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城外的战斗,因为多铎的撤退,很快便得以结束。
唐通,白广恩,马科这些汉军营人马。
大部分选择了投降。
但那些八旗清军,则表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和忠诚度。
一万多满洲八旗士卒,几乎没有一人选择投降。
直至全部战死。
当王辅臣撤回城下时,这场持续了将近一天的战斗,这才基本结束。
银甲白袍的韩烈,此时浑身上下,早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甚至脚下每走出一步,都伴随血液的低落。
“肃清残敌,打扫战场吧。”
撤出战场的韩烈,返回城池前,神情有些凝重的对孙思克吩咐了一声。
因为,此时的他已经接到消息。
得知忠义军副将曹友义,前军营参将何其旻,侍卫军中军营参将刘登瀛战死的消息。
除了这三员高级将领战死沙场外。
侍卫军中军营以及忠义军各营游击将军,战死了五人。
千总战死十一人,把总三十六人。
伤亡的士卒,更是高达一万七八千人。
如此巨大的伤亡,这是韩烈没有预料到的。
经此一战,忠义军无疑遭到前所未有的重创。
杨衍在战斗之中,也是身中三箭,虽然不是致命伤。
但因为杨衍一直没有退出战斗,导致流血过多。
这会已经昏迷,送入城中抢救。
面对如此巨大的伤亡,韩烈也是心痛不已。
这也是他面色沉重,心情不佳的原因。
“首辅,先卸甲吧,您身上还要伤口要处理。”
王德和孙平二人,亦步亦趋的跟着韩烈,回到城头。
见韩烈手握长枪,站立城头,既不卸甲,也不处理伤口。
王德心疼的开口劝说道。
孙平也是关切的说道:“首辅,卑职求您了,先卸甲,处理伤口吧。”
“些许小伤,还要不了我的命。”
韩烈头也不回的注视着城外,看着战场上那密密麻麻的尸体。
他的眼神之中充满悲伤之色。
一将功成万骨枯!
眼前的场景就是真实的写照。
都说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可战斗结束,看着昔日的袍泽兄弟,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即便是铁血心肠之人,也难免心痛难受。
“首辅大人,末将无能,多铎在延庆,被接应的清军救走了。”
率军从东门进入昌平的王辅臣,得知韩烈在北门城楼,马不停蹄的来到韩烈面前请罪道。
“起来吧,情况我已经知道了。”
韩烈没有回头,摆了摆手说道。
在战斗结束时,他就接到锦衣卫北镇抚司送来的急报。
得知昨天夜里,有大股清军骑兵离开燕京的消息。
这支人马的具体情况,锦衣卫的密探虽然没有打听到。
但是这不妨碍韩烈的推断。
尤其是这会听完王辅臣的汇报,他心中更是了然。
很显然今天昌平之战,是多铎的拼死反扑。
若进攻顺利,他们就可以从昌平进入燕京。
失败的话,就像眼前这般,从延庆翻越长城,撤回关外。
很显然这是壮士断腕的举措。
韩烈甚至可以肯定,多尔衮必然没有撤离燕京。
但满清在燕京的王公大臣,精兵强将,这一次肯定都已经撤离。
这也就意味着,燕京已经成为空城。
想到这些的韩烈,略显沉重的心情,多少得到一些缓解。
入夜之后,韩烈已经沐浴更衣,回到州衙大堂。
这个时候,率军打扫完战场的孙思克,陈德,翁之琪,以及忠义军都监军使杜濬。
万骑军都监军使孙枝蔚等人。
在大堂之上向韩烈汇报了白天的战果。
“这一仗虽然伤亡巨大,但总体战果还是不错。”
“诸位将军们辛苦了,有功者一律封赏。”
韩烈听完战报后,表情温和的说道。
昌平一战,韩烈率领的七万五千人马。
几乎全歼多铎、尼堪所部八万余人。
根据战后统计来看,多铎仅仅带走五千余骑兵逃出战场。
城外斩杀的清军,高达两万四千人。
阵前投降的汉军营士卒,达到三万余人。
另外还俘虏了两万余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的士卒两万余人。
包括尼堪在内,被杀的都统,参领,总兵等清军将领,高达百人之多。
而明军付出的代价是,九千三百人阵亡。
重伤七千余人。
这样的敌我伤亡比例,差不多是一比五。
而这就是战争,伤亡不可避免。
作为三军统帅,韩烈能做的事情,是尽量减少伤亡。
从而取得最大的胜利。
“首辅大人,杨提督现在伤势如何?”
一直在战场忙碌登记造册的杜濬,还没有来得及去看过杨衍。
这会汇报完后,他连忙关心的问道。
“失血过多,还在昏迷之中。”
韩烈叹了口气:“不过,没有生病危险,医官说了,多补充营养,休养两三个月就会康复。”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曹友义、何其旻和刘登瀛这样高级将领战死。
韩烈就已经心痛不已。
要是杨衍发生什么意外,那不亚于断了他一臂。
“那就好,那就好。”杜濬是忠义军的都监军使,与杨衍搭档共事多年。
彼此工作配合,私交甚笃,得知他没有大碍,他也是感到高兴。
“今日大家辛苦了,大家都下去休息吧。”
“陈德,你安排今晚的城防。”
“末将等告退!”
众人纷纷拱手而退。
“荩臣,你也退下吧。”虽然手头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但韩烈现在实在没有什么心情。
“是!”
孙思克闻言,只得退了出去。
“孙提督,首辅大人晚饭也没吃,这可如何是好?”
在门口值守的王德和孙平二人,见到孙思克走了出来,连忙上前说道。
“让伙房准备一碗面条,不要放肉,多放胡椒面。”
“做好后送过来,我亲自去送进去。”
孙思克想了想,叮嘱了二人一句。
“我去办。”孙平连忙健步而去。
“要是夫人们在就好了。”
王德透过门缝,看着孤零零坐坐在大堂上的韩烈,有些心疼的叹息道。
“文艺队好像已经到了临清关,带队的二位董夫人,与长平公主殿下。”
孙思克听王德这么一说,立马醒悟道。
“你安排人,立即去临清关,传令文艺队北上。”
“让她们走水路到燕京东门外的姚启圣军中待命。”
“我料这两天,首辅定会率军回燕京。”
“到时候也就能够相见了。”
“孙将军说的有理,卑职这就去安排。”王德想想有道理,立即拱手应道。
没过多久,孙平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由于韩烈并不喜欢吃葱,所以苗条上只放了蒜头,而没有葱花。
可即便如此,用热油爆香过的蒜末,依旧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我来给首辅送进去,你下去休息。”
孙思克接过托盘,正要进大堂。
就见王德匆匆而返。
“孙将军,有军报送来了。”
“哪里送来的军报?”
孙思克连忙把托盘交给孙平,伸手接过军报问道。
“是涿鹿送来的。”王德开口回道。
“送信的快马说是罗平安,李过提督的人马抵达到涿鹿了。”
“好,你们二人稍等,我去跟首辅大人汇报一下。”
孙思克端着面和军报,立即走进了大堂。
“荩臣,不是让你下去吗?”
韩烈见孙思克端着食物进来,皱眉道:“我没有胃口,今晚不吃了。”
“首辅,这是素面,你一天都没吃饭了,还是吃一些吧。”
“另外罗提督和李提督,送来了军报,请您过目。”
孙思克赶紧解释了一句。
韩烈今天在战场上,至少杀了一百人以上。
身上的战袍染成通红,银甲之上,也中了五箭。
不过都没有伤及要害,主要是甲胄抵抗住了锋利的箭矢。
一天的浴血征战,死在他枪下的敌人不计其数。
可战后看到被战马践踏的血肉模糊的曹友义,刘登瀛尸体时。
却让他产生了严重的心理作用。
以至于战后,明明饥肠辘辘,他却半点食欲都没有。
只要一想到多年的袍泽兄弟,成为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他就没有一丁点胃口。
韩烈这倒不是产生了心理疾病。
而是内心对于兄弟的死,产生了共鸣的痛楚。
拿起军报看了一遍的韩烈,思考了片刻道。
“传令李过,率领忠贞军拿下宣府,恢复宣府的治理。”
“命令罗平安,吴六奇率部回燕京。”
“是时候收复燕京了。”
孙思克拱手应道:“是,末将这就去办。”
“对了,还请首辅用点餐吧。”
韩烈看了眼孙思克,摆手道:“下去吧。”
叹了口气的韩烈,扒拉了几口面条,便放下了筷子。
想到战死的这帮将士,韩烈忍不住眼眶发红的留下了一抹泪光。
惆怅之余的他,提起桌上的毛笔,满怀悲伤的写了一篇,祭昌平之战为国牺牲英雄文。
这篇祭文虽然只有千余字,却是韩烈内心之中,对死难将士满腔的愧疚和感伤之情。
大明永历二年,丁亥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昌平之战,我大明征东将军曹友义,镇南将军何其旻,平西将军刘登瀛,及将士九千余士卒为国捐躯。
余内心哀伤不已,特诚挚上表祭文,以示哀悼。
……
一夜未睡的韩烈,除了起草了一篇祭文外。
还写了一篇奏折,为战死的曹友义,向朝廷讨要追封为昌平候,承袭失职。
追封何其旻为怀来伯,刘登瀛追封为蓟州节度使。
同时,追封的还有一百多人之多。
“杜监军使,忠义军中军营,前军营,后军营留在昌平城。”
“补充整编,杨提督留在城中休养。”
“左右二营以及后营炮队,随本阁出发京师。”
“由你暂代知州一职,负责筹建昌平忠烈碑。”
“阵亡的将士,要立碑登记,以供后人祭祀。”
次日天亮后,韩烈叫来忠义军都监军使杜濬,让他率部留守昌平。
他则率领大军,返回了燕京。
对于韩烈来说,现在最大的事情是收复燕京。
眼下只有拿下燕京,才对得起将士们,这几个月来的付出和牺牲。
十二月初一上午。
韩烈率领万骑军,侍卫军各部人马,回到燕京城外的东各庄营寨。
与此同时,罗平安,吴六奇率领的神机军,侍卫军左营人马。
也从涿鹿抵达燕京西门外。
从而对燕京东南西三门,进行了合围。
罗平安和吴六奇在西门外安顿下来后,第一时间来到东门外,拜见了韩烈。
“首辅大人,这位是郭中杰将军,这是安逸生将军,这是房其尾将军。”
“他们三人在山西之战中,皆立下汗马功劳。”
“为我军收复山西,做出了不小的功绩。”
双方寒暄见礼过后,罗平安为韩烈举荐了郭中杰三人。
郭中杰曾是山西都司营参将。
安逸生是姜瓖帐下的游击将军。
房其尾原是大顺军都尉,后来与李建泰参与反清,兵败投奔到了罗平安帐下。
“感谢诸位将军在纷乱之际,能够拨乱反正。”
韩烈分别向三人寒暄交谈了几句,郑重的说道。
“如今正是用人的时候,安逸生听令。”
“本阁任命你为蓟州守备,授参将职。”
“房其尾为密云守备,授参将职。”
“汝二人立即前往赴任,换马进忠,张名扬二位将军,率部撤回燕京北门合围清军。”
“卑职谢首辅大臣提携。”
安逸生,房其尾连忙拱手应道。
“郭中杰,你留在侍卫军中军营担任副将,授参将职。”
“末将遵命!”
在罗平安带着这诸将到来之前,韩烈已经任命毕力克图为中军营参将。
明安达礼为侍卫军骑兵营副将。
并解散了霸州守备营。
霸州守备营的两万士卒,一部分编入中军营在昌平的折损。
一部分骑兵编入了王辅臣的骑兵营。
这也是他会任命明安达礼为骑兵营副将的原因。
现在侍卫军的骑兵营,兵力扩充到八千人。
中军营也扩编为一万二千人。
原霸州守备营副将傅长春,调任忠义军前军营参将。
另外,韩烈已经决定,调任马进忠前往忠义军担任副将,接替牺牲的曹友义位置。
曹友义和何其旻战死。
忠义军这杆大旗还在,杨衍现在养伤休整。
忠义军中军营,前后二营折损过半。
正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人去主持大局。
马进忠虽然是降将出身。
但他在忠信营担任过总兵主将,能力和忠诚早已经得到证明。
之前之所以把他调离忠信营。
也是为了给李定国挪位置,这倒不是马进忠个人有什么问题。
为此,马进忠入京之后,韩烈就把他安排在侍卫军之中,以左总兵衔担任副将。与右总兵杨朴并列副将,承担军务职责。
同时,授予正二品征西将军衔。
在韩烈的调兵遣将之下,合围京城的部署,很快就全部完成。
姚启圣,黄蜚率领海军各营,五万人马,对东门展开围攻。
韩烈亲率侍卫军中军营,前后两营,万骑军,五万余人马,围攻南门。
吴六奇,张名扬,王辅臣率领侍卫军左营,右营,骑兵营三万余人,围攻北门。
罗平安、宋奎光率领神机军四万人马,攻击西门。
十二月五日夜里,当各军部署到位之际。
韩烈召集各门主将,召开了站前军事会议。
南门外东各庄韩烈大帐。
坐在上首的韩烈,看着列席参加的各军将领,沉声说道。
“根据我们所掌握到的确切消息,眼下京城之内,只有一万老弱病残守军。”
“留守的多尔衮,有消息传出,此人已经病入膏肓。”
“如今,顺天府各州县,我军基本平定。”
“现在是收复京师的最佳时机。”
“本阁决定明日凌晨,对燕京发起总攻。”
“先登者为首功,第一个攻入紫禁城的将士,当封为大兴候。”
“还望众将回营之后,做好动员令,为明日拿下燕京,做好完全准备。”
说到这里的韩烈,看到众将激动的表情,语调提高了三分道。
“但是,有一点必须重申,军纪必须约束,一人违反军纪,全队受罚。”
“这是铁律,决不容情。”
“谨遵首辅大人军令!”
众将齐声站了起来,拱手应道。
十二月六日,清晨时分,浓雾笼罩的京城内外。
天地一片朦胧,视线受到严重的阻碍。
但是并没有影响明军攻城的决心。
十几万明军将士,在战鼓号角声中,几乎同时对京城四门发起了进攻。
燕京南门城墙上,共有三座城门。
分别叫左安门,永定门,右安门。
对于燕京这样的天下都城所在,外门城墙长达十几二十里。
为了缓解进出城池的方便,设有三座城门,显然是正常的事情。
自多尔衮决定保存力量,让鳌拜、索尼带着精锐出城后。
如今京城之内,确实只剩下一万老弱病残士卒。
甚至外城各门之上,现在驻守的士卒,加起来也就三千人。
不过,多尔衮还是强征了两万多青壮民夫,在城头上虚张声势。
并在城墙上插满了旌旗,制造假象。
留守的多尔衮,这会身边剩下的将领,只有老迈的正白旗都统,户部尚书英俄尔岱等几名老将。
当清晨的攻城炮声响起之时,从病榻上坐坐起的多尔衮,连连咳嗽数声下。
嘴中一口鲜血吐出的他,脸色愈发变得苍白。
“玉儿,是不是明军开始攻城了?”
接过身边的福晋小玉儿,递来的手绢,擦拭了一下嘴角的血迹,多尔衮虚弱的自言自语了一句。
“王爷,事已至此,您还是安心休养吧。”小玉儿是多尔衮的福晋,二人感情其实不错。
对于多尔衮如今的身体,她也是心知肚明。
鳌拜和索尼离京时,多尔衮唯一的女儿东娥格格,以及多尔衮的几个妻妾,都已经离京。
唯有身为福晋的小玉儿留了下来。
作为多尔衮的发妻,她决定与丈夫生死相随。
“唉,你个傻丫头,这是何苦呢?”
多尔衮摇了摇头,深陷的眼窝中,不由露出一抹怜惜之情。
夫妻二人正说话之间,近侍詹岱来报。
“摄政王殿下,明军对外城发起猛攻,东门,南门先后失守。”
“咳咳咳……”
听到近侍詹岱的汇报,多尔衮不由再次发出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关闭内城九门,告诉英俄尔岱都统,做最后一搏吧。”
缓了缓的多尔衮,扬声回了句,在小玉儿的搀扶下,穿上了蟒服,戴上朝珠,走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