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喇禅所言甚是。”见大家不明所以,范文程接过话头,抬手指着地图说道。
“诸位请看,出南门不足五十里,便是南乐,清丰县境。”
“再往南就是滑县,濮州。”
“这片区域,虽然是明军控制区域,但现在明军兵力集中在大名府,这些县城兵力必然空虚。”
“我军可以一路快速穿插,采取以战养战之术,从滑县进入卫辉府。”
“然后转道直取怀庆府,进入山西的泽州府,则可以轻松摆脱追兵。”
“如此,足以打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这就是兵法所云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相反,若是我们从西边和北边突围,明军在彰德府,广平府必然严阵以待。”
“就算突围出去,也要历经苦战,凶险程度可想而知。”
范文程这么一解释,别说瓦克达了,在座的一众将领,无不是连连点头。
“范大人此计甚妙,如此以来,不但可以突围出去,还能给明军腹地,造成一定的破坏。”
阿哈尼堪连声附和。
“范大人,突围路线可以这么安排,那么突围兵力,又该怎么办呢?”
汉军正蓝旗都统李率泰,紧接着再次问策道。
“既然是突围,自然就要有取舍,不可能全军突围。”
范文程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目光深邃的他,缓缓说道。
“集中三万八旗精锐为一股,从南门外展开突围。”
“传令汉军营总兵田雄,统率城中四万汉军,以及五万青壮民夫,于午后主动杀出城去。”
“把民夫衣服都扒了,让他赤身出城,作为头阵,冲击明军营垒。”
“五万青壮民夫,充当炮灰,杀与不杀,都足以让明军头疼半天。”
“一旦明军营垒,被我们搅乱,郡王殿下亲率三万八旗精锐出城,定可一鼓作气杀出去。”
“我三万八旗将士,皆有战马代步,只要冲出了明军的封锁。”
“一路往西杀过去,又有谁能够抵挡我们的步伐呢?”
帐下一众女真将领,听着范文程这个汉人,一口气就把四万汉军营士卒,五万汉人充当炮灰推了出去。
无不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说他们这些女真人,在战场确实擅长屠戮劫掠。
可范文程一个汉人,还是一个孱弱的文人,一张口就是近十万人的性命。
这股狠辣,让他们自诩野蛮人的鞑子都自愧不如。
至于为什么瓦克达,不利用这些炮灰,冲击明军营垒的时候,展开反击呢?
原因很简单,他没有把握,明军四面合围,十五大军列阵城外。
展开反击一旦失败,那必然会城破人亡。
很显然这个时候,瓦克达还没有逼到绝路,自然也就不会走这条路。
北门外韩烈大营。
“大将军,城中已经断水两天,清军一直没有动静,其中怕是有阴谋啊。”
入夜时分,吃过晚饭的孙思克,来到韩烈大帐,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刘楗闻言,也不由放下手中的公文,抬头看向了韩烈。
“虽然水源断了,城中的水井,支撑个三五天肯定没问题。”
韩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淡淡的笑道。
“至于阴谋,无非是两条,一是拼死反击,二是突围。”
“你们都说说看,若是你们的话,会采取何种方法?”
“拼死反击,那是逼到绝路的办法。”孙思克沉声说道。
“突围虽然也有风险,但数万大军突围,还是有一线生机。”
“我若是清军大将,肯定会想办法突围。”
刘楗也点点头,附和道:“卑职也认为清军会选择突围。”
“嗯,你们说的不错,我料清军也必然会突围。”
韩烈赞同的说道。
“四门方向,北门和东门走不通,这点明眼人都清楚。”
“北门外的彰德府,广平府,早就落入我们之手,清军将领都知道,就算杀出北门,后面也会遭到层层拦截。”
“东门杀出去,想要北返,运河他们过不去。”
“所以清军只有两条路可走,那就是西门和南门。”
说到这里的韩烈,也微微陷入了沉思。
眼下西门方向的彰德府一线,有神机军的左右二营把守,肯定走不通。
但是西南方向的卫辉府,只有神机军新任都监军使徐作霖,兼任卫辉知府,统率着府同知李大春,守备营守备尹启震。
收编组建的五千守备营士卒镇守。
一旦清军突围出去,往卫辉府境内穿过怀庆府,那将会很顺利的逃往山西泽州府。
这条路显然是清军最容易突围,也是路程最短的一条逃生通道。
目前韩烈也不能确定,清军是否掌握了卫辉府的情况。
卫辉府目前兵力薄弱。
怀庆府则还在清军掌握之中。
崇祯十七年,清军和李自成的部队,在怀庆交战失败后,就在怀庆设立了怀庆镇总兵。
目前驻扎了一支七八千人的部队,加上背靠山西泽州府。
罗平安在进驻卫辉府,为了配合攻取大名府,就一直没有攻打怀庆府。
现在怀庆府这支清军,反而成为掣肘。
这点,韩烈不是没有想到。
在开封战役结束后,他率军进濮州时,原本计划由柏永馥率领亲卫各营,先攻取洛阳,在收复河南失地之后。
再由河南留守的部队渡河,收复怀庆府,进而发起收复山西的战略部署。
可结果是柏永馥兵败偃师,导致现在收复洛阳的计划,迟迟未能实现。
这就让怀庆这座黄河北岸,背靠山西不起眼的之地,成为了一片飞地。
“大将军,卑职建议加强卫辉的防御,以防被清军钻了空子。”
见韩烈迟迟没有开口,孙思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刘楗看着眼前的地图,皱眉说道。
“眼下哪里有兵可派?安阳的兵马不能动,广平府的忠勇军,距离过远,也不宜轻动。”
二人说话之间,韩烈却下定了决心。
“荩臣,传令王辅臣,率领亲卫铁骑营,连夜出发,奔赴卫辉驻防。”
“同时传令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马,加强对卫辉各县的监视。”
“一旦清军突围,务必监视他们的动向,以便进行围追堵截。”
“末将这就去办。”孙思克拱手一拜,起身走出了大帐。
“大将军,南边呢?是不是也要考虑一下?”
“万一清军往南突围,一通乱杀过境,造成的损害必然巨大。”
谨慎的刘楗紧接着,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韩烈想了想说道。
“你的顾虑是有一定的道理,让陈德率领万骑军的五千骑兵,调防黄得功的大营。”
“再让王遵坦率领三千骑兵,在东门外协防,随时负责接应。”
“传令杨衍,加强西门的防守,加强工事修筑,确保营垒万无一失。”
韩烈现在的兵力布防,主要是亲卫右营,后营,以及万骑军一部分兵力,布防在北门外。
杨衍率领忠义军,布防在西门,属于重点防御。
李过率领忠贞军中军营一部,以及左右二营和后军营,布防在东门外。
同时忠贞军郝永忠率领的前军营,抽调在南门外黄得功帐下。
现在再把万骑军布防在东南两个方向。
加上首尾相连的营垒外,还修筑了一道环形纵深工事。
这样的攻防阵地,不说万无一失,那也算得上是铜墙铁壁。
至少韩烈以及军中将领,也都是这么认为。
然而,战场的局势,有时候的变化,总是会发生出人预料的变化。
次日午后,天气晴朗,寒阳高照,但气温却依旧很低。
吃过午饭的韩烈,刚眯了一会眼,就听到营外传来阵阵鼓号声。
紧接着孙思克就从帐外走了进来。
“大将军,四门洞开,清军杀出了城。”
“哦。”韩烈沉声而起,提起锦袍披风,系在脖子上说道。
“走,出去看看。”
来到营寨门口,登上眺望的箭塔,透过手中的千里镜,韩烈看到一队队赤身的民夫,在清军士卒的驱赶下,一步步朝着他的营垒走来。
“大将军,其它各门也是这个情况。”
站立一旁的孙思克,紧接着汇报了这个情况。
“这是要学春秋故事?用阵前自刎来扰乱我军军心吗?”
看着上万赤身的民夫,一步步冲了上来,韩烈淡淡一笑,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这样的炮灰冲锋战略战术,早已经过时。
原因很简单,如今的战争局势,已经进程到火器时代。
这样的小阵状,根本吓不到明军,也无法起到震慑的效果。
“传我命令,各军火炮发射,红夷大炮,臼炮给我齐射,不要有顾忌,狠狠地打。”
虽然这些民夫被迫上战场,确实比较可怜。
但这是战场,俗话说的,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既然是战场,那就没有手软的道理,无论是被迫,还是主动,只要上了战场,那就是敌人。
为了帐下将士的生存,为了胜利,那就只能把挡在面前的敌人,统统消灭干净。
随着韩烈一声令下,各门的后军炮兵营哨,迅速开始装弹。
“点火发射!”
一道道军令下达,战场上的数以百计的重炮轻炮,同时朝着战场上的清军,展开了炮火覆盖。
除了南门外,黄得功率领的都司营,炮火相对弱一些外,北门,东门,西门各军的炮火,直接覆盖了整个战场。
“轰隆!轰隆!轰隆!”
一颗颗炮弹,像下冰雹似得落下。
整个战场顿时炮声隆隆,硝烟滚滚,尘土飞扬四起。
炮火覆盖下的满清汉军营将士,裹挟的青壮民夫,在炮火之中,被不断炸飞。
这一刻的战场,血肉横飞,哀嚎遍地。
“跑啊,弟兄们,咱们不给建奴卖命。”
战场之上的民夫青壮,在炮火的轰炸下,四散奔逃。
而押解监督他们的汉军营将士,绝大数都是昔日的明军将士,以及义军出身。
这些人投靠清军,更多也是为了活命。
如今清军八旗主力,守在城门楼上,却把他们推出来进攻。
这种送死的做法,在汉军营的将士之中,引发了不小的骚乱。
但都被总兵田雄,副将常进功给压了下来。
“大哥,明军炮火如此猛烈,弟兄们都溃散了。”
“这兵马没了,以后你岂不是成光杆将军了?”
南门城下的军阵后方,一身戎装的田豹,看着前方炮火下奔逃的士卒民夫,急得连声喊道。
相反,他面前的田雄,则是一脸淡定。
“慌什么,今日这些人,本就是炮灰,只要你我兄弟能够突围出去,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明所以的田豹,一脸的茫然的看着田雄。
显然他还不知道,眼前这场自杀性的冲锋,一切都只是为了瓦克达率领的八旗突围准备而已。
“传我命令,各营人马不得后退半步,违者斩!”
汉军营的四万人马,在田雄的号令下,裹挟的五万民夫青壮,由田雄帐下的副将常进功,参将傅长春,参将徐信,参将刘登瀛各统军一万。
田雄曾是黄得功帐下中军副将,官至大明总兵官。
但两年前清军南下山东时,田雄与马得功等一众将领,背弃了朝廷和黄得功,率部在东昌府投降了清廷。
历史上的田雄和马得功,在南明弘光元年,于芜湖背叛朝廷,抓住在营中避难的弘光帝朱由榔投降满清。
从而获得封侯的功名爵位。
但他这个贰臣叛将的骂名,却被记载了史册之上。
大名府南门城头之上,瓦克达在范文程,吴喇禅等一众八旗将领的簇拥下,此刻也在密切的关注着战场。
虽然明军的炮火,有些出人预料的猛烈。
战场上被迫冲击明军营垒的汉军营,民夫青壮,一度被炮火轰炸的四散奔逃。
但多达九万士卒的冲锋规模,光靠目前明军的炮火,显然不可能把他们全部轰击而死。
“田雄倒是员悍将,而且忠心可靠啊。”
城头之上的范文程,见到城下的田雄,临阵指挥,帐下各营人马,虽然出现溃散。
但在他的命令下,却是一浪接一浪的发起了冲击。
以这样的人海战术冲锋,即便无法突破明军营垒,也足以造成一定的混乱。
只要明军营垒,一旦出现混乱。
那就是他们全军突围的时候。
眼下城内的三万八旗人马,其中一万铁骑已经在南门内聚集待命。
其余两万士卒,虽然主要是步卒,但他们却都每人分到一匹代步的战马。
只要突围一旦开始,全军将士就能骑马代步,以最快的速度杀出城池。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战斗,很快南门外的黄得功所部炮队,就把炮弹尽数给打光了。
“黄总兵,我军炮弹打完了,建奴的冲锋依旧在继续,下一步怎么办?”
阵前坐镇的都司副将黄飞,疾步来到帐内汇报道。
“命令左右二营参将邓林祖,杨彪率军进入工事,展开防守。”
黄得功帐下的山东都司营,有一万五千人马。
战斗力虽然比不上韩烈帐下各军,但装备却还是很齐全的。
左右二营一万将士,都配备了火器。
中军和后营合并为一营,拥有二十门红夷大炮,一百门臼炮。
一个多时辰的炮火轰击,炮弹尽数打光也实属正常。
对此,黄得功并没有奇怪。
“是,卑职告退。”黄飞得到指令,连忙拱手而退。
“陈将军,清军这般玩命,怕是有后手啊。”
一个多时辰的战斗下来,黄得功的营寨,已经抓捕到两千多逃奔而来的士卒民夫。
这个反常现象,也让黄得功看出清军的不寻常举动。
“城中入京缺水,这是突围的举动。”
“现在这不过是试探我军各营虚实,大将军派我率领骑兵连夜驻扎你的营地,就是为了防止意外情况。”
“黄总兵无需顾虑,守住防线就好。”
“一旦出现危险情况,吾当亲率铁骑助战。”
席地而坐的陈德,从容的回道。
“看来一切尽在大将军掌握之中,如此我倒是放心了。”
黄得功闻言也不由松了口气。
当战斗持续到傍晚时分,各军的炮弹也基本告竭。
这个时候,各门外的明军营寨内,从战场上擒获奔逃而来的逃兵,已经多达一万三千多人。
战场上死伤的敌兵民夫,已经达到两万之众。
各门外的战场上,一眼望去,尸横遍野,旌旗遍地,场面极尽血腥之气。
到了这个时候,五万民夫青壮,除了逃到明军营地被俘的一万三千多人,其余的人几乎死伤殆尽。
田雄帐下的汉军营四万人马,因为一直在战场后方督战,反倒是伤亡不大。
虽然在夜幕降临,田雄知道突围的时间来临。
而这时他也看到了战场的情况,以及接到瓦克达的军令。
“明军炮火已经消耗殆尽,众将士们,为了活命,一口气冲杀出去。”
在田雄的军令下,汉军营的将士,看着身后关闭的城门。
知道城池肯定是回不去了。
现在只能冲杀出去,才是唯一的生路。
正在这些汉军营的将士们,彷徨不安之际,明军营垒方向,突然点燃起了一堆堆篝火。
很快营寨之内,就响起一阵阵喊声。
“对面的弟兄们,同为大明的子民同胞,都是自家兄弟。”
“自家人不杀自家人,只要放下武器,举手投降,一律优待。”
没错,这一声声劝降的喊话,正是韩烈刚刚传达的军令。
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喊出劝降的口号。
那是因为韩烈刚才在视察俘虏的时候,通过与他们的交谈。
获悉民夫是被清军裹挟逼迫出城的,同样汉军营的士卒,平日待遇就远不如八旗士卒。
这几天缺水的情况下,更是连水都喝不够,与满清八旗将士的待遇,简直是天差地别。
为此,汉军营的士卒,普遍都是满腹怨气。
只是敢怒不敢言罢而已。
掌握到这个信息的韩烈,随即下令各营,组织了这场攻心之战。
同时还让被俘的那些士卒民夫,亲自在栅栏前一起喊话。
北门外负责领兵的汉军营参将徐信,虽然开始并不知道这场反击的意义。
但战斗打到现在,他已经醒悟到,清军八旗必然是准备突围。
而他们这些人,已然成为了炮灰。
他本是明军出身,曾在黄得功帐下担任过千总。
后来得到田雄赏识,提拔为游击将军,之后又在东昌跟随田雄投降满清,升任为参将。
但这几年来,他所隶属的汉军营,待遇之差,让他大失所望。
眼下又被满清抛弃沦为炮灰。
身为一营参将,满清八旗要突围,他竟然毫不知情,这分明是被抛弃了。
这事田雄肯定知道,但他兄弟两个,以及中军副将常进功,却都在南门外督战。
一开始徐信确实没有多想,但战斗打到现在,他自然明白。
田雄兄弟和拜了把子的常进功,肯定是跟八旗人马准备往南门突围。
想通了这个关节的徐信,这会听到明军的招降口号,再也坐不住了。
“曾泰,带一队士卒上去投降,看看明军是否真心招降。”
马背上的徐信对一旁的妹婿曾泰,招了招手对他低声吩咐了句。
“啊?”曾泰一愣,在看到徐信严肃的表情,严厉的目光时,立马醒悟了过来。
“卑职这就去办。”
与此同时,西门方向的汉军营参将傅长春,东门外的参将刘登瀛,听到明军招降的口号,眼见军心士气受到扰乱,一时也有些紧张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