镇,这对于我们守城来说,将会百利无一害。”
博洛冷静的分析道。
图赖是满清名将,虽然出身满洲镶黄旗,但毕竟不是皇室子弟,所以他的官职地位,注定他无论立下多大的功劳,也不可能有博洛这样的皇室爵位。
否则以他的能力,也轮不到博洛来统率他。
“贝勒的考虑虽然周到,可卑职还是觉得有些冒险。”
“睢州与曹州近在咫尺,又孤立在黄河故道边上,卑职担心明军,一旦对睢州下手,那必然是雷霆万钧之势。”
“一万人守城,即便有开封汉军营增援,也很难及时赶到。”
“倘若睢州丢失,睢阳就会被切断后路,我们的钱粮也会断绝,到时候明军对睢阳合围,我军势穷矣。”
图赖是老将,身为满洲镶黄旗的固山额真,军前护军统领,他的职位和实权,实际是很大的,属于军中名副其实的第二把手。
即便是博洛,很多时候也不得不顾忌他的面子。
“图赖统领,我们现在掌握的情报,明军总兵力最多二十五万。”
“如今睢阳出现了十万兵力,鹿邑出现了五万人马。”
“而黄河南岸的东平州,至少有五六万人马。”
“曹州方向也有数万人马,这些兵马都在我们监视之中,你告诉我明军,哪里还有多余的兵马,偷袭睢州城呢?”
“而且一万兵马守城,就是一群绵羊站在城头,明军也要花费一天才能宰杀干净吧?”
“一天时间,考城的兵马足以支援睢州,你的担忧未必多虑了。”
博洛那张狂傲的脸上,充满自信的驳斥了图赖的反对意见。
拓城涡水北岸。
从睢州汇入淮河的涡水两岸,延绵数百里,在拓城境内的涡水两岸,长着茂密的芦苇荡。
长势喜人的芦苇,高达两三米,人马引入其中,若不是深入靠近,基本很难发现隐藏在其中的人马。
经过两天的急行军,韩烈在孙思克的率领的三千亲卫铁骑,于九月二十九日傍晚,与前两天抵达这片芦苇荡的万骑军各营人马悄然汇合。
万骑军一万二千士卒,全军简直是一人三马,另外有五千辅兵。
但这样的急行军设伏,五千辅兵带着一万二千匹战马,并没有随军行动,而是留在了亳州城内。
同样,韩烈的亲卫铁骑,也是一人三马,辅兵更是达到两千人。
不过这支辅兵,隶属亲卫后营,这会则随大部队留在了夏邑。
“大将军,此处叫杨树沟乡,也是睢阳和睢州前往鹿邑大的必经之路。”
“只要敌军援军前来,必然要从杨树沟乡经过。”
“与我们联系的南镇抚司校尉,已经潜伏在杨树沟乡,只要敌军一到,我们就能够接到消息。”
“从这里上下三十里区域,只有前面那座石拱桥,能够通行大部队,咱们只要在此隐伏下来,敌人就休想绕过咱们。”
见到韩烈率军到来的崔定国,陈德上前行礼的同时,指着不远处的涡河上的石桥,介绍了一下当前情况。
“此地空旷,但却有这片芦苇荡作为藏身之所,倒是一个设伏的绝佳之地。”
韩烈颔首点头表示认可,事实上两年前,他就来过这个地方。
不然他也不可能,在徐州就做出让万骑军,前往此地设伏的决定。
归德府下辖的永城,夏邑,睢阳,宁陵,鹿邑各县,以及睢州他在两年前,都实地考察过。
这既是韩烈的习惯,也是出于一个统帅,熟悉地理条件,以备不需之需的谨慎。
归德府附郭在前朝叫睢阳,明朝实际已经改为商丘县,但睢阳之名,却经久不衰。
“荩臣,安排人去一趟鹿邑,了解一下夏邑的战况。”
在涡河北岸的芦苇荡内隐伏下来后,韩烈立即叫来孙思克,让他派人前往鹿邑了解战况。
虽然韩烈现在不确定,归德府的清军,究竟会从睢阳,还是睢州派出援军。
但他相信只要忠贞军攻打鹿邑越激烈,鹿邑守军势必求援越急。
只要接到求援,博洛肯定要派出援军,哪怕是接应鹿邑的兵马撤回去,也多少要派出一支援兵。
鹿邑毕竟有两万守军,博洛不可能不管他们的生死。
而现在睢阳和睢州清军兵力不算少,但现在他派出神机军和亲卫营除了夏邑,睢阳必然会感受到威胁。
哪怕派出的兵马,就不会太多。
韩烈的预测是一万到两万人,这也是他派出万骑军,并亲率亲卫铁骑设伏的原因。
无论是一万援军,还是两万援军,只要进入这片广袤的平原伏击圈内。
万骑军和亲卫铁骑,两军加起来一万五千骑兵,足以歼灭来援之敌。
十月初一日,已经进入深秋的清晨,在芦苇荡内隐伏多日的兵马,虽然风餐露宿,但却并没有遭多少罪。
深秋的野外,蚊虫蛇蚁不说绝迹,却也是少有出没,这就免了很多外在困扰。
“大将军,张名扬从鹿邑回来了。”
正在营帐内吃早饭的韩烈,听到孙思克的汇报,随即扬声道:“进来回话。”
“末将见过大将军。”头戴着斗笠的张名扬,赶了大半夜的路,这会胸前的蓑衣上,还布满了露水。
此人是张名振的胞弟,现在在亲卫营中军帐下担任游击将军,属于韩烈的近卫将领之一。
“名扬辛苦了,坐下吃饭,边吃边说。”
韩烈招招手,热情的招呼道。
“呵呵,还真有些饿了。”张名扬跟随韩烈也已经有一年了,对于韩烈的脾气他是知道的,所以也就没有客气。
再把怀中的军报,递给韩烈之后。
他就沾着大葱和酱料,裹着面饼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韩烈则看起来了军报,这份军报是他派到忠贞军,负责联络的姚启圣写的军报。
姚启圣的军报没有华丽的词藻,但内容却是一目了然。
哪怕是大老粗,都能看得明白清楚。
“九月二十七日,忠贞军四万将士,三面合围鹿邑,立下营寨,于次日一早展开攻势。”
“战斗持续三天,我军伤亡三千三百余人,歼敌五千余人。”
“红夷大炮和臼炮威力可观,也是造成敌军伤亡利器。”
“守军依托城池坚守,战斗力很顽强,若想要破城,至少还需要五天以上,方有可能。”
“李过,高一功将军临阵指挥,颇具章法,不愧为百战之将……”
姚启圣这个人向来自傲,他在军报之中,能够赞赏李过和高一功,可见二人的指挥能力,得到姚启圣的认可。
“五天吗?这倒是可以接受的时间,预计敌人援军,这两天应该也该到了。”
韩烈放下手中的军报,平静的说道。
“摧毁敌人的意志,不一定要攻破城门,只要我们歼灭来援之敌,把敌人的首级和战旗送到城下,鹿邑之敌必将自乱阵脚。”
“主公所言甚是。”帐下的孙思克,拱手表示赞同。
“嗯嗯嗯。”吃着面饼的张名扬也是连声附和。
当天午后,涡河对岸的杨树沟乡内,一支两万人马的清军,浩浩荡荡进入乡集。
这支两万人的兵马,是睢州汉军旗马国柱帐下的汉军营人马。
前文有说过,满清的人马分为四等,分别是满洲女真八旗,蒙古八旗,汉军八旗,以及入关之后,收编的投降明军和叛军土匪。
这支人马的编制实际叫《绿》营,因为这个名字和谐,而统称为汉军营。
率军的大将算得上韩烈的老熟人,因为此人是原明军高杰帐下的总兵李成栋。
眼下李成栋的官职依旧是满清的总兵官。
副将是高进库,同时还有参将贺勇,王之纲,贺国贤,魏大亨等一众降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