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快!”“滴水快!”一阵清脆的鸟鸣唤醒了元军统领。他举目四望,感觉青山到处充满诡秘,不由得心里阵阵发紧!
兵勇们平安地走出了数里上坡路。前面,队伍正在上一个陡坡,这是第一个铁门槛,图中标着,到大风谤要经过三个铁门槛。统领抬头望去,三十多丈的长坡直通坡顶。路右是个一人多高的小石丘,石缝里长着一些稀疏的灌木和茅草,好一处险路。统领望着前头的兵勇已爬上坡顶,不禁心里一喜!
原来,这里是婆养负责布防的。包伍长接任后,众瑶兵咬牙切齿,誓为关目报仇。山顶上,包伍长带着二十个瑶兵在此守候半天了。五天前,婆养接受了在此阻滞元军半个时辰,消灭一百敌人的任务。婆养带领一百个瑶兵在此准备了两天。离开雷公崖关隘时,婆养考虑到此去不再回头,心痛地告别了他的一大群猴子兵,每个赏了一块熟肉,又带领十个猴子,告别了雷公崖,来到这里的防守地。
喘着粗气爬上坡来的小队元军尖兵,看见坡顶有一块小平地,便放下心情小憩。有的擦汗,有的拿出水囊。后面的官兵不断爬上坡来,人越聚越多。正当小头目催着元军赶路,哪知“轰隆”1声响亮,小平地塌了,十来个元兵们懵懵懂懂,就掉进一个三丈见方的竖直大石窟里不见了影子。
正在爬坡的元兵,听到坡顶的响动,吓得停下了脚。山头上的包伍长看得真切,朝身边的瑶兵嘴一呶,两只野麂从木笼里放出,向坡下的山沟里飞奔。眼望两只从未见过的黄色精灵,在乱石中蹦蹦跳跳,轻松如飞,坡上的元兵高兴得直叫,张弓乱射,后面的元军好奇地纷纷涌上坡来。
山头上的包伍长见时机已到,装了三声八哥叫,一个隐蔽在一块大石后观察上坡元军的瑶兵,向他做了个七十一人的手势。包伍长手一挥,几个瑶兵搅动转盘,五根检着陡坡下大木柱的麻绳牵动了。
陡坡上元兵们的脚下摇晃起来,站不稳了,难道要地陷了?兵勇们大愣,有的张开双手乱抓,有的吓得大叫,有的回身就跑。脚下陡坡迅速倾斜,随着“轰隆”“轰隆”几声巨响,陡坡一段段翻进了石沟里。坡上的七十多个元兵,像下汤圆般掉进了坡下的乱石里。有的摔破了脑壳,有的跌断了手脚,有的折断了腰脊,有的落到石头上弹起,向沟底里掉落。最后,连喊痛的也没有几个了。
统领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当一切声响平静下来,只见先前的上坡路消失了,现出一个陡峭的石坡。众兵勇惊魂未定时,一个小头目从坡侧小山边,移去路上的茅草,那里才是一条上山路。
看看他们的阻击时辰快到了,包伍长一伸手,从背上拔出三枝标枪,奋力向山下半里外的元兵堆里甩去,只听到三声惨叫传来。包伍长开心一笑,装了两声野猪叫,命令瑶兵各自为战,发挥特长,再多消灭元兵。
守在山头上的瑶兵们四散开来。包伍长手持铁弓,向着远处一个磨磨蹭蹭的元兵小头目瞄了瞄,“嗅”的一箭射去,小头目倒地了。与此同时,东一枝,西一枝的标枪和箭弩,接连向坡下拥挤不堪的元兵队里飞去,哀嚎声不断叫响。
估摸杀敌任务已经完成,包伍长打了一声唿哨,从树林中窜出十个手提葫芦的猴子来。它们在石坡上一阵蹦跳,很快就来到了坡下的元兵附近,紧接着传出十响“轰隆”声。
一个瑶兵看见一根婆养关目生前系在小山顶大树上的绳索还未派上用场,不甘心地朝着山下离得老远的元军统领望了望,左手抓起绳索,右手紧捏一把标枪,猛跑数步,荡起老高,向山下飞去。半空里的瑶兵“卟”地吐了一泡口水,手一甩,标枪扎倒了统领近前的一个兵勇。统领早吓得滚下了马,忙举手擦脸。
坡顶上,包伍长和几个瑶兵,抬起数块四五百斤的大石头,猛地向山下砸去。包伍长伸出长颈仰起头,学了两声狼嗥,带领瑶兵们从丛林中撤出,往马颈穿坳执行警戒任务去了。
元军统领见坡顶许久没了动静,才随兵勇们上了坡,继续往前走。
听到包伍长的狼嚎声,守护在第二个铁门槛的神佑,挺着一鼻子小汗珠,拳头一晃,向身边的瑶兵脸一拉,呵斥道:“该我们唱戏了,大家要用劲喽!”瑶兵们摩拳擦掌,迅速四散开来,消失在长着一大片竹林的山埂上。
第二个铁门槛下是一个长长的平缓竹坡,茂盛的楠竹遮天蔽日,阻断了阳光雨露,竹坡里几乎没有一根茅草灌木,地上覆盖着年年飘落的厚厚竹叶,一条上坡路在竹林中穿过。
“唧唧……唧唧……”元兵们来路的山埂上,传来声声清脆的鸟叫。众瑶兵禀告神佑,他们到战位了。
“咕咕……咕咕……”神佑扯片树叶放进嘴里,装了几声斑鸠叫,既是回应,又是向瑶兵们发出了准备战斗的指令。坐在铁门槛上的神佑,点燃了一枝焚香,插在石缝里,转身上了竹坡埂。
片刻,元兵们小心翼翼来到了坡下的竹林边,停下脚步,眼睛警惕地在竹林中捜索,只见坡里到处都是碗口粗的翠竹,只有小鸟的身影,在竹林里间或闪电般掠过。一个小头目手一挥,元兵们沿着竹坡路上来了。
走着走着,突然一声“哎哟”,一个兵勇一屁股坐在了大路上。大家停下脚步一看,只见坐在地上的兵勇,抱着左脚高高举起,一枝竹佥穿过脚板,从脚背上透出,鲜血顺着竹签往下滴,痛得“哇哇”大叫。
小头目近前一看,原来,受伤的兵勇踩到了路边厚厚的竹叶里,再看路面上,到处都是飘落的竹叶,没有半点翻动过的痕迹,随即命令兵勇们踩着路中,继续前行。
神佑伏在竹坡埂上,眼睛盯着坡下的大路,数着四十多个元兵快到坡顶的铁门槛了,随即装了三声斑鸠叫,向瑶兵们下达了战斗命令。声音刚停,从竹坡一侧的山埂上,利箭迎着前头的一排兵勇射来,数个元兵应声倒地,行进的队伍立时大乱。后面的元兵们不愿在路上当活靶,早忘记了小头目的嘱咐,一齐涌进了竹林里,四散乱跑开来,哀嚎也随即一声声传出。
竹签不像弓箭和标枪,能迅速致人于死地。此时的竹林里,到处是挣扎声、
哭喊声。兵勇们扎伤脚板倒地后,有的又被竹签戳穿了屁股,有的穿透了腰,有的刺伤了颈,仍在嚎叫不止。也有几个幸运的元兵,万分惊恐地即将跑出竹林,却被几枝无情的飞箭或标枪射中,惨叫着又倒在了竹林里。
神佑来到铁门槛上,见焚香正在熄去,又点燃第二枝插上。
从后面赶来的统领,眼望着竹林里到处是恐怖的哀号,急得直跺脚,时而牙齿咬得格格响,时而嘴巴扯得老大,气得哇哇乱叫。他抽出佩剑,向着身边的竹子一顿乱砍,哪知一根倒下的楠竹,正打在了路上的元军队伍里,竹杈打得大家缩的缩颈、偏的偏头,早已惊恐的元兵又是一阵骚乱。统领满肚子气也不敢发泄了。
副将来到统领身边,解下腰上的牛皮水囊递上去。统领一手抓过,“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将水囊愤怒地摔在地上。副将靠近统领,悄悄咕嘟了几句,统领大喊:“好好好,请马知县前头带路。”
神佑望了望即将烧完的第二枝焚香,自己撤退的时候到了,他向身后的五个瑶兵手一挥。五个瑶兵沿着竹坡埂,悄悄向元军来路南边一个平静的小山头溜去了。神佑喉咙里滚起了闷雷。他从背上取下一把四尺长的铁弓,从箭囊里抽出一支铁箭,透过竹丛,向远处的统领瞄了个正着,一箭射去。只听见“嘣”的一声脆响,铁箭射在统领盔甲的护心镜上。护心镜受到强烈震动,脱落掉地。统领吓得不浅。望了望,四周怎么不见半个敌人的影子?顿时勃然大怒,抽出佩剑就要向前冲,被副将一把拉住了。此时,神佑刚好搭上了第二支箭,瞄准副将一箭射去,铁箭正好穿透了副将拉住统领的手臂。
正在这时,元兵来时搜查过的路边小山头上,一阵火炮轰隆隆滚到路上密集的元兵队伍里。平地卷起的数团硫磺焰硝和石灰烟雾,迅速弥漫开来,一片迷蒙。众多元兵捂着双眼,泪流满面,痛苦地怪叫着,蹲在地上,魂不附体了。
五个在小山头放炮的瑶兵回来了。第二枝焚香灭去,神佑轻松一笑,盘勇交给的任务完成了。他擦了擦高鼻子上的小汗珠,装了三声喜鹊叫,把没有派上用场的铁扫帚,生气地架在一个瑶兵肩上,带领众人穿过丛林,往盘王庙后的大埂方向退去了。
一个元兵捡起被瑶兵射落的护心镜和一枝铁箭,递给统领。统领手拿足有四两重的铁箭,反复看着据量着,若不是射箭人离得太远,这一箭足以致他于死命!他手拿铜牌护心镜,摸着上面足有半寸深的凹窝,不住地摇头。
“山顶没了动静,峒丁撤了。”突然,刚被喊来前头的马贤讨好地大喊起来,他生怕元军不敢前进撤了。
“走,你带路。”统领眼一瞪,命令马贤。
防守在第三个铁门槛的女瑶兵伍长春分,听到神佑的喜鹊声,随即装了两声的野鸡叫,向二十个女瑶兵发出了准备战斗的命令。
第三个铁门槛是一条一丈多宽,几十丈长的石埂,从坡顶向下斜刺里横在路上。石埂被古时瑶人拦腰凿出一丈来宽,成了路。过了铁门槛,大路两边地势开阔,稀疏的大树下,长满了茅草和灌木。
几天前,寸步不离开盘勇的春分争得了任务,她点起胜男实地察看。胜男别出心裁地提议,把阻截地选在一片开满映山红的开阔地。春分意外地同意了。女瑶兵们进行了精心谋划。旺叔看了她们的方案,点头批准了。几个男兵头领听说后,担心而又取笑地找到女兵们问:“和敌人的骑兵在开阔地作战,你们的方案行吗?这样也好……如果你们被敌军捉去,就要进城享福,做太太了哟!”女瑶兵们反击说:“你们才想进城去入赘呢!我们的尊容,敌军哪里见得到?他们见了阎王,也不知道是姑奶奶们送去的!”“好好好,这些敌人真幸福,死在花丛中,做鬼也风流!”男兵头领们哈哈大笑走了。
现在,是实战检验的时候了。大路两边开阔地的尽头,两个相隔十多丈远的小山包上,各隐伏着十个女瑶兵。春分坐在左边山包一颗大树的枝杈上,背靠一根横枝,跷起二郎腿,用手撇开浓密的树枝叶,向开阔地望去。
马贤哭丧着脸,弯着腰,颤抖抖,缩着脖子上了山。他哪里知道又要他带路。他努力睁着一只独眼,正朝春分处观望。
春分一见马贤,两眼冒火了,但不得不学了三声乌鸦叫,命令众女兵不准伤害他——这是指挥所的死命令。
两个山头上的女瑶兵虽个个不满,但不得不回了两响斑鸠声应承。
几声清脆的马蹄声从铁门槛的石头上响过,一小队骑兵出现在马贤身后。众人突然被一片美景惊呆了。五月初的龙窖山,虽然春花旺季已去,而眼前的一大片开阔地里,映山红却似血更似火。特别是几棵独立其间的大树,藤蔓攀援而上,在大树枝桠外,吐出一溜溜的蓝白花串,美不胜收,有的伸手可及。骑兵小头领兴致大起,伸手拉下一大串蓝白花来。
“嗅!嗅!”嗅!”突然一阵急速的风响,小头领和身边的四个骑兵还在高兴,就神不知鬼不觉,倒在了从婆娑的树叶间射来的十数枝竹箭下。
马贤吓得一头栽在地上,回头一望,惊出满头冷汗,“好险!”
后面的骑兵们闻声而上,一个小头目下了马,向倒下的同伴看了看,个个不声不响了。再看前头的马贤,竟毫发无损,不竟满是惊悚。
这时,统领和副将一道打马来了。看到大路两边是一大片鲜艳低矮的映山红,前方两个满是鲜花的小山包也不是伏兵的好地方,大风谤的石屋似乎看得见了!他和副将会心一笑,向着身边的步兵小头目点点头。
小头目立即带领二十个步兵上来了,一脚踢起趴在地上的马贤,嘴巴朝前一呶。兵勇们跟着满脸苍白的马贤,进入了路左的花丛里,谨慎地摸索着朝前走。
“嘣!”随着一声藤蔓弹响,一声“哎哟”过后,兵勇们看见,前面的花丛迅速往两边直倒。眨眼,那个被藤蔓套住的兵勇,从一条花沟里,被倒拖到前面的小山包后,不见了踪影。
多数元兵们不敢动脚了,有三个惊慌的兵勇,忙向三棵大树靠去。哪知又是“嘣、嘣、嘣”三响,靠近大树的三个元兵,被几根弹起的藤蔓缚住双脚,高高地倒挂在大树枝头,在空中晃晃荡荡,狂叫不止,当他们一双手在空气中乱抓时,树下飞来三枝箭竹,刚好插在兵勇的身体上,血水成线地往下流。
坐在小山包孤树上的春分,操起小刀,在身边的树枝上,又加刻了三道痕后,踐起了二郎腿。
步兵们站在开阔地的花丛里,进不敢进,退不敢退,又不敢迈脚。用綳带吊着伤手的副将火气大发,对着小头目大声斥责道:“你们这群蠢猪,如此无能,就站在花丛里过一世吧?!”
小头目左望右望,拿刀逼着马贤,疯狂地发一声喊:“冲啊!”
马贤早已是三分魂飘,七分魄散,被小头目揪着衣领,木呆呆地往前跑。跑了十数丈未见任何动静,兵勇们散开了。哪知又是一连串的“嘣”“嘣”声响,一个个惊呼的元兵,不是倒挂在大树枝头上,就是被从花丛里拖走,不见人影了。
春分操起小刀,在树枝上刻个不停。她一数数,路左边的任务完成了。她望了望,还有四个兵勇伴着马贤趴在花丛里,心里骂了一句“让他们装死吧,该把元军请到路右来了!”就悄悄溜下了树,又爬上了右山包的一棵大树上。
“唧唧”“唧唧”,春分在树上轻轻叫了两声,秋菊与胜男猫着腰,各提出一个竹笼来,朝路右的大片花丛,打开了竹笼门,十来只身现黄黑条纹的小野猪,哼哼叫着,在花丛里活蹦乱跳跑开了。
统领一喜,右边开阔地是安全的,随即命令骑兵出击。一队骑兵打马进入了花丛里。哪知,又是一阵险恶的“嘣”“嘣”声传出。一根根藤蔓或套索弹起老高,套住马背上的人头,有的吊上了树,有的拖走不见了。套住马脚的,虽然拖不动,但怎么也挣不脱。有两匹马的前腿,被大树上掉下的藤蔓拉住,像人一样坐在大树下,一条前腿在乱扑乱打,鼻孔里放出粗气。
秋菊、胜男眼望两匹受罪的马,不停地叹息,嘴里连连说着“好马,好马!”又是羡慕,又是心疼。
有七八个骑兵,眼看冲到了小山包前了,只听得一排“嗖嗖”的风声响起,小山包上的箭矢密集地射出,众骑兵们应声落马。后面的骑兵呆住不动了。
春分又数了一遍树干上的刀痕,满意地嘴角几翘几翘,一眨眼溜下了树,学了两声杜鹃鸟叫。众女瑶兵撤下两个小山包,往龙须港执行与迁徙瑶人船队同行的护卫任务去了。
胜男和秋菊刚跑了几步,不约而同转回身,操起弓箭。突然,秋菊被一只手从背后抓住,推到一边。就在胜男射断一根缚住一匹马前腿的藤蔓时,另一匹马被射中了马头。二人一看,春分双眼血红,怒瞪了胜男一眼,离开女瑶兵队伍,兀自朝大风谤去了。二人相视,一脸无奈。春分在父亲冤情和盘勇移情的双重打击下,神情时常错乱。
元军统领驱赶着胆战心惊的兵勇们,好不容易挨到了大风谤,站在宽敞的盘王庙前场上,心里一阵高兴,转而又急了,峒主在哪里?只要抓住了峒主和师爷,他就可以回行省交差,不再在这大山里担惊受怕了。
心里无比高兴的还有马贤。他满身伤痕,衣衫尽破,受尽侮辱和惊吓,数次死里逃生,大风谤终于踩在脚下了。他精神大振,这是梦寐以求的地方啊!他一遍又一遍祈求天地神灵保佑:抓到盘和与旺叔,搞到瑶人的钱粮,他就可以去黄州走马上任,飞黄腾达,光宗耀祖的日子就来了啊!
看着元兵们发着喊,涌进了石寨,马贤欣慰地一屁股坐在一块石头上,等待着那个幸福时刻的到来。
“嗅!”“嗅!”“嗅!”三枝火箭从后山丛林中远远飞来,掠过马贤头顶的天空,向寨内飞去。片刻,一阵刺耳的“嗡嗡”声,伴着三团巨大黄烟,在寨内腾空而起。被火烧怒了的黄蜂,密密麻麻向元军兵勇们扑去。顿时,寨内喊声嚎声惨叫声,混响成一片。兵勇们乱作一团,腿长的乱窜着跑出了石寨,个个头脸肿得老大,向统领禀报:寨内空无一人。
统领满腔怒气,想起兵勇们沿途处处挨打,损失巨大,连个瑶蛮的影子也没见到,气得鼻孔喷火。他手握长剑,双眼圆瞪,一步步逼近马贤,厉声斥问:“你个奸贼,为什么要把我们带到这条瑶兵精心设防的路上来挨打?为什么要把我们骗到这座空寨里来?一路上,兵勇们死的死,伤的伤,瑶蛮为什么不伤你,不杀你?”
面对愤怒的统领,眼望闪着寒光的长剑,马贤恐怖的泪水倾泻而出,削痩脸皮急速抽搐,那块红死肉墨黑了。他大张着嘴,心里满是冤屈,口里却不知说什么好。
“瑶蛮!”“瑶蛮!”突然几个元兵,指着西边喊起来。统领转身向谤西望去。只见三个小孩,抬着一团黄莺莺的东西,沿着一条山路,急匆匆向寨上赶来了。
打了一天仗,好不容易见到几个小蛮子,统领仍然一阵兴奋,刀一挥,咬牙切齿地对着兵勇们大喊:“快逮住这几个小蛮子。”
兵勇们挥舞着刀枪,叫着喊着向几个小孩扑去。
原来,前四天,瑶兵指挥所把各寨的牛,全部调去三江口布火牛阵。大风谤寨牛管家发爹,望着石伢放养的黄牛婆叹了一口气,无比惋惜地说:“可惜啊,石伢马上要做小爸爸了。”石伢看着放了五年的黄牛婆的大肚子,心里一阵难过。他找到小伙伴商量起来,我们迁到新地方,不是也要牛耕种吗?正好把小牛崽生了带过去呀!三个小孩背着大人,偷偷把牛婆赶到寨西寒牛不出栏山坡里藏起来,等牛婆生崽。三天过去,还不见牛肚子有动静。明天就要迁徙了,怎么办?三个小孩急成一团。石伢突然想起,发爹曾用药草给牛催生,就扯来了一大堆催产药草给牛吃。果然,牛婆生了一头胖胖的小牛崽。他们又为牛婆扯了一大堆浆多汁好的草料留下,用藤蔓扎了个窝,抬起小牛崽往寨上赶。
追着盘勇守在大风谤寨后大埂上的春分,看见三个孩子的处境急得直叫,带着身边的瑶兵就要往下冲,被神佑一手拉住。未待盘勇发话,神佑喉咙滚着闷雷,带领一伙瑶兵,挥舞着铁扫帚,发威的狮子一般,向埂下的元兵们猛冲下去。
眼看元兵离三个孩子越来越近,盘勇远望着急得直搓手。
突然,斜刺刺里,数不清的箭矢雨点般射来,冲到三个孩子身边的元兵,立时倒下了一大片。盘勇正在惊讶里,一大队黑衣骑兵从西边旋风般卷出,战刀寒光闪烁,堵截在元兵前,一阵猛砍乱杀,又一批元兵成了刀下鬼。
神佑带领瑶兵,趁机冲下山坡,把石伢们接上了大埂。
这伙出手相助的黑衣人是谁?盘勇正在疑虑,只见黑衣人尾随神佑,一阵风钻进了树林,向大埂上奔来,盘勇连忙迎上去。
“统领!”一个黑衣兵向着盘勇大喊。
“噢!姜大人。”盘勇高兴地得大叫。黑衣兵队伍早像一阵大风,卷到了身边。
姜良兴指着为首的黑衣兵对盘勇说:“这是阿栗将军。他听说瑶人要远走高飞,一定要来送别峒主和旺叔。”
昨晚,姜良兴和脚盆离开寒露家后,连夜去向阿栗告辞。听说瑶人要离开龙窖山,阿栗感慨万分,沉思良久,问姜良兴:“你和他们一同走吗?”“这个世道,我巴不得马上离开,谁愿当奸贼?谁愿同胞相残?”姜良兴好不高兴,扬眉吐气地反问阿栗。阿栗愁苦满脸,试探着问姜良兴:“如果我同瑶人一齐走,离开这黑暗的世道,旺叔欢迎吗?”“那还用说,肯定欢迎啦!”姜良兴高兴地大喊。阿栗大喜道:“我也在想,旺叔一定会接纳我们的。”
天未亮,阿栗就带上三百旧部,换上清一色的黑衣,悄悄出了元军营,望龙窖山而来。众人走出不远,只见一个黑影当道站立,近前一看,竟是总督蒋金龙!
阿栗大惊,不知所措。蒋金龙高高拱起双手,满是沧桑的脸上透着怅然,对着众人大喊:“年轻人,你们要去追寻自己的希望、心中的根,你们去吧!去洗尽身上的耻辱吧!老朽若是年轻,也会像你们一样。看来,我只有屈辱地了却残生了。愿苍天保佑你们,保佑瑶人兄弟平安迁徙哟!”
蒋金龙喊罢,老泪纵横。
阿栗翻身滚下马来,一膝跪在蒋金龙脚下,激动得双泪直流。
姜良兴、脚盆和众黑衣兵忙不迭一齐滚下马,跪在蒋金龙面前,众人大恸!
蒋金龙突然背过身去,向后高高地挥起了手……
阿栗、姜良兴和脚盆带着黑衣人进了山。他们在东冲洞暗暗护着瑶人的队伍撤离后,又从花果源洞上了雷公崖,往大风谤赶来时,刚好碰上三个孩子,就发生了前面的一幕。
盘勇双手一拱,“感谢!”二字还未出口,姜良兴就打断了盘勇的话,抢先直言道:“阿栗将军和旧部三百人,不愿再给元人当狗腿子了,想和瑶人一道迁徙,统领同意吗?”
盘勇听了心头一热,强忍悲痛对阿栗说:“旺叔嘱咐我,阿栗将军不是真心降元,定会和瑶人一道迁徙。旺叔还为你们准备了十条船,吩咐我代表峒主和众瑶人欢迎你们。”
深深震惊的阿栗翻身下马,跪在地上拜了三拜,磕了三个响头,高举双手,仰头大喊:“知我者,我的旺叔啊!”
盘勇、春分和神佑把阿栗、姜良兴和脚盆一一扶起,告诉他们:“再过一个多时辰,船队就要从龙须港出发,你们正好赶上了。”
“瑶蛮藏在这里!快去抓峒主和师爷。”元军统领望见又一批元军被杀、三个孩子被瑶蛮救走了,一股怒火从心中陡然升起,咬牙切齿地将手中刀一挥,往大埂上一指。元兵们疯狂地叫着喊着,打马向大埂上猛冲。
阿栗、姜良兴回头一望,相互示意,立即翻身上马。随着阿栗一声哨音,一阵黑旋风从埂上树林中卷出,泰山压顶般向元兵队伍呼啸而去。元兵又是一阵人仰马翻,残兵败将丢盔卸甲,没命地向坡下逃窜。黑旋风回头卷上大埂,跟随带路的神佑,往龙须港去了。
在盘王庙场上,元军统领看着黑衣兵砍杀元兵惊心动魄的场景,束手无策,急得哇哇乱叫,待到黑旋风卷上了埂,才松了一口气。他万分懊恼朝马贤坐过的石头厉声喝道:“奸贼哪里去了?”
一个高大元兵从一丛茅草里,小鸡般拎出马贤来。
统领眼望身穿一袭商人服、暗暗向瑶兵证实身份、数次避过死亡、将元军带入数个伏击地的马贤,双眼圆瞪,拔出长剑一指,大骂了一声“好个奸贼,害得我们好惨!”
副将“嗅地”拔出刀,点上六个兵勇,持刀逼向马贤。
三分魂散七分魄飘的马贤瘫成一堆,坐在地上,惊恐地睁大独眼,突然放开喉咙,朝着统领大喊:“你们别忘了,左丞相命令,你们是由我节制的。我是黄州府知府,元朝廷的命官。你们敢犯上吗?”
兵勇们板着脸,步步逼近,挥刀指向马贤,你喊一声“节制”,一刀刺去,我喊一声“节制”,一刀砍下,他喊一声“节制”,一刀剁来。马贤顿时成了个血人,叫喊声渐渐小了。
统领猛力举起长剑,满眼喷火,一声不响,打马上前,奋力一剑。
马贤颈上的血喷出老远,干瘪的头颅骨碌碌像个陀螺,滚到草丛里去了。
立时,人们看见:高天闷雷炸响,黑风大作,风沙乱卷。一只苍鹰扑下地,叼起马贤的头颅,飞进了山林里。那块满是鲜血的纯金家神牌,被一只狐狸衔着,飞也似跑了。
马贤被砍头的上方,正是那用石头垒起,一点也不显眼,甚至连在大埂上,望着马贤被杀的盘勇和众瑶兵,也不知晓的旺叔的麻蝈形坟墓。
望望西山的落日,元军统领带着残兵败将,怏怏下山去了。
盘勇远远望见马贤被杀,心里好一阵高兴。转而又想起旺叔的话,“你也会看到马贤下场的。”眼里流出了酸涩的泪水。他带领众瑶兵,向盘王庙齐刷刷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又朝着旺叔的石屋,默默磕头,久久不起。
龙窖山南平静了。盘勇深情地望着壮观的大风谤寨,望着东冲洞,望着连绵起伏的青山,一步三回头,从北面下了大埂。盘勇在药姑山寨、旺叔年轻时住过的石屋前,又郑重祭拜了老举人爷爷和旺叔,带领众瑶兵,火速赶往危机四伏的三江口去了。
旺叔离世,瑶人迁徙在急,元军在龙窖山南进攻,山北阻截。一夜间,盘和的头发胡须急得雪白。他的一双数处露着白骨的脚,虽然敷了特效药膏,但一走动仍血流不止。上午,张庆陪他到龙窖山南的几个瑶兵阻击点察看了一遍,鼓励了众瑶兵一番。午后,又到了白云寺、白云观,来迎接坚决要求与瑶人一道迁徙的虚空禅师和众和尚、道士,一道来到龙须港。
迁徙的瑶人们看见峒主回来了,欣喜若狂,又为峒主憔悴的容颜和伤脚心痛不已。当众人向他打听旺叔时,盘和强忍着心中的悲痛,说旺叔在指挥瑶兵抗击元军,护卫迁徙,瑶人们又是一阵大喜。
傍晚,盘和在龙须港听了盘勇山南战事的禀报后,又执意要与张庆一道,带领盘勇和从山南撤下的瑶兵,以及坚决要求到三江口参战的阿栗黑衣兵,一起来到了三江口内的山岭丛林中,和潜伏在那里的一千五百瑶兵汇合了。
守在三江口的禾仔和水宝,看见盘和、张庆、盘勇、神佑、观生和阿栗、姜良兴都来了,高兴地迎上前。盘勇把山南战事简要告诉了他们,特别说了马贤被元军杀死的经过,众人大喜,果然被旺言中!眼光不由得搜寻起来,旺叔呢?他可是峒里每有大事都要到场的呀?众人犯狐疑了。
“三江口元军有什么异常情况?”盘和问禾仔。
禾仔答:“上午和下午,四十多个元军全副戎装,两次来到三江口。午后,麻老虎跛着腿来了,仔细察看了龙源河流水,在水里洗了手。他指挥身边的几个兵勇,隔河向我们潜伏的山岭放了一阵冷箭,看见没有动静就走了。”
麻老虎右腿残废后,一心想找瑶人报仇出气,接到蒋金龙要他种菜的军令,虽然有所收敛,心里仍在打瑶人的坏主意。后来,又接到上司彻底封堵龙窖山的命令后,麻老虎先后把五个出山的瑶人抓起来,关进了地牢。再后来,一千胡兵驻下,他降为副都指挥使。瑶人仙姑出现在元军营和秃头鹰被杀,他挨了阿骨尝一顿不明不白的耳光,知道阿骨尝不再信任他,心里更是怄不过。当他听说此前有成批瑶人,从他的眼皮底下迁徙了,疑惑与仇恨同时在心里翻了锅,如果真有此事,自己不仅交不了差,甚至有通瑶和杀头的危险。他命令兵勇们作好战斗准备,天天派人来三江口察看。哪知,龙源河天天流出的是浊水,瑶蛮在河里究竟有什么活动?
麻老虎又气又急,吃不香睡不宁,整天在河边颠来颠去。原来,禾仔发现麻老虎动向,就与水宝布下疑兵计,故意弄浊河水,搞得麻老虎身心疲惫不堪,无所适从。
麻老虎军营在前,四面有高墙。胡兵的毡帐在后。前营离三江口约一里远近,阻击元军的有效距离太短,尤其是骁勇强悍的胡人骑兵,一个冲锋就到了三江口。盘勇、张庆和众关目费尽了心思。如何保证瑶人最后一次迁徙顺利成功?如何在三江口偌大的、无遮无障的河滩上,有效阻截元军?
盘勇和众关目,把三江口往旺叔批准的战斗部署,又向盘和作了禀报。盘和根据旺叔的叮嘱,作了指点。众人又反复推敲充实了方案,一致觉得可行了。
天,完全黑下来了。迁徙船队马上就要从龙须港出发了。全体瑶兵紧张起来,黑压压挤在三江口内,等待出发命令。
盘和坐着雪上飞,雕塑般一动不动,立在三江口内的小山上,腰杆挺得笔直,向三江口外眺望,夜风将他雪白的须发高高扬起。张庆、盘勇、春分和阿栗、姜良兴等人站在身边。盘勇长手举起来,正要发出战斗命令。
“嘟……嘟……嘟……”麻老虎军营里,突然传来三声号角,一大片火把骤然升起。营门大开处,一大群全副戎装的元兵,高举火把,打着号子,用战马拖着六只丈三四尺高的巨大木马,来到三江口,下进了通往洞庭湖的河水里。
众瑶兵个个脸色陡然煞白,迁徙船队马上就要来了,河道若是不能疏通,众多瑶船堵塞在元军的眼皮底下,老少瑶人们不是面临惨遭屠戮的危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