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圣旨,以六百里加急的形式,抵达石柱城时,时间仅仅过去四天。
八月十九日正午,接到诏书的秦良玉,召集孙子马万年,侄儿秦翼明,经过一番商议,决定二十日一早出发贵阳。
对于朝廷任命他为云贵川招讨使,前往贵阳和昆明传达诏书一事,秦良玉表现的十分热衷。
以她在西南各省的威望,以及七十多岁的高龄,即便任务完不成,也断然不会有危险。
无论是朱由榔,还是沐天波,亦或者云贵总督王应熊,还是何腾蛟,他们都不可能杀秦良玉这个老妇人。
真要把她杀了,只会成全秦良玉的英名,而使自己生命扫地。
要知道就是当年的张献忠,进入成都之后,都派人招降过秦良玉,对其积极尊重恩宠。
而孙可望、李定国这些大西将领,也都跟秦良玉交过手,对于这位女中豪杰,不说有多亲近,但也是颇为敬重。
秦良玉率领的白杆军,为国征战几十年,从长江打到黄河,黄河打到辽东的白山黑水,不但屡立战功,更是打出了赫赫威名。
在云贵川地区,秦良玉帐下的白杆军,更是威名赫赫。
数日之后,贵阳城内,原总督府现在已经改为朱由榔的行在所在地。
因为得到何腾蛟,王应熊的支持,桂王朱由榔于去年称帝,开国建元隆武。
但这事吧,也仅限于贵州布政司境内,云南的黔国公沐天波,也只是口头上支持了一下,并没有付诸行动。
虽说如此,但朱由榔还是在夜郎故地,坐上了皇帝位置。
何腾蛟被封为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王应熊被封为东阁大学士,兼任户部尚书。
贵州巡抚俞思恂,晋升了礼部尚书,四川巡抚马乾晋升为吏部尚书。
孙可望被封为平东将军,李定国为安南将军,刘文秀为平西将军,艾能奇为定北将军。
四人皆被封了侯爵,各自拥兵坐镇遵义,铜仁各府,实际对于朱由榔的隆武小朝廷,完全是听调不听宣。
而朱由榔还封了王祥被封为贵州总兵,杨展为四川总兵。
另外刘承胤为湖南总兵,但自张名振率军进驻辰州府后,刘承胤率领的兵马,已经撤回贵阳。
这大半年来,隆武小朝廷,日子也是过得凄凄惨惨。
要知道贵州布政司行省,一共有八个府加四个军民府。
最富裕的几个府,如遵义,铜仁掌握在孙可望、李定国手中。
朱由榔仅仅掌握了南部山区府县,仅有贵阳府算得上富庶。
为此,当接到朝廷派出使者,封赏他为蜀王,过往不咎的消息时,朱由榔第一时间就召集何腾蛟和王应熊说道。
“二位大人,如今朝廷势大,太后垂帘听政,先帝之子继承大统,这是民心所向啊。”
“孤另立朝廷,本就是僭越大罪,承蒙太后和陛下不怪,允我去帝位,封寡人为蜀王,这是天恩浩荡。”
“孤决定遵从朝廷旨意,二位大人朝廷也有封赏,准许二人领尚书衔,督师职责,留在寡人帐下效力。”
“这是朝廷对我们的妥协,寡人若是再不识趣,岂不是逆天之举?”
“还请二位大人为天下计,随我出城迎接使者入城,接受朝廷诏书。”
何腾蛟和王应熊二人,都是做过封疆大吏之人,对于大明朝廷的忠心毋庸置疑。
二人之所以扶持朱由榔继位,无非是对当今朝廷安置不满。
王应熊是崇祯朝的大学士,担任过吏部尚书等职,后来自请外放督师云贵。
但崇祯自缢,京师陷落之后,贵州与朝廷一直失去联系,王应熊支撑着贵州局面,苦苦挣扎。
去年何腾蛟拥护着朱由榔入贵阳,说了朝廷一番坏话,说服了王应熊拥立了朱由榔登基。
而何腾蛟对于南都朝廷不满,是因为陈子龙罢免了他湖广总督一职。
朱由榔也接到朝廷诏书,让他入京觐见。
二人当时害怕入京难有活路,这才流窜到了贵阳,与王应熊达成同盟。
事实证明,无论是何腾蛟,还是王应熊,都没有治国平天下的本领。
朱由榔一介藩王,更是毫无治国理政的本领,更别说统兵作战的本事。
龟缩在贵阳府的他们,差点被孙可望和李定国率领的大西叛军给生擒。
要不是孙可望和李定国等人,兵马不足,粮草不继,又围攻贵阳不下,不得已与朱由榔达成合作。
朱由榔这会早就成了大西叛军的俘虏了。
王应熊时年已经七十岁,垂垂老矣的他,早没有了雄心壮志,能够安享晚年,对于他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回报。
为此,朱由榔说出要接受朝廷旨意时,王应熊当即回道。
“大王圣明,眼下去帝号,接受朝廷封赏,积攒实力,意图后效,这是做好不过的结果。”
何腾蛟一家老小,数十口人都在贵阳,眼下贵阳城,在他的全力维持下,虽然还算安定。
但内忧外患的压力,却是与日俱增,他也是呕心沥血,苦苦支撑着局面。
现在朝廷不追究他们罪责,让他全家老小留在贵阳,还让他继续负责云贵督师职责,这显然法外开恩。
如若朝廷让他举家回京,他肯定不愿意去,以免朝廷秋后算账。
“大王,朝廷此番如此宽容,必然是在为收复中原做准备。”
“这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个机会,若趁朝廷无力西顾,我们能够收复四川,稳定云贵川三省,则可拥有西南半壁江山。”
“如若朝廷北伐胜利,我们坐拥西南之地,大王足以跟朝廷谈条件,取得黔国公府的世袭待遇,这也不失为百年大计。”
“反之,朝廷要是北伐失利,那就更加无力攻伐,大王即便去了帝号,那也可以称霸西南,以待时机,重整我大明山河。”
何腾蛟时年五十出头的年纪,身强体壮的他,精力充沛,看起来也是老当益壮。
虽然军事能力一般,但政治眼光,他还是有的,自是私心重了一些。
对大明忠心他是有的,但对于权力欲望,他也是超过常人。
早在崇祯死后,身为湖广巡抚的他,就与桂王府联系密切,当时的桂王还是朱由榔之父朱常瀛在位。
朱常瀛是明神宗,也就是万历皇帝朱翊钧的儿子。
是天启朱由校,崇祯朱由检的亲叔叔,其父明光宗朱常洛的弟弟。
与福王朱常洵等人都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这也是历史上朱由榔,在南明时期,拥有合法继承权的原因。
何腾蛟因为与两代桂王私交甚笃,在明亡之后,一直扶持桂王家族登基大统,以获取政治资本。
很显然朝廷这次的亲和态度,让何腾蛟意识到朝廷这么做,并非是宽容,而是担心他们在后方捣乱,影响收复中原的战略大计。
何腾蛟虽然有私心,但毕竟对于大明还是忠心的。
即便是看出了朝廷缓兵之计,他也还是坚定的站在了朝廷这边。
眼下有朝廷大义名份在,若能够借此收复四川,掌控云贵川三省,这也如他之前所言,是最好的政治筹码。
“大王,朝廷的这封诏书,对于我们来说,是个天赐机遇啊。”
何腾蛟紧接着继续说道。
“李定国,孙可望之流,虽然名义上听我们的,可实际却对大王颇为轻视。”
“如今大王有朝廷诏书在,可以名正言顺让他们出兵四川,让这帮西军残部,为我们打头阵。”
“最好是让这帮西军贼匪,与川中建奴打个两败俱伤,如此我们也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何腾蛟这话一出,朱由榔和王应熊都不由眼前一亮。
眼下他们之所以窘迫,就是李定国和孙可望这帮西军人马,对他们产生了巨大的威胁,导致他们龟缩贵阳动弹不得。
“何大人此计甚妙,您现在是督师,当手持朝廷诏令,督促这帮骄兵悍将收复川中失地。”
朱由榔欣然笑道。
“王大人,立即安排车马,准备出城迎接朝廷使者。”
朱由榔去隆武帝号,接受朝廷封赏蜀王的消息,随着秦良玉的车马入城,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贵州行省。
驻扎在遵义城的孙可望,是最早接到消息的。
得知这个情况,孙可望难免有些忧虑。
因为他不知道朝廷对他们的态度如何,人家朱由榔是皇室子弟,本就是桂王,改封蜀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他们是反贼出身,若是朝廷不接受他们,他们这些人就会再次沦为反贼。
可眼下的情况是朝廷在湖南的辰州,常德,湖北的归州,重庆的石柱,都布置了重兵。
辰州府有张名振率领的四万神武军,常德有湖南都司营副将王复远,率领的一万人马驻扎。
重庆府的石柱城,有秦良玉率领的三万白杆军。
距离石柱百里开外的归州,则有马进忠率领的三万忠信营人马。
这几支人马,这大半年来虽然没有进攻贵州,但却时常在铜仁府周边训练,搞得声势不小。
孙可望想不知道都难,而驻扎在铜仁府的将领,正是定北将军艾能奇。
如今孙可望,李定国,艾能奇,刘文秀四人,各拥兵万余,驻扎在黔北的遵义,铜仁,毕节,播州等要地。
正在孙可望召集李定国等人,在遵义城内商讨对策之时。
原四川巡抚马乾,奉命来到了遵义城。
“马乾来了?”接到城门守将徐湖汇报时,孙可望腾身而起,目光盯着对方问道。
“来了多少人马?”
“回孙将军,马乾乘坐马车而来,连车夫在内,一共五人。”
徐湖是孙可望手下校尉,他的话孙可望自然是相信的。
“这么说,马乾不是来讨伐我们,看来朝廷并没有与我们为敌的打算。”一旁的艾能奇起身说道。
“孙将军,马乾是上官,既然他独自前来,必有朝廷旨意,我们不妨前往迎接,以免失了礼数,听听他怎么说,再做决定不迟。”
长相俊朗,一袭白袍长衫的李定国,气质儒雅,但从气质上看,他一点都不像是猛将,更像是一个文弱的书生。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儒雅书生气质的人,却是历史上南明的擎天之柱,两阙名王的一代名将。
李定国是张献忠的义子,少年时代就跟着张献忠身边。
时至今日还不到三十岁的他,却已经从军十五年,十岁那年因为家乡遭灾,李定国被迫加入义军。
被张献忠收为义子,改姓为张。
在张献忠军中十余年,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少年,逐渐成长为一代猛将。
南明永历时期,若没有南明朝堂的倾轧,以李定国为主帅,专司负责军事的话,南明小朝廷,不说反扑满清朝廷。
但维持西南半壁江山,显然是没有问题的。
历史终究就是历史,强如李定国这样的人,也终究没能改变滚滚的天下大势。
马乾是原四川巡抚,如今朱由榔去帝号,改封蜀王,朝廷对他的安排依旧,那是依旧担任四川巡抚一职。
在贵阳期间,他与秦良玉有过一次单独会面。
秦良玉当时对马乾有过几句交代。
“马抚台,老妪年初入京觐见过太后和陛下,陛下虽然年少,但聪慧过人,太后有贤后之风,如今南都朝廷,政治清明,兵强马壮。”
“举国上下,一心收复失地,如今西南归顺朝廷,这是你立功的机会。”
“希望马抚台把握时局,做出正确选择。”
“西军残部,军纪败坏,孙可望、艾能奇穷凶极恶,难以收复,只能驱使为战。”
“李定国、刘文秀心怀忠义,应当拉拢招抚,让他们为我大明所用。”
马乾与秦良玉算得上是老相识,对于秦良玉如今封候拜将,又兼任云贵川三省招讨使,他是由衷的信服。
同样,孙可望和李定国等大西残部将领性情,他也是深表认同。
马乾进入遵义城之后,首先说明了来意。
“诸位将军,朝廷对于你们的封赏,一切照旧。”
“陛下诏书钦封,汝四人将军封号不变,领加授孙可望为遵义镇总兵官。”
“艾能奇为泸州镇总兵官。”
“刘文秀为铜仁镇总兵官”
“李定国为涪州镇总兵官,本官担任原职,继续出任四川巡抚。”
“奉蜀王殿下军令,本官即日前往涪州建立四川巡抚衙衙门,为收复重庆,四川做好站前准备。”
“还请诸位将军,能够不弃前嫌,齐心协力,收复四川,再立新功。”
“另外,朝廷随后就会给诸位将军,每人发放两万两白银,作为封赏。”
“这笔银子目前还在路上,预计一个月之内,会送到各位将军手中。”
马乾这话一出,不说孙可望,就连李定国也有些意外和惊喜。
在李定国看来,朝廷现在不打压他们就不错了,如今不但升官,还有封赏,这简直天恩浩荡。
虽然他们在张献忠帐下就是封号将军,拥护朱由榔继位,依旧领了平东,安南,平西,定北四镇将军封号。
但这个将军封号,在大明就是虚衔,没有半点实际价值。
可现在朝廷旨意,明确授予他们一镇总兵官,那就是货真价实的明军大将。
“臣等谢陛下隆恩。”孙可望、李定国几个,纷纷躬身作揖拜道。
“诸位将军,陛下说了,咱们都是大明子弟,如今外租入侵,天下汉家同胞,都是骨肉相连的兄弟。”
“建奴鞑子,才是真正的外敌。”
“蜀地自古是汉家的天下,绝对不能陷入异族之手,马某不才,愿以老弱之躯,入驻涪州,誓死收复巴蜀之地。”
马乾的口才无疑是不错的,在他的一番蛊惑下,孙可望、李定国等人,虽然不至于抛头颅洒热血,却也是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最起码这个时候的孙可望,李定国他们,所思所想都还是建功立业,而没有称王称霸的野心。
秦良玉在贵阳待了三天,便带着护卫的三百白杆军人马,踏上前往昆明的传诏路途。
贵阳距离昆明直径路程并不远,也就千里不到。
然而因为山脉阻隔,两地实际路程远超千里,而且期间山路崎岖,行进十分艰难。
也就是八月下旬,正是云贵最好的气候,要是遇上冬天,山里头冻雨频繁,行进更是艰难。
三百人的队伍,走了五天才到云贵边界的普安山城。
在这座山城之内,秦良玉却是意外遇到一支来自云南的队伍。
这支人马只有五千余人,主要是曲靖军民府的子弟。
领兵之人是云南道监察御史陈荩,协助统兵的两员将领,分别叫胡一清和赵印选。
陈荩率领的这支人马,实际是上一支义勇,他们成军的目的,是为了入京勤王。
只是阴差阳错,他们被堵在了普安山城半年之久。
“下官云南道监察御史陈荩,拜见钦差大臣。”
普安城内的陈荩,接到城门汇报,得知秦良玉到来的消息,急忙带着胡一清和赵印选等一众将领,来到城门迎候。
“陈大人既是云南御史,为何却滞留在此呢?”
双方见礼之下,秦良玉好奇的问道。
“说来话长,请秦老将军入城叙话。”陈荩叹了口气,把秦良玉迎入城中后,这才把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陈荩是前年来到云南募兵的,准备招募滇军入京勤王,但路途遥远,等他招募到兵马准备时,京师早就陷落。
去年年底他本想率军前往南都,但结果来到普安后,听闻朱由榔在贵阳称帝,他不愿意背叛朝廷,去投奔朱由榔便打算撤回昆明。
不料这时安南土司沙定洲与阿迷州土司叛乱,攻克了昆明和曲靖,又挡住了陈荩回昆明的道路。
以至于陈荩这支人马进退失据,困守在普安山城长达半年之久。
“如此说来,黔国公现在已经失了昆明?不知生死如何?”
秦良玉也是第一次听到沐天波,竟然丢了昆明的消息。
“根据可靠消息,黔国公现在退守楚雄,联络了永昌,大理各地土司,正在与沙定洲交战。”
陈荩随即把掌握的消息,说了一遍。
“一个小小的土司,胆敢破省城,攻击国公府,这是取死之道,老身奉陛下旨意,出任云贵川招讨使,为国讨贼,责无旁贷。”
“陈大人可愿意率帐下儿郎,随我拿下曲靖,杀向昆明,擒杀沙定洲,以正国法?”
秦良玉虽然年过古稀,然而当她发怒之时,却是尽显狰狞之气。
“我等愿为老将军前驱。”陈荩看了眼左右的胡一清,赵印选率先拜道。
“愿为老将军前驱。”众将齐声应道。
秦良玉虽然这次出使,只带了三百亲兵相随,但陈荩帐下四千六百士卒,倒是可堪一战。
胡一清和赵印选等一众将领,也都是悍勇之徒。
这支人马在秦良玉的率领下,经过数日整顿,突然杀到曲靖城,叛军守将措手不及之下,被斩杀于城中。
随后秦良玉又在曲靖城中,收降了三千叛军人马,队伍宣称朝廷三万大军平叛,浩浩荡荡杀奔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