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同敞是大明一代名臣张居正的曾孙,但张同敞几乎没有享受过祖上的门荫。
反而还备受牵连,导致童年生活凄苦,少年时代才开始读书,甚至连考秀才的资格都没有。
究其原因是张居正被万历皇帝,钉在了罪臣的柱子上了。
张居正的功过,后人自有评说。
而后世对张居正的评论,也是一面倒的好评,甚至把他列为大明第一首辅。
可就是这么一位天下名臣,大明中兴干臣,最后却落得个抄家几乎灭族的下场。
要说张家子弟,对于万历皇帝,乃至大明皇室没有怨言,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历史上南明灭亡之际,张同敞却毅然投入抗清战斗之中,直至被俘不屈而死。
就凭这一点,可见张居正的家风门第,是何等的高尚了。
对于传统的士大夫来说,改朝换代实际并不可怕。
但他们骨子里反对的是异族的统治。
是血脉和文化的不认同。
这也是明末清初之际,虽然有大批的江南士族投降变节。
但也有无数仁人志士,舍生取义,流血牺牲。
这就是大汉民族的爱国情怀。
韩烈是正月十六日离开的石柱,沿途在归州和夷陵短暂滞留了两天。
于正月二十三日下午,抵达的长沙府。
同样,在进入长沙府之前,韩烈便派人提前通知了堵胤锡。
虽然韩烈说了,不必劳师动众迎接。
但得到消息的堵胤锡,还是没敢怠慢。
身为巡抚,虽然他确实大权在握,但他也不可能忽视其它三司的官吏。
尤其是左右布政使,更是执掌一省行政大权所在的官吏。
左布政使张同蔽得知大将军韩烈,即将到来的消息,当即告诉了右布政使周二南。
周二南原是长沙知府,在陈子龙钦差长沙期间,他表现良好,做事尽职尽责,从而获得陈子龙欣赏。
在湖南布政司行省设立后,他被陈子龙推荐,升任为右布政使。
接替周二南的是原抚标佥事周大启。
周二南与周大启因为同姓的关系,二人私交很好。
得知大将军即将到来,他自然是派人通知了周大启。
周大启接到消息后,又告知了按察使李藻。
李藻是举人出身,年轻的时候转任多地担任知县。
明末崇祯十六年转任湖广襄阳守道,后来襄阳失守,他滞留武昌。
之后又逃往长沙府,一直协助何腾蛟、堵胤锡处理湖南军政事务。
他是从按察副使吴晋锦口中获悉的消息。
吴晋锦是原长沙府同知,在得知知府周大启,要出城迎接大将军的消息。
他便把消息告诉了上司李藻。
长沙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巡抚衙门有什么风吹草动,自然都是城中官吏关注的焦点。
得知巡抚堵胤锡要去城门口迎接大将军车驾。
这帮官吏虽然没有接到迎接的通知,但收到消息的大小官吏,无不是望风而动。
虽然他们或许没有资格跟大将军说上话。
但是大将军来了,他们没有接到消息也就罢了。
可接到消息却没有出迎,这事要是哪天被有心人抓到把柄,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人在官场之上,正常的迎来送往,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尤其是韩烈如今不但权势滔天,声望更是如日中天。
武昌、襄阳两战,歼灭清军几十万人马,斩杀建奴亲王阿济格和豪格,这样的丰功伟绩,足以彪炳史册。
都司总兵衙门内,马士秀算是最后一个接到消息的。
因为他是武将,加上又叛将出身,自然与那些文官隔了一层。
要不是副将王复远,在城头巡视防务,接到消息,说是巡抚大人去了城门迎候大将军,他们根本不知道消息。
“马总兵,这帮竖儒们,实在过份啊,这样的大事竟然没有人通知我们。”
“大将军要是到了,见所有人都来迎接,唯独我们都司总兵衙门的人,一个不在,大将军会怎么想我们啊?”
气愤不已的王复远,跟着马士秀带着都司营的一众将领,在走出衙门时,表现的极为愤怒和不满。
“莫要发牢骚,抚台大人不是你我能够编排的,想必是其中另有缘故。”
“等到了城门口,自然知道结果。”
马士秀是在监利一战中,被卢鼎说降归顺的朝廷。
虽然是降将,但因为他率部起义有功,带回来了上万人马,在战后被安排到岳州府驻扎。
湖南布政司行省设立后,他获得陈子龙和堵胤锡的认可,得到推荐出任湖南都指挥使司,兼任抚标营总兵,负责湖南军务。
而在长沙府这段时间,他与堵胤锡、张同蔽相处的不错。
堵胤锡做事严谨,但心胸开阔,绝不会刁难下属,从而深受下属的尊重。
张同蔽也是一个性格恢弘之人,博学多才的他,谦恭自律,身上颇有曾祖张居正之风。
马士秀、王复远都是叛将归顺朝廷的,相比起王复远,马士秀要沉稳的多。
也深知自身的处境。
在训斥了王复远一番后,骑上战马的他,赶到北门之时,才发现城门口已经戒严。
抚标营的一个大队的人马,正在维持秩序。
值守的军士,见到他的到来,连忙给他牵住战马,为他放行。
“大家都留在这里,整顿秩序,防止有人闹事。”
马士秀只带着王复远,径直走向了大门口的迎接队伍。
“下官见过抚台大人。”来到迎接的队伍前,马士秀率先向堵胤锡行礼,王复远这会也收起了情绪,跟着行礼问安。
“既然人都到齐了,我就说两句吧。”
堵胤锡虽然是巡抚,但也远没有一言堂的权利。
看着各司衙门的大小官吏,陆陆续续赶来了,他虽然不高兴,却也没有把人赶回去。
有句话叫做法不责众,就是这个道理。
作为行省所在的长沙府,上到巡抚,下到县令,大小官吏足有一百多人。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大家前来迎接大将军的车驾,这本来就没有错。
至于他前来迎接,是接到韩烈通知,而他没有通知大家来,同样也是韩烈让他不要劳师动众。
但现在大家都来了,他显然要说几句。
不然大家还以为是他故意,不让大家伙拜见大将军呢。
头戴乌纱帽,身穿绯红补子官袍,腰缠玉扣带的堵胤锡,此时还不到五十岁。
如今的他的官职是右副都御使,巡抚湖南等处地方军务,兼理粮饷。
品阶为从二品,巡抚在地方上,加授京官头衔是定制。
一般巡抚加左右副都御史为从二品,这是惯例。
加兵部侍郎头衔为正二品,因为加上兵部侍郎头衔,一般还会加授提督军务,从而拥有治军职权。
堵胤锡在陈子龙钦差巡视湖南期间,还只是按察副使,也就是正四品。
如今短短半年时间,他却已经升任为从二品巡抚,已经属于破格提拔。
此刻,随着堵胤锡的开口,城门下迎接的上百名文武官吏,纷纷安静了下来。
“半个时辰前,本抚接到大将军传令,即将进入长沙府。”
“具体事务,本抚不清楚,但大将军特意叮嘱,不要搞迎接,不要劳师动众,只让本抚一人接待。”
“这也是本抚没有通知大家的原因。”
“现在看来啊,我的巡抚衙门,也是四面漏风啊。”
“既然大家都来了,想必也都是来瞻仰大将军风采的,也是诚心前来迎接大将军。”
“我就不做恶人,让大家伙再回去了。”
“不过嘛,要是大将军不高兴了,要打板子的话,那么也只能请诸位同僚,与我一道挨了。”
堵胤锡这番解释,并没有引起大家的反感,反而引来一阵笑声。
同时也让王复远这样,原本心中有芥蒂的人有所释怀。
“抚台大人,大将军要是真的怪罪下来,要挨板子的话,下官一定替你挨了。”
张同蔽笑着打了个圆场,挥手示意大家喊道。
“既然大家都来了,现在请按职位等级,排好队伍,耐心等候吧。”
“总不能大将军来了,大家伙还乱哄哄的,这岂不是有失体统?”
在张同蔽的喊话下,现场的一众文武官吏,纷纷按照级别,站队排好了队伍。
大约过了一刻钟时间,城门外边便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很快韩烈的率领铁骑卫队,便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在场的所有官吏,都没有见过韩烈。
但堵胤锡、张同蔽却听陈子龙说过,大将军姿容俊美,目光如炬,英武挺拔,气势如龙。
而且勇猛无敌,在战场上喜穿银盔白袍,有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雄风。
前不久结束的襄阳之战,韩烈阵斩建奴肃亲王豪格的塘报,早已经传开。
为此,当韩烈骑着白龙驹,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时,堵胤锡和张同蔽几乎是同时迈出了步伐。
“来了,骑白马,身穿银甲者乃大将军也。”
张同蔽更是扬声喊了起来。
随着韩烈策马来到跟前时,堵胤锡、张同蔽等人已经躬身作揖参拜了起来。
“卑职等拜见大将军。”
而队伍之中,一些中下级官吏,更是直接跪倒在地上,叩头拜道。
“拜见大将军!”
城门上下的城墙之上,值守的一众将士,也纷纷手捧武器,扬声喊道。
“拜见大将军!”
马背上的韩烈,看着眼前的一幕,连忙翻身下马,拱手作揖回拜道。
“诸位大人,将军们,快快免礼。”
在韩烈走近之时,堵胤锡率先再次自报家门道。
“下官湖南巡抚堵胤锡,参见国公爷。”
虽然大家习惯性称呼韩烈为大将军,韩烈也喜欢这个称呼。
但是陌生场合之中的官吏,为表尊重,都会称呼韩烈为国公。
“堵抚台的大名,我可是闻名久矣,今日一见,甚是荣幸。”
韩烈面露微笑,温和的上前拉着对方的手,亲切的与之寒暄了几句。
“国公的大名,下官才是如雷贯耳,今日能够一睹真颜,下官之幸也。”
与韩烈面对面而站,堵胤锡这才深刻的感受到了,陈子龙口中的韩烈,一点都不为过。
身形挺拔的韩烈,身高一米八出头,身形魁梧健壮,剑眉星目,目光深邃明亮,可不是目光如炬嘛。
这样的姿容,如果都不算俊美,那就真没有人敢称俊美了。
“国公,这位是左布政使张同敞……”
在堵胤锡的介绍时,韩烈却主动打断了对方的话头。
一般这样的情况,显然是不礼貌的行为,但当韩烈开口之时,却没有任何人,会认为韩烈的行为不礼貌。
“堵抚台,别山兄之名,吾也是闻名久矣。”
“先帝在位之时,就下旨册封别山兄为中书舍人,以表其功绩。”
“文忠公,张太岳更是我朝第一名臣,其一生功绩,可堪完人。”
“我想文忠公泉下有知,得知子孙后代之中,出了别山兄这样的人杰,想来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韩烈拉着张同敞的手,亲切的称呼其名字,还加了一个兄字,足见重视之情。
尤其是对其曾祖张居正的评价,更是让张同敞,激动的潸然泪下。
其曾祖张居正,去世之后,追谥为文忠,号太岳,因为生于江陵。
故而后世之人,都会尊称他为文忠公,亦或者张太岳,张江陵。
虽然如今张居正早已经平反,而张同敞也在崇祯十三年,获得门荫以中书舍人出仕。
但这对于张家子孙来说,时间已经过了五十年啊。
张家从张居正算起,四代人受尽屈辱和毁谤。
家族数十人为此付出了生命为代价。
直至今日,哪怕已经平反,世人提起张居正的功绩,依旧小心翼翼。
要知道在古代重臣平反,不代表皇帝错了,也不代表身为臣子的你就是对的。
朝廷平反,表现的是对过去臣子的宽容,并不是纠错。
今天韩烈当众喊出,张居正是大明第一名臣,以文忠公表达自己的言论观点。
这对张家子孙来说,显然是与有荣焉的事情,也是对张居正一生功绩的肯定。
虽然韩烈现在不是皇帝,但他现在是当朝重臣,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下官代先祖谢过国公,请国公受下官一拜。”
多少年了,压抑在张同敞心中的大石,这一刻终于松了。
跪倒在地的张同敞,热泪盈眶。
这一刻的他,为有张居正这样的先祖而感到无比的自豪。
“别山兄快快请起。”韩烈连忙搀扶起张同敞,拉着对方的手,真诚的说道。
“文忠公的功绩,必然会万古流芳,名传千古。”
“我希望你能够继承先祖未尽的事业,在湖南建立属于自己的丰功伟业。”
如今的张同敞才四十岁出头,正值壮年,能文能武的他,身上具备了张居正的才干作风。
这点韩烈还是十分期待的。
“请国公放心,下官誓死报效朝廷,报答国公的知遇之恩。”
话说到这份上,意思不言而喻。
接下来的会面,则要轻松的多。
在堵胤锡的介绍下,韩烈与前来迎候的文武官吏,都进行了一番亲切的寒暄。
“马总兵,你是都司营的总兵,如今衡州,辰州乱军四起,你的担子可不轻。”
“希望你勇于担当重任,协助配合神武军,平定叛乱,护境安民,不负朝廷信任。”
在与马士秀交谈之时,韩烈握着他的手,郑重的对他嘱托了一番。
张名振现在已经被韩烈任命为湖广提督,兼任神武军主将,率领大军正在开往长沙府。
估计就这几天,就会抵达。
到时候马士秀率领的都司营,也将协助平叛事宜。
这也是韩烈来长沙府的一个重要原因。
如今衡州府、辰州府叛军四起,若不能尽快扑灭,荆南地区就会一片糜烂,还会影响两广的安定。
马士秀如今是湖南都司营总兵,手握一万五千人马,虽然他归属堵胤锡辖制。
但这个人现在的位置很关键。
除非韩烈把他拿下,换个来当都司营总兵。
虽然韩烈帐下现在不缺大将,但马士秀在湖广多年,熟悉地理环境,领兵能力也算得上上佳。
这样的将领,是值得重用。
马士秀前文说过,他是绥德人,与李自成算是老乡,早年就跟随李自成反叛朝廷,后来战败归降左良玉。
成为左良玉帐下总兵,并且屡立战功,做到了总兵官。
之后又跟随左梦庚投降满清,直到去年年底再监利战败,才再次归顺朝廷。
这个人可以称得上是三姓家奴。
但这样的现象,在南明历史上,武将反复之事屡见不鲜。
归根结底还是朝廷实力不及,威望不够,这才导致这些将领,常常为了生存而做出叛变举动。
此刻,面对韩烈的殷勤叮嘱,马士秀还是十分激动的。
作为降将,如今他的待遇不低,若不能做出功绩,他这个三姓家奴的名声,必然是背负一身。
“请大将军放心,末将必当誓死相报。”
马士秀时年也就四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形魁梧,满脸胡须的他,一脸正色的拜道。
“马总兵有这份决心,吾心甚慰。”
韩烈颔首点头,对他的态度总体是满意的。
“大家都散了吧,公务要紧,改日我设宴招待诸公,再做详谈。”与迎接的官吏会面结束,韩烈下令大家散去各司其职。
独留下堵胤锡、张同敞、周二南,李藻四人作陪。
回到巡抚衙门,韩烈喝了口热茶,突然开口道。
“堵抚台,我已经向朝廷推荐你挂兵部侍郎衔,继续兼任湖南巡抚一职。”
“衡州和辰州的叛乱,你要积极参与,协助张名振,督促马士秀配合,尽快平定。”
“别山兄,你也加个担子,兼任都司佥事,负责监军事宜,军队必须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
“周藩台,李臬台,你们要紧密团结在堵抚台帐下,早日让荆南的百姓,过上安定的日子。”
韩烈看着堵胤锡、张同敞,周二南,李藻四人,表情严肃,眼神之中,寄托希望之光。
“请国公放心,下官等必当忠于职守,不负所托。”
堵胤锡几人对视一眼,躬身应道。
“我这次是从石柱而来,如今云贵川的局势很微妙。”
“何腾蛟、王应熊辜负先帝所托,拥立桂王僭越称帝,又与原叛军孙可望、李定国各部苟合,这是与虎谋皮之道。”
“但是这些人的危害,短时间肯定不小,眼下朝廷急需休养生息。”
“湖广战役结束后,山东战事并没有结束,朝廷军费巨大,钱粮缺口很大。”
“现在朝廷的大政方针是北伐,收复北方失地。”
“西南的叛乱,当以剿抚并用,等朝廷缓过手来,再收拾他们。”
韩烈这番话,也算是肺腑之言。
现在他在湖广的兵马,虽然有能力进军西南,但一旦把精力用在围剿贵州的叛军身上,那么就无力进行北伐。
而在韩烈看来,北方的满清势力,显然危害更大。
西南的地区的叛乱,虽然也不可忽视。
但从地理条件和人文环境来看,坐困西南地区的朱由榔、孙可望这些人,终究掀不起多大风浪。
“国公深谋远虑,下官等受教了。”
对于韩烈提出的剿抚并用政策,堵胤锡和张同敞也深表认同。
毕竟他们都是具有战略目光之人。
相比起西南的叛军,北方的满清鞑虏,确实对大明的危害性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