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长沙城的第一天,韩烈主要是在会面各级官吏。
次日上午,他又召见了堵胤锡,张同敞、马士秀三人。
强调了军权指挥归总兵,调兵权限,必须有巡抚大印,其次监军使必须有知情权。
凡是调动一百人以上的军队,监军使一定要知晓。
没有巡抚大印的调兵公文,擅自调动兵马的行为,一律视作叛乱,巡抚可以先斩后奏。
“从今日起,都司营为行省最高军事机构,各府设立守备府,州县一级,设立团练营。”
“都司营是常备军队,人数暂定为一万五千人。”
“守备府常备军队,暂定为三百人到三千人不等,视当地情况而定。”
“团练营常备人数暂定为一百人,可以备选预备人员五百人。”
“团练营的预备人员,农闲时每年不得低于三个月的训练。”
“训练期间免除徭役,提供一日三餐,发放往来路费,人员名单必须登记在册,都司营要每年进行核实。”
“之所以要这么严苛,是这些预备人员,不单单是地方的军事力量,也是朝廷的储备力量。”
“一旦遇到大的战事,需要征兵的话,这些团练营的预备人员,将作为优先征召人员。”
韩烈这一番话,说的简单明了。
堂下的堵胤锡、张同敞、马士秀一听就明白了。
现在大明的卫所制度,已经彻底崩溃,营兵制度推行的效果也不理想。
在行省设立都司营,由都司总兵管辖地方军务,能不能行之有效,只能试用之后才知道。
“请国公放心,末将一定严格执行朝廷规章制度,不负国公的期望。”
马士秀率先起身表态道。
很明显都司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会是地方重要的军事机构。
他这个都司总兵,原本就要听从巡抚制衡,现在即便又安排了张同敞这个监军使坐镇。
但是这是朝廷制度,不是韩烈对他的不信任。
眼下湖南境内叛军四起,这对于他来说,显然是一个立功表现的机会。
“不错,马总兵有这份信心,我相信都司营在你的带领下,一定会成为一支精兵。”
韩烈满意的颔首说道。
“你回去准备一下,下午我要检阅都司营的将士。”
“末将告退。”马士秀拱手一拜,大踏步而去。
“这个马总兵,现在干劲很足,而且此人颇为知进退,倒是一个可用之人。”
堵胤锡看着马士秀离去的背影,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看法。
“此人目前不足以担当重任,让他留守地方是正确的选择,若让他领兵镇守一方,胜则可用,败则必然叛逃。”
“气节和忠烈不够,这是叛将的通病。”
张同敞却表达了不同的观点。
韩烈也认同张同敞的看法,事实上在这个时代,大多数将领,因为常年受到朝廷的压制,文官的制衡,从而心中多为不满。
这就导致他们缺乏拼死之心,容易滋生叛变之心。
“武将需要制衡,但应该是制度上的制衡,而不是文武的对立,现在这种文武对立的风气很严重,这是不可取的。”
韩烈看了眼二人,严肃的说道。
“这点你们二人身为封疆大吏,一定要把握分寸。”
“不能因为私心,而坏了朝廷大事。”
“国公教诲,我等记下了。”堵胤锡和张同敞没有与韩烈争辩,毕竟韩烈就是武将出身,要是他们反驳韩烈的话,那不就是反对韩烈嘛。
“另外,我还有一件大事,要跟你们谈论一下。”
“为应对西南地区的叛乱,以及整合地方事务,我准备向朝廷上书,正式分割湖广行省,划分为湖南、湖北、江西三地,成立湖广总督府。”
“湖广总督府,节制三省军政事务,并且设立湖广提督府,负责协助总督处理军务。”
“以湖广三省为中部力量,加上两广总督府协助,足以应对西南地区的叛乱。”
“其次,三省为一体,能够互通有无,进一步促进经济和农耕发展,比如江西的赣江,湖南的湘江,连通长江水路。”
“在连通广东的珠江水域,拓展水路运输,连通海上贸易。”
“关于湘江和赣江打通广东珠江水域的方案,我会派人与两广总督张肯堂,广东巡抚苏观生沟通。”
“你们这些地方督抚,也要派出官吏沟通,开通运河渠道,把内陆的货物,运到珠江口。”
韩烈如此的大手笔方案,倒是吓了堵胤锡和张同敞一跳。
二人近来还在考虑,如何治理湖南民生问题。
韩烈却已经画下了五省共同发展的蓝图。
古代生产力低下,运输方式受限,这就导致经济难以发展。
但早在春秋时期,吴国就修建了著名的邗沟,沟通了江南和江北的物流运输。
到隋炀帝时期,花费大量人力物力,修建的隋朝大运河,在当时看来确实有些劳民伤财,但时至今日来看。
大运河已经发挥出南北重要的运输作用。
事实证明大运河的价值,是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而这个时代,江西与广东也有一条大动脉,那就是赣江水路,虽然这条水路无法直通广东。
但却可以抵达大庚岭,往来货物通过水路运到大庚岭南北,然后走一段山路,就能把货物南来北往。
可这个时代的湘江和广东的北江,源头其实很近,但受制于南岭山脉,导致商路不通。
若能够采取人工开凿办法,哪怕无法连接成一片,但只要在源头修筑官道,进行水陆连接,依旧能够促进商路的畅通。
“国公,这个思路是没错,可要想做成这件事情,至少需要两三年的事情,甚至需要大量的人力财力,会不会吃力不讨好?”
堵胤锡有些迟疑的的问道。
“是啊,设立湖广总督府,集合人力物力我认为可行,可要是连通两广,还要拓宽河道,修筑道路,这确实不是一件易事啊。”
张同敞也有些不赞成和理解,他们一直在内陆为官,不知道货品流通,尤其是海上贸易的重要性和利润。
有这样的想法,韩烈能够理解。
“挖掘河渠,修筑驰道,看似劳民伤财,但凡事都有利有弊。”
“首先征调民夫,我们不要采取徭役方式,要采取雇佣方式。”
“这年头不缺民力,老百姓也不缺力气,他们缺的是赚钱的方式。”
“就难荆南来说,南部山多地少,百姓一到冬季,至少有三个月时间,无事可做。”
“同样赣南地区,也是山多地少,而事实上如今赣南地区,人口稠密,根据最新统计,赣州和南安府,人口已经多达一百五十万人。”
“其中大部分都是流亡人口,而且还是青壮劳力。”
“他们因为战争逃避到山区,无法自给自足,很容易啸聚山林,成为地方山贼盗匪,这根本不利于地方治理。”
“但要是把这些人口组织起来,让他们去修路挖河,予以钱粮补助,就地安置户籍,分配土地,他们就能安家就业。”
“这样不就解决了地方的问题吗?”
“其次,钱财这东西,就跟货品一样,必须流通起来,才能产生价值。”
“打个比方,江西的蜜桔,湘江的鱼虾,这些东西,当地百姓无法产销,最后大部分都要浪费掉。”
“但要是能够流通起来,哪怕每一斤货品赚一文钱,积少成多,聚沙成河,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而货物的流通,离不开物流,单靠人挑肩扛,车马运输,运力小,时间长,很多物品还没运出去就已经坏了。”
“反之,船运则不同,不但运力大,速度快,很多货品,就能销售出去。”
“而这一切,民间货行是办不到的。”
“但要是有官府出面协调,很多事情就简单的多。”
“所以啊,我们这些父母官,不要眼睛只盯着百姓在土地里刨起来的三瓜两枣。”
“我们要给老百姓创造赚钱的资源,只有老百姓富了,朝廷才能有赋税收。”
韩烈这一口气说出来的理论,听得堵胤锡和张同敞瞠目结舌。
他们一直认为韩烈是个猛将,是一位战略战术大师。
却不知道,韩烈对于经济理论知识,还有如此独到的见解。
然而,韩烈的话还没有结束。
“你们应该知晓澳门岛的葡萄牙人吧?还有占据夷州岛的荷兰人,西班牙红毛人。”
“你们可知道这些红毛洋人,为何不远万里,来到我大明海域?”
“因为在他们眼里,我们大明遍地是黄金,可在我们自己看来,大明似乎一穷二白,百姓困苦,朝堂财政困顿。”
“可现实这帮红毛洋人,利用海上贸易,确实赚的盆满钵满。”
“我给你们打个最直接的比方,你们就会明白,海上贸易的利润之大。”
“景德镇的一件精美花瓶,在景德镇的售价是一钱银子,到广州港或者泉州港,差不多可以卖到三钱银子。”
“但是到了大洋彼岸的西方,可以卖到十两甚至百两价格。”
“其次是丝绸,江南的一匹丝绸,售价十两银子,卖到海外价值百两,千两银子。”
“这还是货物的利润价格,还有货币汇率价格。”
“我大明银贵铜贱,那些洋人利用之间的差价,在大明和各国往来交易,有时候一两银子的价格差价,就能赚取百之百的利润。”
“现在你们还会觉得,修路挖河,促进货物流通,开展海上贸易是劳民伤财的事情吗?”
韩烈这一番关于资本的运作理论,让二人再次陷入久久的沉默之中。
他们都是学富五车,饱读诗书之人,但对于经济领域的知识,与韩烈相比,那无疑有着天壤之别。
“国公,卑职想去一趟广州和澳门,去看看您所说的海上贸易市场。”
张同敞在沉思过后,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
这些年来大明财政的积弊,张同敞是感同身受的。
如果海上贸易真的有如此巨大的利润,那无疑是解决大明财政的重要手段。
“别山兄,你能够这么想,我很欣慰啊。”
“你想去就今早出发,你手头上的事务,另外安排人来接替。”
韩烈对于张同敞的决定,深表赞赏。
“下官准备一下,这两天就出发。”张同敞显然是个做大事的人,认定的事情,说干就干。
他这一走,属于脱产离职了。
要知道他现在的职务,可是从二品的湖南左布政使,以他现在四十岁出头的年纪,踏实在布政使的位置上干上几年。
正常升迁的话,过几年升任巡抚,入京进入六部任官也不是不可能。
“国公,别山的职务,是不是先保留,让左参政傅作霖代为主持呢?”
堵胤锡对于张同敞的决定,并没有感到惊讶。
张同敞的性格,他是了解的,既然他决定要做,那就会尽全力去做。
“抚台大人,不必了,傅大人性格高洁,能力出众,足以担任布政使一职,让他直接接替我的职务便是。”
“下官决定了,此番南下,定要效仿三宝太监功业,为我大明拓海开疆。”
张同敞却是毅然决然的说道。
说实在的张同敞的决心,连韩烈都感到惊讶。
“别山兄有这番决心,此番南下,必可乘风破浪,成就先辈伟业。”
韩烈对于他的态度,予以了高度的重视和赞赏。
“这样,我立即上疏朝廷,你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巡按湖广,两广,闽浙地区,兼任珠江市舶司正使,全权负责商贸事宜。”
“我给你半年的准备时间,为你扬帆起航,做好保驾护航的工作。”
“多谢国公的信任,卑职万死不辞矣。”对于韩烈的信任,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责任和信心。
“别山兄,你有这份担当,我很高兴,也很满意,我不要你万死,你只要记住一点,扬我国威,无愧于心就好。”
韩烈郑重的扶起行礼的张同敞,握着他的手,郑重的嘱托道。
“卑职必然会把国公的教诲,铭记于心。”
原本打算在长沙城待几天的韩烈,准备等到张名振率军抵达之后,再返回武昌的韩烈,却因为一封军报的到来,再次被打乱了步伐。
“大将军,孙尚书,从徐州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报。”
在长沙的第三天正午,韩烈宴请了长沙城内七品以上官吏,与大家进行了一番交流,听取了一些底层官吏的心声。
酒宴结束之后,有了七分醉意的韩烈,返回客馆睡了一觉。
结果,觉还没睡安稳,却被王德送来的军报给吵醒了。
这封军报是王德,从武昌亲自送来的,之前他因为传令,去了武昌。
“我看看。”韩烈起身接过密封的军报,拆开观看之下,原本因为醉酒有些通红的脸庞,因为震惊而变得惨白。
原本平静的目光,在这一刻也变得犀利。
这一刻的韩烈,浑身上下,散发着浓烈的杀气和怒气。
韩烈之所以突然变得杀气腾腾,怒火满面,是因为孙传庭从徐州传来的军报,汇报了十天前,归德府失守的消息。
没错,归德府也就是睢阳城陷落了。
丢了一座城,自然不至于让韩烈如此生气。
让韩烈心疼的是驻防睢阳的忠武军全军覆灭了。
没错,忠武军四万大军,包括主将,总兵王希贤,参将虞绍勋,杨彪,邓林相,包括监军使卢以行在内。
以及河南巡抚熊汝霖,归德知府阎应元,大梁兵备道陈明遇,归德同知冯厚敦,归德守备王公略在内。
全部战死城中,数万大军覆灭。
仅有参将柏永馥和巡抚衙门的参政张煌言二人,因为当时在永城驻防,才幸免于难。
看着手中的这份军报,韩烈心头再次涌起一股无力感。
这就是历史的滚滚大势,睢阳这样的坚城,因为一场雪灾,直接葬送了数万大军。
孙传庭在军报之中叙述了睢阳沦陷的过程。
这一战非战之过,而是突然的暴风雪,席卷了睢阳城,导致守城将士,大多数冻死城头。
而围城的二十万清军,趁机发动了突袭,从而造成了睢阳一战的惨败。
目前睢阳失守,加上山东河南的暴风雪自然灾害。
坐镇徐州的孙传庭,山东的李岩,凤阳的李过各路兵马,只能采取被动防御。
进攻的清军主力,拿下归德府后,在军报发出之时,已经开始向徐州和凤阳进军。
孙传庭在军报之中,表示他有信心守住徐州。
但还是希望朝廷,能够尽快派援军支援,以免生变。
一旦徐州和凤阳沦陷,那么结果显而易见,江北各地将在无险可守,清军铁骑将会饮马长江。
看完军报的韩烈,深吸一口气,极力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并把情况对帐下的王辅臣和吴六奇,进行了一番通报。
“大将军,当务之急,应该立即派出援军啊。”
吴六奇闻言,顿时急眼说道。
韩烈略作考虑,便立即下令道。
“六奇,你立即集合部队,我们马上回返武昌。”
“王德,辛苦你赶回武昌,传令神机军,亲卫营立即向凤阳进发。”
“然后追上回京的万骑军,忠义军,赶往徐州驻防。”
“辅臣,你随我去巡抚衙门,我要跟堵抚台做个告别。”
“末将等遵令。”几人答应之下,各自分头行动了起来。
来到巡抚衙门的韩烈,见到堵胤锡之时,也没有过多寒暄,直接说明了来意。
“睢阳沦陷的消息,在湖南就不要扩散了,我怕影响民心军心。”
“这事你一个人知道即可,我马上要回武昌,然后直接前往凤阳。”
“你安心做好分内之事,尽快按照我们既定的部署,平定衡州和辰州的叛乱。”
在韩烈的叮嘱下,堵胤锡耐心的把他的话给记了下来。
“国公一路保重,大明的千斤重担,在您一人之身,还望您多多保重。”
堵胤锡在送韩烈离开府门时,躬身作揖拜道。
“堵抚台,后会有期。”跨上战马的韩烈,一扯马缰,扬声喝道。
“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