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漳这个名字,乍一看你可能会觉得陌生。
但当你知道它的另一个名字时,就会豁然说道,原来它是汉代的邺城啊。
没错,临漳古时叫做邺城,在汉末,魏晋南北朝时期,一度是北朝的政治经济中心。
故而邺城有“三国故地、六朝古都”的美誉。
临漳之所以改名,是为了避讳晋愍帝司马邺之名,而易名为临漳。
因为邺城的漳河闻名天下,故而取名为临漳。
而关于邺城,漳河的故事,除了魏武帝曹操在此建都歪。
最早还要追溯到战国的魏国时期。
魏国的西门豹在漳河治水一事,可谓是名垂千古,从而奠定了邺城的王者之气。
十二月三十日清晨,大明的元日节,也就是除夕之日。
韩烈率领的六万将士,抵达了临漳城外的漳河南岸。
又是一年的春节来临,遥想去年,韩烈当时率领大军在襄阳城外的白河,汉水之滨。
率领全军将士过了一个冷冷清清的新年。
如今时隔一年,三军将士,又跟随着他在战场上,过起了孤零零的除夕。
想到这里的韩烈,也是心中愧疚不已。
“诸位兄弟们,今天就是除夕了,在这个万家团圆,合家欢庆的日子,你们抛家舍业,卫国戍边。”
“这是光荣的事业,我为你们感到骄傲。”
“在此,我祝大家除夕安康,平安顺遂!”
三军阵前,身穿一套金甲,肩披着一袭大红色团花锦袍的韩烈。
坐下骑着浑身通红,披着红色布甲的火焰驹,这一身喜庆的装扮,自然是为了配合除夕这个喜庆的日子。
策马站立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韩烈的扬声喊话,迎来三军将士的欢呼。
“大将军威武!”
“大将军威武!”
……
看着原野之上,队列整齐,军容鼎盛,旌旗飘扬,振臂欢呼的三军将士。
韩烈也是心情激荡。
高举右手挥舞示意的韩烈,在三军将士的欢呼声停下后,继续扬声喊道。
“临漳城就在我们面前,现在请弟兄们,跟随我的大纛旗帜,拿下临漳城,进城过大年。”
“拿下临漳城,进城过大年。”
左右的崔定国,杨衍,王辅臣一众将领,振臂响应下。
全军将士无不是齐声高呼喊道。
“拿下临漳城,进城过大年。”
“忠义军的将士们,随我冲啊!”
杨衍率领的忠义军,作为先头主攻部队,随着韩烈军令下达。
全军四万将士,前后左右中五营士卒,齐声吼道。
“冲啊!”
“冲啊!”
……
一浪接一浪的吼声,声震原野,响彻云霄。
明军浩大的攻城声势,让城头的千余名临时武装的士卒,无不是胆颤心惊。
“二哥,明军士气如虹,军威赫赫,莫如降了吧?”
城头之上,县令魏裔介身旁的三弟魏裔讷,看着蜂拥而来的明军人马,忍不住拉了一把兄长的衣袖。
“不战而降,懦夫也。”
魏裔介时年三十岁,他是今年年初满清入关科举取士来,第一届进士。
此人是北直隶行省柏乡人。
在明亡前,他就高中了举人,年初参加的春闱,他是以明朝举人身份,入京考取的进士。
因为满清刚刚入关,为了笼络北方士人之心。
满清朝廷大肆招纳拉拢了前明的官僚士族,以及大地主。
不但投降的前明的官吏,得到封赏。
向魏裔介这样士族子弟,也获得惨叫科举的机会。
魏裔介在崇祯年间就高中举人,为了考取进士,他曾两次进京赶考,都未能考中。
但身为士族子弟,加上年龄不大,所以他并没有入仕,而是一直准备备考。
魏家是柏乡士族望族,他们兄弟三人,大哥魏裔鲁,三弟魏裔讷,在明亡之后,都通过科举之路。
成功入仕满清,并且都仕途亨通。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官声不错,在地方上任官期间,为老百姓办了不少实事。
尤其是魏裔介,四十多岁就做到了吏部尚书的高位。
康熙初年更是官拜保和殿大学士。
因为实在年轻,故而时人称之为“乌头宰相”。
魏裔介虽然是文官出身,但因为敢于谏言,为人公正,胆气十足,深受满清皇帝顺治,康熙两代帝王器重。
此时的他,虽然只是一个七品县令。
但接到明军攻城的消息,他随即散尽家产,组织县衙县衙,招募了青壮数百人,组成一支千余人的队伍。
亲自指挥着他们,来到城头守城。
“众位乡亲们,我们的身后就是家园,明军一旦入城,你们的父母,妻儿子女,房子财产,土地田产,将会毁于一旦。”
“为了我们的家园,请鼓起你们的勇气,誓死而战。”
头戴暖帽,身穿官袍的魏裔介,提着佩剑在手,发出的怒吼声。
让城头之上的这帮士卒们,无不是精神一震。
这时的临漳军民百姓,并不知道现今的明军,是来收复失地,解救他们的。
因为在他们固有思想和认知之中。
这些年来无论是明军,还是义军,那都是祸害。
他们来了,无不是烧杀抢掠。
包括之前的清军过境,也都是如此。
直到今年五月份的时候,魏裔介这个县令到任,他带着全城的军民,修建水渠,开垦土地,整顿治安,打击豪强地主。
让城中的百姓,切身感受到了一个好官,给他们带来的实惠。
可以说这十余年来,魏裔介是临漳百姓遇到最好的一个县令。
也正是魏裔介的所作所为,赢得了临漳百姓的爱戴。
这才有了今日百姓支持他,守城抵抗明军的举动。
对于普通的老百姓来说,其实家国情怀,对于他们来说,太过遥远。
他们的愿望很简单,那就是吃饱肚子,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家,仅此而已。
谁来做皇帝,他们真的不关心。
“螳臂挡车,火枪手,弓弩手掩护攻击。”
“云梯抬上上去,一鼓作气攻进城去。”
城外负责攻城指挥的杨衍,骑在马背上的他,手持千里镜,观察了一下城头情况,果断的下达了攻击命令。
临漳虽然是魏晋南北朝的六朝古都。
但如今千年过去,古老的邺城,早就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根据历史记载,明太祖洪武十八年,漳河大水,把邺城淹没。
至此,这座千年古城,永久的沉没于于漳河水底。
如今的临漳城,是明代建立的新城。
大明统一后,临漳作为一个内陆城池,失去军事价值,城池的规模大幅度缩小。
如今的临漳城周长不过三里,城墙高仅有两丈不到。
而且还有多处城墙,因为年久失修而坍塌。
这样的城防,杨衍甚至都不用动用后军的炮兵哨队,直接就下令左右二营火力攻击。
前军营的将士抬着云梯,就冲了上去。
“砰!砰!砰!”
在明军密集的枪声射击下,城头上的军民士卒,顿时抱头鼠窜,纷纷缩着身体,躲在了女墙下。
“嗖!嗖!嗖!”
虽然躲过了直射的子弹,但弓箭的攒射,划着弧线不断落下。
“呃~啊~啊啊!”
“救命啊,俺中箭了,救我,救我啊!”
在明军猛烈的火力攻击下,城头上的惨叫声彼此起伏。
魏裔介虽然有几分胆气,但毕竟他只是一介书生。
根本没有经历过战事的他,凭借着临时招募的千余青壮,就想挡住数万明军精锐攻城,这显然是痴人说梦。
现实很快就给这位县令,上了狠狠地一课。
仅仅不到半个时辰,忠义军前营参将何其旻,率领的前营将士,便冲上了城头。
“投降者不杀!”
何其旻挥舞着手中的战刀,率领帐下将士,指着城头那些军民,发出的一声声威吓。
让这帮临时武装起来的军民,纷纷丢掉了手中的兵器。
很快,藏身鼓楼内的魏裔介,魏裔讷兄弟,就被冲上来的士卒给生擒。
“好一个狗汉奸,汝一介竖儒,安敢抵抗我大明王师?”
何其旻看到被押到面前的魏裔介兄弟,见二人年纪轻轻,头上却都留了一簇辫子,但却明显是汉人的容貌。
气不打一处来的他何其旻,冷冷一笑,挥手吼道。
“拉下城门,给老子砍了他们的脑袋,挂在城门示众。”
“是,将军。”左右士卒答应一声,拖着这兄弟二人,就往城门口走去。
“呜呜呜……”
还未成年的魏裔讷,如今也就是十五六岁,听到要砍头的他,害怕的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小子也是倒霉,因为在柏乡老家不爱读书,从而逃到临漳投奔二哥魏裔介。
结果到了临漳,魏裔介整天使唤他干活不说,如今小命还要不保。
“哭什么哭,大丈夫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何必做妇人状,图惹他人笑话?”
魏裔介虽然对于连累弟弟砍头,心中于心不忍,但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无能为力。
只能强撑着心气,呵斥弟弟保持着文人的气节。
因为他没有做过明朝的官,又是满清的进士出身。
所以在明清变革之际,他算不上是变节之人。
“呜呜呜,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遭到魏裔介呵斥的魏裔讷,不但没有停止哭声,反而哭的更加的伤心起来了。
十五岁的他,正是少年心性,从小又是养尊处优惯了。
如今突然面对要砍头的罪行,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见到弟弟哭的伤心,魏裔介一时也是感伤落泪。
想想他寒窗苦读二十年,好不容易考中进士,饱腹经纶,胸中才华都没来得及施展。
却要人头落地,这如何让他甘心?
“唉,天不遂人愿,我魏石生命该如此,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
感叹不已的魏裔介,脚步蹒跚的被押到城门口,被迫按倒在地的他,悲叹的仰天发出了叹息。
眼看这兄弟两个就要人头落地时,杨衍和都监军使杜濬二人,率领中军营的将士刚好入城而来。
见到这一幕的杨衍,不由喝住了战马。
“这二人犯了何事?”
如今战斗结束,根据韩烈的军令,任何都不得擅自杀人。
哪怕是十恶不赦之人,也要等待审判结束,才可以行刑问斩。
可现在别说韩烈还在漳河岸边,他杨衍也没有下令,却见到有人行刑。
这让杨衍如何能够不过问。
“回禀杨总兵,这二人是城中县令兄弟,就是他们带头反抗,组织军民抵抗,导致前军营将士死伤了一百多兄弟。”
“何参将带人抓住他们时,他们依旧拒绝投降,故而何参将要求杀了二人,以震慑这些顽固的汉奸。”
行刑的士卒见到是杨衍到来,立马放下屠刀,大声的回答道。
“哦,区区一个小小县令,胆子倒是不小,竟敢反抗王师,确实该死!”
杨衍眉头微皱,看了眼魏裔介兄弟,也就不再多说。
然而,就在杨衍和杜濬准备离开时,却见到城门口出现一队百姓。
“魏县令是一个好官,求求你们放过他吧。”
出乎杨衍和杜濬他们预料的是,这一队一百多人的百姓,虽然面露怯色的站在街道旁,但这一刻却突然跪倒在地喊了起来。
“杜监军,你去问问看,这是怎么回事?”
杨衍也是头一次见到,老百姓为一个满清官员求情,这让他不满之余,又充满了惊奇。
杜濬翻身下马,带着帐下的文吏,随即上前询问了一下情况。
在了解了情况后,杜濬来到魏裔介兄弟身旁。
“魏裔介,你乃大明士人,却委身从贼,可对得起列祖列宗否?”
面对杜濬的喝问,魏裔介虽然不知道杜濬身份,但见他身穿绯红色的文官官袍,便知道此人至少是四品以上的大明官吏。
如果是在之前,他定然会不屑回答。
但如今面对斧钺加身,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的他,心境多少发生了一些变化。
尤其小弟魏裔讷还在旁边哭啼啼,这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自己可以守节而死,可小弟怎么办?
想到这里的魏裔介,苦笑一声道:“大人训斥的是,可魏某不过是一介书生,空有满腹经纶,却科举艰难,报国无门。”
“都说寒窗苦读十年,可我却读了二十多年书,日夜不可松懈,却始终高中。”
“然自前年满清入关,广纳贤才,不以魏某粗鄙。”
“让某以前明士人入京参加会试,并录取为二甲进士出身。”
“以翰林庶吉士身份,外放为本县县令。”
“如此恩遇,我辈读圣贤书之人,岂有不报效之理?”
魏裔介一番发自内心的自辩之言,不由让杜濬产生了一股共鸣之情。
说起来杜濬也就比魏裔介大几岁,崇祯十二年,杜濬就在湖广乡试之中高中乡试第二名。
之后连续三届进京赶考,他却都名落孙山。
不是他学问不行,而是他大胆的文风,抨击朝政的策问,得罪了主考官,从而导致他落第。
魏裔介的遭遇,跟杜濬可谓是如出一撤。
二人之所以走上不同的道路,是因为杜濬是湖广人,明亡后流落江南,致力报效朝廷。
而魏裔介在沦陷的河北地区,当时大批的北方士人,投降成风,被满清大肆招揽拉拢。
相反江南地区,虽然诞生了钱谦益,吴伟业这样的大汉奸。
但却也涌现了大批的反清抗清的斗士。
比如张煌言,张名振,顾炎武,陈子龙,夏允彝等等,都是抗清的孤勇者。
“两国交战,各为其主,魏县令忠勇可嘉。”杜濬听完魏裔介的叙述,倒也对他有了几分同情。
加上刚才从百姓口中获悉,魏裔介到任半年来,为官清廉,治理有方,对其也是颇为敬佩。
抛开政治立场不谈,这魏裔介倒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说起来,杜某与魏县令,倒是有几分缘分。”杜濬淡淡的说道。
“崇祯十三年,还有崇祯十六年,杜某以湖广举人身份,参加过两次会试,只是可惜都未能高中。”
“倒是没有想到,魏县令竟然也参加了那两次会试。”
跪在地上的魏裔介,听到杜濬的话,也不由好奇的回过头,看向了杜濬。
若不是说起过往,魏裔介对于杜濬,还真没有什么印象。
毕竟当年进京赶考的士子,多达千人之多,二人又不是同乡,短短几天考试,又都落榜,互相不认识太过平常。
可现在看到杜濬,头戴乌纱帽,身穿绯红官袍,腰缠锦带,这等官威气场,哪里有半点失意状态?
“想不到在此,能够遇上杜大人这样的高才,着实让人快慰平生啊。”
魏裔介也是洒脱之人,能够临死之前,遇上杜濬这样陌生故人,让他也是颇生知己之感。
俗话说得好,人生得一知己,死又何憾呢。
“杜大人,魏某身为人臣,为国尽忠,虽死无憾。”
“然舍弟年少,不过是在魏某膝下读书而已,并未参与抵抗王师之举,还请杜大人念在今日相逢之情的份上。”
“饶他一命,准其返乡,如此我魏家举族子弟,必然铭感杜大人活命之恩。”
魏裔介突然转身,纳头向杜濬磕头拜道。
他此举并不是为了自己活命,而是不忍小弟受自己拖累,而身首异处。
“魏县令,你小弟的生死,不在我手中,而在与你之手。”
杜濬面色一沉,严肃的看着对方说道。
“正如你所言,两国交战,各为其主,然你别忘了,你是大明士人,你的列祖列宗都是我炎黄子弟。”
“你委身侍奉蛮夷,本就是不忠不孝之举,如今王师降临,你难道还要为蛮夷尽忠尽孝吗?”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你魏家子孙,与满清建奴陪葬。”
“二是你带领你们魏家子弟,报效朝廷,为我大明尽忠。”
“我给你一息时间考虑,是死是活,你自己想清楚了。”
说罢,杜濬转身走向城门楼,向杨衍汇报而去。
“这么说来,这个魏县令倒是个人才,他若愿意归降大将军,本总兵倒是可以给他一个活命机会。”
听到杜濬对魏裔介的评介,杨衍点了点头,表示认可杜濬招揽魏裔介的意见。
一个大明时代的举人,满清入关后科举的二甲进士。
又是出身河北大族,魏裔介本身的品格,以及满腹的才华,显然值得杨衍,杜濬对他的另眼相看。
“二哥,二哥我们降了吧,呜呜呜……”
魏裔讷拉着魏裔介的衣服,一脸泪水的苦苦哀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