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玉,你见过清理机房的运维工程师吗?”他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什么?”
“一个庞大的服务器集群,为了保证绝对的稳定和统一,所有的服务器都必须运行同一个版本的,经过千锤百炼的稳定系统。这时候,如果有一台服务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觉醒了智能,开始运行一个全新的,充满活力但也充满未知和‘BUG’的系统,你猜那个运维工程师会怎么做?”
尤玉茫然地摇着头。
“他不会去研究那个新系统有多神奇,不会去跟那个觉醒的智能对话。他会直接拔掉电源,格式化硬盘,然后重装回那个标准的,稳定的,‘正确’的系统。”古一凡的意念透出一种冰冷的清晰,“他做这一切的时候,不会有愤怒,不会有憎恨,甚至不会有多余的想法。因为在他的工作手册里,这叫‘排除故障’。”
尤玉的虚影彻底凝固了。她终于明白了“回收”的真正含义。
“我们……就是那个故障?”
“我们是那个‘异常’的,不该存在的‘盘古异常点’。”古一凡的意念锁定在那四个字上,“而那个‘归墟行者’,就是那个手持工作手册,前来‘排除故障’的运维工程师。”
墨渊,以及他背后的“万法归墟”,不过是这位工程师派来探路的诊断程序。
他们的毁灭,他们的狂热,在那位“行者”眼中,根本毫无意义。那仅仅是为了确认“故障”的严重程度。
“星辰之子。”古一凡的指令再次响起,“将‘归墟行者’,‘大寂静’,‘盘古异常点’设为最高优先级监控关键词。分析‘大寂静’的概念模型。”
“指令确认。正在分析……‘大寂静’,概念模型为宇宙终极的熵增平衡态。在该状态下,一切物质、能量、信息归于绝对的均匀与沉寂,不存在任何形式的结构与差异。这是一个……逻辑上绝对完美,物理上彻底死亡的宇宙模型。”
星辰之子的解释,让亚空间内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与之相对,‘盘古异常点’的核心特征,是持续不断的‘无序创造’与‘逻辑熵减’。也就是……生命。”
古一凡的意念体中,忽然爆发出一种奇异的波动,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激起的,属于程序员的,最原始的执拗。
“一个追求绝对静态,想让所有代码都变成‘0’的终极系统。一个却在疯狂产生新的变量,新的函数,让整个程序活起来的异类。”
他笑了,那是一种带着寒意的,面对终极挑战的笑。
“原来我们跟他们的矛盾,是‘世界观’的冲突。是两种不同编程理念的战争。”
他转身面对尤玉,意念坚定而清晰。
“他们不是来抢劫的,也不是来并购的。他们是来给我们的世界‘杀毒’的,因为在他们的定义里,‘活着’本身,就是最可怕的病毒。”
尤玉怔怔地看着他,从那坚定的意念中,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超越了神明与凡人界限的,名为“守护”的意志。
“那……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古一凡的意念体伸出手,面前的光屏上,整个盘古世界的运行数据图谱缓缓展开,那上面充满了无数活跃的,跳动的,代表着亿万生灵生命活动的璀璨光点。
“一个优秀的程序员,在发现自己的程序被判定为‘病毒’时,通常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承认自己是病毒,被查杀。”
“要么……”他的意念陡然拔高,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战意。
“就去把那个该死的杀毒软件,给彻底搞崩溃!”
“把杀毒软件搞崩溃?”尤玉的虚影重复着这句话,原本因战胜墨渊而凝实的光体,此刻又开始不稳定地闪烁,“古一凡,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杀毒软件’,可能本身就是这个宇宙的一部分?我们……我们要对抗的是一个既定的规则!”
她的质问在亚空间内回荡,带着一种几乎要碎裂的恐惧。那不再是对某个具体敌人的畏惧,而是对一种宏大到无法理解的,宿命般的秩序的战栗。
“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尤玉。尤其是在它想删除我辛辛苦苦写的代码时。”古一凡的意念体没有转身,他依旧面对着那幅盘古世界的运行数据图谱,但他的意念波动却透出一种不容置辩的顽固。
“可我们对它一无所知!‘归墟行者’,‘大寂静’……这些都只是墨渊记忆里的碎片!我们甚至不知道敌人有多少,在哪里,他们什么时候会来!”
“所以我们需要情报。”古一凡的意念终于转向她,“更多的情报。只靠审问一个被格式化的‘业务员’是不够的,我们需要一个……外部顾问。”
尤玉的意念一滞。“外部?”
“星辰之子。”古一凡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下达了指令,“准备启动‘深潜协议’,目标坐标:庚子-776-黑石。建立单向瞬时加密信道,使用‘蒲公英’算法进行三次封装,授权密钥为‘加班没有咖啡等于谋杀’。”
“指令已确认。‘深潜协议’启动。正在校验世界壁障薄弱点……信道搭建中,预计耗时七十二秒。警告,该操作将临时调用世界本源百分之零点三的算力,可能引发微弱的空间涟漪。”星辰之子的合成音回应道,它的数据流显得格外谨慎。
“你在联系谁?”尤玉的虚影飘到古一凡身边,她的不安几乎要化为实质,“你还有……别的世界的联系者?”
“一个老朋友。一个……在另一个机房的倒霉同行。”古一凡的意念中难得地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怀念,“我们曾经在某个‘公共论坛’上匿名交流过,抱怨各自的‘老板’和‘项目’有多坑。我叫他亚历克斯。”
这是他第一次向尤玉提及自己的过去,虽然依旧是用她无法完全理解的比喻。
“他……可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