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六日拂晓。
临清关东门,也就是水门闸口外。
波涛汹涌的运河河面上,护漕水师营的三十六艘苍山船,一字排开。
一百多门大小口径的红夷大炮,在指挥战船上的李牟命令下,一门门漆黑的炮口,齐齐瞄准了水闸大门。
“传我命令,各船准备,校准炮口,十轮齐发。”
随着李牟一声令下,船头甲板上的传令兵,快速挥舞着手中的旗语,同时还有一队传令兵,发出了灯光信号。
江面和海上作战,战船之间的指挥作战。
与陆地的指挥,却别还是很大的。
所有命令,全靠旗帜和灯光传达。
李牟这两年在护漕水师营提督总兵任上,经过刻苦摸索和严苛的训练。
他帐下的水师营,不但拥有三十六苍山船,还有连环船,火龙船,赤龙船等大小船只一千多艘。
而江都造船厂,这两年工部通过南京工部府库,找到的大明福船图纸,也一直在复原制造之中。
大明福船咋一听,可能有些陌生感。
但要说到郑和下西洋,想必也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而郑和下西洋,在海上航行的船只,就叫做福船,又叫宝船。
这是一种长一百多米,宽五十米,高二十多米的大型船只。
能够在惊涛骇浪的大海之上,平稳航行。
可惜的是自从宣德年间开始,大明执行禁海后,福船被沉没销毁,造船技术也消失在历史的迷雾之中。
如今在南京工部府库,找到的一些残缺图纸,花费了两年多时间,也没有完全复原。
导致现在大明也没有造出福船。
倒是松江府市舶司大使陈长林,去年在海上贸易期间,从红毛洋人手中,购买到了完整的三桅战舰的图纸。
三桅战舰又叫西班牙大帆船,但最早却是葡萄牙人发明并使用的。
但这种战舰却在西班牙手中发扬光大,而西班牙人也是靠着这种先进强大的战船,最早成为大航海时代的赢家。
而如今在大明夷州岛海域,建立城池的荷兰红毛人,手中就有一支强大的三桅战舰船队。
这帮荷兰红毛人,自从占领夷州海峡后,严重影响了韩烈的海上贸易计划。
韩烈虽然让国姓爷朱成功,提督福建水师,对这群荷兰红毛人予以反击。
可如今时间过去一年多了,却是毫无成果。
不是朱成功不努力,也不是荷兰红毛人有多强大。
而是朱成功的父亲,如今大明的南安侯,福建提督军务总兵官郑芝龙阳奉阴违。
与荷兰红毛人暗中勾结,窃取海上贸易成果。
这事在福建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为此,闽浙总督蒋德璟,福建巡抚黄景昉等封疆大吏,也多次上书朝廷,希望能够对郑芝龙进行处置。
但对于这事,内阁大学士根本处置不了。
原因很简单,郑芝龙手握十万人马,称霸福建已经多年。
逼急了他,他必然是要跳反的。
为此,这事当史可法派人询问韩烈意见时,韩烈选择了冷处理。
那就是表面不断嘉奖郑芝龙,暗地里却让蒋德璟,黄景昉二人亲近朱成功。
虽说疏不间亲,可郑芝龙这个海盗,却是养了个好儿子。
国姓爷朱成功,现在都赐姓朱了,对于他来说忠孝的自然是大明,而不是父子之情。
这也就是韩烈的杀手锏。
现在他没空收拾郑芝龙,但让朱成功牵制他,等北伐成功后,他肯定要把郑芝龙这可毒瘤处理掉。
这也是为何韩烈一直在发展水师,建造福船,三桅战舰的原因。
眼下护漕水师营,操江水师营,兵力达到七万人马。
但这两支水师,目前只能在长江,运河,黄河之内横行无忌。
登莱水师也有一万人马,但这支水师,同样只能在近海作战。
想要亮剑大海,必须拥有能够在海上航行的大型福船,或者三桅战舰。
虽然现在战船还在建造之中,但韩烈还有时间。
只有把建奴鞑子赶出京师,收复京城。
天下一统之后,韩烈才能把视野投向大海。
大明的未来,只能是大海。
闭关锁国,闭门造车的话,即便天下一统,大明也最终会走向衰落。
未来的三百年,是大航海时代,日不落帝国,是靠海上搬运,而不是在土地上刨食。
这些都是韩烈脑海之中的想法。
此刻在临清城东南角方向,策马而立的韩烈,在众将的簇拥下,看着运河之上,一百多门大炮齐射,发出的震耳欲聋爆炸声。
手持千里镜的韩烈,观察着浓烟滚滚的城头,脸色一片平静。
“想不到战船上大型的红夷大炮,威力强大至此,我看十轮齐射下,城门必然轰塌。”
虽然跟着四五里的距离,可那五十磅的重炮,发射出的炮弹威力,依旧让人胆颤心惊。
“杨总兵,这可是徐州铸造局,制造的最新的五十磅重炮,足以摧城拔寨。”
听到杨衍的感慨,一旁的刘楗笑着附和了一句。
“如此威力巨大的火炮,若是能够装备到后军营,以后攻城岂不是轻而易举?”
李过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款重炮,闻言不由惊喜的笑道。
“李总兵,短时间内步卒各军,是不大可能能装备这款重炮咯。”
孙思克一脸笑容的解释道。
“这款重炮,重达好几千斤,移动十分困难,而且射程远不如二十四磅大炮远。”
“暂时只能装备在战船上使用。”
“那倒是有些可惜了。”李过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
听着众将的议论声,韩烈放下手中的千里镜,环顾众将说道。
“战争的进程,也不是一层不变,科技在进步,思维也要改变。”
“重炮固然威力巨大,但终究离不开人力。”
“单兵素质的战斗力,亘古不变。”
“当火炮足以摧毁城墙后,失去防御力的城墙,就会演变成为巷战,碉堡战,阵地战。”
听到韩烈的话,众将一时也陷入了沉思。
事实上这两年的战争,韩烈的作战方式,正如他所说的一样。
火器的应用,巷战,阵地战都最新的战争方式。
所谓的阵地战,就是挖掘工事堑壕。
也正是韩烈这些新式战法,取得了这一场场战斗的胜利。
强大的建奴骑兵,在阵地战,战马的优势荡然无存。
先进的火器,更是打了女真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就是战争的进程变化。
而女真鞑子的军队,显然还没有适应韩烈的战法。
导致了他们的节节败退。
一旦给他们时间,让他们反应过来,韩烈想要取胜,必然要付出更多,更大的代价。
这就是掌握先机的优势。
“轰隆隆!”
在韩烈给众将讲解,分析战争之法时,突然一声剧烈的响声传来。
众将举起手中的千里镜,看向城头方向时,赫然发现高耸的东门闸门,在这一刻轰然倒塌了。
随着闸门的倒塌,也就意味着城门失守。
这时河水也将会倒灌进城中,城头的守军,在这一刻已然彻底失去抵抗能力。
河面战船之上的李牟,在看到闸门轰然倒塌之时,神色一震,双目冒着精光的他,腰间佩剑应声而出。
“全军听令,杀进城去,反抗者一个不留,杀!”
大型的苍山船,虽然无法冲入水门。
但船只四周,早已经整装待发的网梭船,鹰船,子船等小型船只,却可以长驱直入。
“冲啊,杀进城去。”
前营参将罗泰,左营参将丁守贤,右营参将杜允登,齐声高呼,乘坐着快船,率领帐下士卒,冲进了水门。
护漕水师营的将士,这两年来虽然没有参与大型战斗。
但两年的刻苦训练,也让这支人马,在这一刻,爆发出了强大的战斗力。
“杀啊!”
一万多名水师将士,挥舞着手中刀枪剑盾,怒吼着冲了上去。
而这个时候,随着闸门的倒塌,城头的建奴守军,还有被裹挟的青壮,无不是抱头鼠窜,四散而逃。
在城门楼上坐镇的南褚,更是在刚才的闸门轰塌之时,跌落水底,被落下的砖石给砸死在了水中。
水门的陷落,对于其它各门的守军建奴来说,不亚于惊天霹雳。
听着水门方向,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南门守军杜敏,西门守军夏慕达,无不是脸色大变。
很显然,他们都明白大势已去。
可现在他们退无可退,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战到底。
“大清的勇士们,东门陷落,今日有死无生,随我跟明蛮拼了。”
“逃跑可耻,累及妻儿子女,战死光荣,封妻荫子。”
“众位可愿意随我出城一战?”
杜敏是地道的满洲镶蓝旗人,他的全名叫纳喇杜敏,也就是他出自女真纳喇氏,也可以叫那拉氏。
作为一个正宗的八旗子弟,他的家族,他的身份地位,都不允许他投降。
战死沙场,显然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城头上的数千八旗将士,心知生存无望,绝望之余,不是悲愤吼道。
“愿随将军死战!”
“愿随将军死战!”
……
在杜敏的激励下,南门和西门的上万八旗将士,齐声高呼。
大开城门,同时向明军营垒,发起了反冲锋。
这自杀式的反击,着实有些出乎明军将士的预料。
就连韩烈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惊叹道。
“女真鞑子之凶悍,果真让人不可小觑啊。”
一万多人拼死血战,一入冲入军阵,必然会造成不小的伤亡。
面对这个情况,韩烈并没有下令反冲锋,而是沉声下令道。
“各营火枪手,弓弩手列阵迎敌,先挫敌士气,予以痛击。”
“待鞑子力竭,再展开冲杀!”
拥有神机火枪的明军,在绝对的远程火力优势下,自然不会傻傻的参与肉搏战。
将士的性命,在韩烈眼中,向来珍贵。
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轻易让将士们去做无畏的牺牲。
随着韩烈那沉稳有力、坚定不移的军令下达。
忠义军、忠勇军以及忠贞军各营的臼炮队和火枪队,如蛰伏的雄狮,刹那间迸发出骇人的战斗力。
“预备装弹,开炮。”
随着炮队阵地上的军令,一声声下达。
数百门沿着营寨周围整齐排列的臼炮,朝着汹涌着冲来的建奴军阵,发射出了第一轮炮击。
一颗颗小巧却威力无穷的炮弹被迅速装填进炮膛,而后犹如密集的雨点般呼啸着发射而出。“通!通!通!”
一声声低沉而撼人心魄的炮击声刺破云霄,回荡在整个战场。
这些炮弹挟着排山倒海之势划过炮筒,精准地砸落在开阔的战场上,即刻引发了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此消彼长,好似要将这片天地撕裂。
每一次爆炸都掀起滚滚浓烟和漫天尘土。
须臾间,原本平坦的大地之上烟尘滚滚,遮天蔽日。
那些不幸处于爆炸中心的敌兵,尚未做出任何反应,便已被强大的冲击波无情地抛向半空,紧接着又狠狠地坠落下来,身躯支离破碎,血肉横飞。
四处飞射的残肢断臂令人不寒而栗,惨绝人寰的叫声不绝于耳。
然而,即便面对如此惨烈的景象,冲锋在前的清军骑兵将士们却毫无惧色,他们紧紧握住手中闪烁寒光的马刀,口中不断发出吼叫声。
“冲啊!”
杜敏、夏慕达等一众清军将领更是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地策马奔腾,率领着自己麾下的兵马,义无反顾地冲入那片炮火连天、硝烟弥漫的死亡地带。
在这片炮火隆隆的战场上,因为敌将的身先士卒,彻底激起了全军将士的血性。
只见硝烟四起的战场上,那些建奴鞑子们,一个个奋不顾身,踩踏着脚下倒下的血肉尸体,不断的向前冲锋着。
此刻的所有士卒,没有人害怕,也没有人退缩。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充满决绝,目光坚定而凶狠。
“杀~啊!”
一声声怒吼声中,前赴后继的建奴鞑子,疯狂朝着明军阵地冲来。
虽然疯狂的建奴鞑子,看起来却是气势汹汹。
然而在绝对的势力面前,这一切显然都是徒劳的表现。
因为,挡在他们的面前的明军,足足有十几万大军。
而且还都是严阵以待,士气高昂,战斗力旺盛的明军将士。
环形的阵型上,一排排的明军的士卒,手持着神机火枪,组成的三段射击队形,连绵数里长。
火枪手的后排,则是手持软弓长箭的弓箭手。
再往后还有手持刀枪剑盾的步卒方阵。
在这样严阵以待的阵势下,别说万余建奴兵马,就是三万,五万也休想突破明军的军阵。
“准备射击,给我狠狠地打!”
军阵中的杨衍,李过,李岩一众高级将领,眼见冒着炮火冲锋的建奴士兵,已经进入射程之内,无不是果断的下达了攻击命令。
"砰!砰!砰!"
随着士卒们手中的扳机扣动,清脆的枪声骤然响起。
刹那间,成千上万颗子弹如疾风骤雨般飞射而出,在空中交织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枪林弹雨。这些急速飞驰的子弹以惊人的速度射击在清军那厚实的布甲之上,瞬间溅起了一串串耀眼夺目的火星。
火花四溅之际,更是对清军的布甲造成了严重的破甲伤害。
与以往火器所使用的圆形弹丸不同,此次革新后的锥形弹头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强大威力。
其穿透力和射程相较于之前的弹丸而言,至少提升了数倍之多。
过去的火铳弹丸在射击到甲胄时,往往只能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难以对坚固的甲胄造成实质性的破坏。
然而,这新型的锥形弹头却犹如锋利的箭簇,轻而易举地就能够击穿甲片,并深深地射进人体之中,给敌人带来极其惨重的伤害。
即便是没有直接命中要害部位,这种强大的冲击力和穿透力依然足以让中弹者遭受重创。
一旦不幸被击中,哪怕只是擦伤或者轻伤,如果不能得到及时有效的救治,伤者也很有可能会因为伤口感染恶化而最终失去生命。
就在此时,密集如雨的子弹源源不断地疾速射向那些正奋勇冲锋的清军士卒。
位于队伍最前方的骑兵们首当其冲,他们胯下的战马在密集的火力打击下纷纷受惊失控,一时间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无数受伤的士卒和战马都痛苦地哀嚎着,重重地摔倒在地。
战场上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血腥味以及马匹的嘶鸣声,构造出一副惨烈的画面。
这样自杀式的冲锋,虽然声势浩大,气势汹汹。
在明军强大的火力反击下,瞬间就土崩瓦解。
随着清军士卒的伤亡的不断扩大,散落在战场的人马,已然没有了半点威胁。
然而,韩烈可不会心慈手软。
一直在密切关注着战场局势的韩烈,在发现清军的冲锋势头,彻底被压下去后,当机立断的抬手下令道。
“传我命令,全军突击!”
随着军令下达,联营数十里的战场上,十几万大军在众将的率领下,犹如排山倒海的冲进了战场。
这一刻,凶悍的清军士卒,犹如待宰的羔羊。
完全没有了反抗之力。
“萨满大神啊,降下您的雷霆之怒,惩罚这些该死的明蛮吧!”
眼看着明军的人马,乌泱泱的朝着扑杀了过来。
马背上的杜敏哀叹一声,翻身跳下马背的他,跪倒在地,朝着辽东的方向,磕头祈求起了女真人的天神起来了。
然而,萨满大神远在辽东的白山黑水之中,显然听不到他的祈求。
很快明军将士手中的刀枪,就在把他砍翻在地。
为了争抢功劳的士卒,直接把他大卸八块,十几名士卒一人抢到了一段尸体。
对于明军普通士卒来说,战场上斩杀敌将,这可是天降馅饼的好事。
哪怕是一条手臂,也可以分的好几次战功的积累。
一个上午的战斗结束,在将士们打扫战场之时,韩烈在孙思克,刘楗等人的簇拥下,已经从南门进入了城中。
虽然东门闸门被炸毁,导致河水倒灌进了城区。
但因为临清城的特殊构造,倒灌的水流仅仅淹没了城东,其余各城区却没有遭到水灾。
“荩臣,传令李牟,务必做好抢救城东百姓的工作。”
“另外,安排士卒搭建粥棚,救济城中受战火波及的百姓。”
“末将遵令。”听到韩烈的指示,孙思克连忙沉声应道。
“公愚,给山东巡抚袁枢传我命令,让他安排官吏前来接收东昌府各州县政务。”
“是,主公。”刘楗恭声应道。
安排好善后之事的韩烈,刚准备吃午饭。
王德急匆匆来到了韩烈跟前,从怀中掏出两封军报递了上来。
“大将军,冠县的崔定国总兵,彰德府罗平安总兵送来的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