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叔离世了!你和副张师爷要把保护瑶人迁徙的重任,勇敢担当起来,千万不能辜负旺叔的苦心和众瑶人的期望啊!”来到烂船坡,盘和与张庆把盘勇叫到门外场边,满脸肃穆对二人说。
正在烂船坡瑶兵指挥所里,与禾仔、老黑和众关目一道部署明晚阻截元军、保护瑶人顺利迁徙的盘勇,听到旺叔逝去的消息,惊得瞠目咋舌,眼眶泪水直转,只感觉一座大山轰然塌在眼前。
盘和缓过心情,走进指挥所,向盘勇和众头领细细询问了阻击元军的部署后,又把旺叔预见可能遇到的凶险及应对办法,一一点拨了众头领。最后,他郑重地嘱咐大家说:“瑶人最后一次迁徙,你们要勇敢地挑起指挥重担,做到不出任何差池,不能让瑶人们失望啊!”
盘勇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坚定地回答父亲说:“你放心,我按旺叔的安排,把瑶兵都部署到位了,保证迁徙万无一失。”
一直没有做声的张庆眉头紧锁,突然想起旺叔的嘱咐,忙问盘勇:“三江口外一千胡兵的战力和战术我们清楚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它们可是一路攻城略地的得胜之师呀!如果他们进龙窖山来,瑶兵可依仗优势,消除他们的锐气,摧毁其战力。可三江口河滩一片平坦,与他们的草原一般,其优势定会大增。此消彼长,我们则处于劣势了。即使瑶兵四处设伏,却未与他们有过正面交战经历,虽然我们在通城县城灭过三百胡兵,但三江口胡兵未受过挫,锐气正盛,未知因素诸多,必是瑶人迁徙路上,最不好对付的拦路虎啊!”
张庆语惊四座!他当副师爷,明明是要接旺叔的手。过去,头领们尊重他,更多的是尊重峒主、旺叔和他大义凛然的父亲张喜。张庆虽勇敢坚强,腹有诗书有智慧,但他怎么能顶得起旺叔的角色?早就疑惑在心。如今,听了他的一番议论,众人霎时刮目相看了。
“想得好,张副师爷分析得条条在理。”盘和一拍桌子站起,满脸喜色陡然化作一团疑云,说:“现在补救不迟,大家说说怎么办?”
关目们习惯地说:“快把旺叔请来吧!”
盘和努力压下涌上心头的悲痛,正要开言,代探长禾仔接过话说:“我们可以先期锉锉这群胡兵的锐气,只有把胡兵打得心惊胆战,才能让他们收敛锋芒。明晚,在和瑶兵交战时,他们从心理上怯阵,优势就变成了劣势。同时,还可以增强瑶兵的斗志,提高战胜胡兵的勇气。彼消我长,我们就胜利在握了。”
“对!”张庆对禾仔的精辟分析,立即表示赞赏。
考虑到瑶兵全部按战斗序列到位,更改会引起混乱,盘勇说:“这事我来想办法。”随即大声宣布;“众头领听令!”
众头领笔直站起。
盘勇命令道:“各头领带领各自队伍,明天寅时前,全部悄悄到达各自战斗岗位,隐蔽待敌,准备迎战。任何人不得有误,否则军法处置,决不留情!”
“得令!”众头领们响亮地应答了一声,出门骑马走了。
盘勇向忧心的父亲说:“张副师爷把我一脚踢醒了。三江口外的一千胡兵,战力和战术如何?我们并不知底细,虽然瑶兵有阻截他们的周密部署,但有效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今天晚上,我与禾仔带一小队瑶兵,去偷袭胡人兵营。”
看见张庆连连点头,盘和坚定地对儿子说:“你们去吧,快去快回,千万不要恋战。”
盘勇带着禾仔和春分,火速赶到龙源寨,点起明晚参与攻打胡兵的关目神佑和二十个瑶兵骨干,一番周密策划,悄悄来到了三江口。这时,只见黑暗里转出一个人来。
“你怎么在这里?”盘勇眼望一个黑影一阵怔愣。
“嘿!昨晚,我做了个梦,旺叔嘱我今晚一定要跟着你。今晚会众后,又一个声音提醒我说,旺叔要我到这里来等你。我就来了。我也想去看看,胡兵究竟长有几只角?”婆养道。
“走!”盘勇一阵蹊跷,回了婆养一声,带领大家,绕到胡兵营背后。盘勇和禾仔各带一队瑶兵,分头潜伏到木栏下,准备先消灭营外的巡逻兵,再袭击军营。
胡兵统领阿骨尝的营盘,四面深栽鹿砦,木栏高粗。他命令麻老虎安排手下元军,负责胡兵营寨的守护。白天,大门口有六个元军站哨,夜晚外加四队、四十人营外巡逻。阿骨尝检查数天后,发现并无敌情,就撒手未管了。麻老虎接受巡逻差事时,心中窝火,看见阿骨尝没再过问,就每晚只派十个兵勇、分做两队在营外巡查。山北瑶兵早掌握了这些情况。
伏在营外的盘勇,看见五个黑影手持朴刀怏怏过来了,刚到近前,婆养、春分和三个瑶兵,朝着众黑影一个猛虎扑食,早勒住了巡逻兵的脖颈,手中短刀同时刺进了元兵胸膛。片刻过去,冯禾仔消灭了另一股巡逻元兵,过来汇合了。
夜色迷蒙。盘勇轻身蹿上木栏,只见胡营内一片寂静,连哨兵也没有。只见营中一高大蓬帐内,透出白织灯光,估摸那就是中军帐。
盘勇手一招,众瑶兵架起踏板,猿猴般飞过了鹿砦和寨栏。禾仔带领八个瑶兵,猫腰往左营内迅速插去。神佑领着八人往右营去了。盘勇、婆养和春分等四人直扑中军帐。
中军帐前有一块较大场地,门前四个胡兵手把弯刀,双脚不停地走动,抬眼向四处里张望。如果穿过场地扑上去,难免不惊动帐中人。蹲在黑暗里的盘勇,与四个瑶兵一比划,十二把小标枪,一齐向胡兵飞去。随即传来的数声惨叫,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凄惨。盘勇和众人几个箭步窜过场地,进了中军帐。
中军帐里,值守的是一个秃头鹰和一个络腮胡须,被帐外惨叫声惊动,早掣刀在手,冲到了营帐门口,刚好与盘勇和婆养劈面相遇,四人挺刀接住,对杀起来。
帐内惊醒的两个胡兵慌忙滚下床,操刀护着一个长黄须的中年大鼻子。春分带着其它瑶兵一道猛扑上去,一对铁流星来来往往,在胡兵的刀具上,打得火光直冒。瑶兵的刀舞得飞转,两个胡兵只有招架之功,哪有还手之力?长黄须忙取出弓,一箭射出,一个瑶兵应声倒地。
盘勇与高大凶猛的秃头鹰杀做一团。这人一把弯刀玩得娴熟,出神入化,一忽儿指东刺西,一忽儿上劈下砍,刀面寒光闪闪。盘勇杀得更来劲了,步步往上逼。突然,他两步倒退一丈多远,准备使绝招。
正在这时,婆养一锏,早将对手络腮胡须打得脑浆四溅。转眼看见一枝箭向盘勇后背飞来,他忙将手中锏一丢,大吼一声扑倒了盘勇,飞箭扎在了婆养后背。婆养突然蹦起,哪知,又一枝箭扎进了他的前心窝。婆养全然不顾,“噗”地一泡口水吐去,猛地扑倒了秃头鹰,一口咬断了他的喉管,又一拳砸向额头,秃头鹰鲜血脑浆喷出老远。满身鲜血的婆养翻身立起,大喝一声,抓起双锏掷出,“嗖”“嗖”两响,飞向持弓的黄胡须,差点砸在头上。黄胡须吓得弓一丢,钻进了床下。
婆养哈哈两笑:“胡兵也是烂豆渣!”他开心地又吐了一泡口水,两手一搓,同时从怀里扯出皮酒囊和酒葫芦,刚递到嘴边,两只大手垂下了。他高高站立,满脸麻子粒粒通红,双眼瞪得老大,手捏两把酒噐……
这时,左营和右营也响起了乱哄哄的喊杀声,禾仔和神佑也和胡兵杀起来了,军营内,胡兵们的火把渐次亮起来。
盘勇急了,本来是一场试探性偷袭,如果变成一场明火执仗的硬仗,瑶兵肯定会上当,此地不宜久留。他向中军帐内一望,又飞起一刀,刺倒了一个和瑶兵对打的高个颧骨汉。这时,春分瞄着间隙,一流星打在另一个护着黄须的胡兵面颊上。随着一声闷响,胡兵仰面倒地了。待盘勇欲取床下黄胡须性命时,只见一根长绳一动,悬在帐顶的那盏明灯,“咚”地掉落熄灭了,帐内一片漆黑。
春分挥起流星,向床上床下一阵乱打,大喝道:“你们快撤,我来收拾这黄毛贼!”被盘勇一把拉住,一手推出了帐外。
“传令收兵。”一个瑶兵拿出一面铜锣,狠狠敲了三声。盘勇一刀割下了秃头鹰的头,扛起婆养出了中军帐。
春分和众瑶兵,忙从身上摸出包扎好的火药焰料点燃,奋力向中军帐顶上甩去,火苗迅速漫延开来。这时,左、右营的帐篷顶上,早有十数处火苗火球乱飞,转眼燃烧起来了。
此时,胡兵营乱作一团,有救火的,有跑出营帐,持刀东张西望、哇哇乱叫的。
众瑶兵趁着混乱,按计划飞快向北面的木栅撤去。胡兵们不明就里,有的退到一边。也有迎上来,瞬间做了刀下鬼的。众胡兵失去指挥,不知所措。
瑶兵们迅速越过大木栏。经过麻老虎兵营外,禾仔从瑶兵手中抓过秃头鹰的头,顺手甩进了早已陷入混乱的军营里。三股瑶兵合成一处,虚张声势向北猛跑了一段,悄悄一拐,绕道折回了龙源洞。
任凭盘勇和众人大声呼叫,婆养满是酒气,左手捏皮酒囊,右手握酒葫芦,再也没有回应。盘勇突然想是旺叔吩咐婆养救了他,心里一痛,双眼盈满了泪水。
回到烂船坡,盘勇与张庆立即传令,要跟随婆养多年的包伍长,接替婆养职责,指挥瑶兵坚守防地。
“这是哪来的什么兵?”黄须阿骨尝吓得不轻,眼望营帐顶上越烧越猛,火苗火球直往下掉,却不敢出帐。直到一大群胡兵打着火把,涌到中军帐门口,大喊“都指挥使”来救他,他才冲出中军帐,命令喊军医官抢救副将秃头鹰。哪知,他早已成了无头鬼。
胡兵在木栏外,找到巡逻兵尸体。怎么只有十人巡逻?阿骨尝大怒,连忙命令把麻老虎火速找来。
再说上次女瑶兵胜男在麻老虎军营里,杀死阿骨尝一个卫士,无人阻挡逃出了军营,特别是麻老虎告诉瑶女,“胡兵不能信任”的话,让阿骨尝气得暴跳如雷,心中疑团丛生:难道他暗通瑶蛮?
此时,麻老虎瘸着腿,东颠西颠,一个劲问着爬到屋顶,向营外张望的兵勇:“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只见几个愣头兵,战战兢兢,哭丧着脸,捧过一颗秃头来。
“这不是胡兵的副将吗?”麻老虎借着火把一看,一手抓过副将的头。数月来,麻老虎听山外百姓传,瑶蛮已数次趁夜迁徙,就收买了两个当地泼皮,进山证实了。麻老虎想了想,不禁诧愕得大叫:“踹营杀副将的人肯定是峒丁,瑶蛮想搞乱军心,又要迁徙了!”
正在这时,两个胡兵来传令麻老虎过胡营去。胡兵大骇,副将的头怎么在麻老虎手里?
麻老虎狡黠一笑,撇开不信任他的阿骨尝,连夜派人去禀报岳州胡军,“瑶蛮明晚要迁徙!”又身板一挺,捧着副将的头,兴奋地去见阿骨尝,自己立大功的时候到了……
天未亮,元军一个都虞侯来喊马贤,给大军带路去龙窖山征剿瑶蛮。马贤左一个“身体不好”,右一个“公务繁忙”推辞着。都虞侯怒眼一顿,腰刀朝马贤几摆几摆。
一股无名火从马贤心底窜出,你们是老子节制的,一个都虞侯也敢如此对待老子。老子马上要当知府了,还给你们带路?马贤气冲冲地牙一咬:“等着,你们等着。将来……”
“将什么来?没有将来了,是现在,现在马上去带路。”都虞侯听懂了马贤的话,脸一拉,狠狠几声强迫。
“完了完了!”马贤知道此去充满危险,却无法推脱,立刻想起在雷公崖时,关目婆养“瑶兵不惹商人”的话,连忙脱下官袍,换了一身商人装,又把保佑他的先祖纯金家神牌揣在怀里,百般无奈地把仅剩的五十个县兵步卒全叫上,为一千元军带路。
马贤一路走,一路寻思开了:从哪里去大风谤最安全呢?昨天,兵勇在东冲洞大败,那里是绝对不能走的。他又想起婆养曾介绍过,龙窖山南的几个关隘,朝坪只有瑶兵守哨,那不是条安全路吗?是呀,田庄移民不就曾通过朝坪关隘,偷了瑶蛮的麦子吗?于是,他向元兵统领推荐了经朝坪关隘去大风谤的路。马贤也没走过这条路,他立即派人把下黄里的里正找来了。里正来到田庄,找来了十多个曾进山偷麦子的移民,逼着他们在前头带路。
天亮不久,元军沿着薄刀埂下的山径走着,眼看前面就是朝坪了。马贤叫县兵停下。他讨好地跑到元军统领前,指着隐在淡蓝晨雾中的朝坪关隘,点头哈腰地说:“老爷,朝坪关隘到了。”
“到了好嘛。”统领向马贤手一挥,命令道:“你带领县兵,立即过关。”
马贤浑身酥软了,只得回到县兵队里,硬着头皮,逼着步兵头领,领着几十个还没有受过任何训练的县兵,在前面开路过关。
在离朝坪二十来丈远的地方,马贤下了马,伏在草丛中,瞪着独眼,望着狭窄朝坪高高的山崖直打颤。
看着马贤的队伍停下了,那个都虞侯又赶上来了,大声催问:“怎么不走了?”当他一眼看见马贤吓得满脸苍白,屁股翘得老高,躲在草丛中的模样,又厉声斥责:“行省左丞相都夸你智勇双全,是个冲锋陷阵的英雄,是瑶蛮的克星,现在怎么扭扭捏捏了?冲呀!”说完,向着马贤,把手中刀一扬。
马贤无奈地站起身,左手举起腰刀,低着头,憋着气,向县兵们大吼了一声“冲啊!”
兵勇们左望望,右望望,见朝坪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异样,发一声喊,一窝蜂向朝坪涌去。
请问来者是何人?
为什么要犯我朝坪?
瑶人山中度岁月,
不偷不抢不害民。
为何兵戈加我们?
朝坪高高的石崖上,突然站起一个瑶兵来,高声唱着,向冲锋的兵丁们发问,昂扬的歌声,伴着几份愤怒。
冲锋的兵勇们骤然停下脚步,伏在地上,惊奇地向石崖上望望,又回头望着马贤。
“怕什么?停下干什么?快冲!”马贤回头望了一眼督战的都虞侯,气得脸色铁青,全身发抖,一只独眼瞪得老大,有气无力吆了一嗓子。
步兵头领转过身,朝旁边一个伏在地上,屁股翘得老高的兵勇,狠狠踢了一脚,大声呵斥道:“怕什么?冲上去。”
“冲啊!”众县兵们发一声喊,懵懵懂懂涌入了朝坪的悬崖下。
苍天公道在哪里?
世间难容人欺人。
仁至义尽无人理,
休怪瑶人不讲情。
滚石播木摆公平。
山崖上,愤怒的歌声又吼起来,千山万岭在回应。
县兵们都未经历过战阵,哪里知道打仗是干什么?听到愤怒的歌声都害怕了。但已经没有了退路,只得争先恐后往朝坪内涌。
“轰隆!”“轰隆!”关隘石崖上,传出两声震天动地的巨响。紧接着,滚石擂木从天而降,哗哗地倾泻在朝坪内,一阵悲哀的惨叫声随后传来。
龙窖山上白云飞,
山美水美人心美。
客人来了喝好酒,
恶狼来了打成鬼。
替天行道扬天理!
愤怒的歌声从容不迫,又在石崖上响起。
马贤眼望朝坪怪石嶙峋的山崖,顿觉阴惨惨,冷森森。黑雾翻滚里,无头鬼、长发鬼浑身鲜血淋淋,疯傻癫狂鬼在“依依呀呀”乱叫乱蹦。他擦了擦眼再看,又见数不清的青面獠牙的嘴脸,眼睛闪着绿光,张开的血盆大口里,翻滚出团团奇怪烟雾。马贤吓得心惊肉跳,魂魄出窍了。冲锋兵勇不见一个站起来的。他趁督战的都虞侯不注意时,连忙偷偷向身边的一丛深草中钻进去了。
“怎么又停下了?”副将骑马从后面赶来,愤怒地斥问。步兵头领说不出话,惊恐地指着关隘。副将眼望朝坪,不见一个人影,只有零星的哀嚎和呻吟声,从关隘内传来。于是问都虞侯:“马知县呢,上去了吗?”
都虞侯四处寻找起来。一个县兵乜斜着眼睛,用嘴向深草丛呶了呶。都虞侯走上去,飞起一脚,猛踢在马贤腰上。马贤一声大叫,滚出了草丛,头上身上满是草叶尘土。副将望着狼狈不堪的马贤,鄙夷地讽刺问:“英雄怎么不愿为元军出力,莫非是与瑶蛮有瓜葛?!”
马贤颤抖着连连摆手,吓得说不出话,望着自己剩下不到一半的人马,许久,才哭丧着脸悲哀地说:“老爷不知啊,这些兵都是新招的,没打过仗,我……他们……”他舌头转不过弯了。
“哪个生下来就会打仗?左丞相夸你身经百战,勇敢强悍,不正好教会他们打仗吗?少哆嗦,冲。”副将盯着马贤,口气不容置疑,举手向朝坪一挥。
马贤还在进退两难间犹豫,都虞侯“唰”地拔出刀来,架在了马贤的脖子上。冷汗陡然从马贤全身冒出,他像黄蜂刺了胯般弹起,转身喊着:“冲冲冲,我马上冲。”随即把里正喊到身边,逼着他带领田庄那伙偷过瑶人麦子的移民,向关隘上冲。
移民们眼望着朝坪里死伤的兵勇,早吓得蹲在茅草里发抖,一听马贤要他们去冲锋,一些年纪大的,喊着马贤老弟,年纪小的口喊表叔、伯伯,一齐向马贤跪下求情。里正心一软,抬头看着马贤。
“还等什么?箭在弦上了,你就是我的亲爷爷也要冲!”马贤瞪着血红的眼睛,盯着移民们,又横起手中刀,怒向里正。
里正百般无奈,向着移民颤抖着说了一声:“走吧。”逐个用刀把移民逼上了路。
“骗子崽!”“疤面崽!”“独眼崽!”“老子下世变猪也不与你同槽!”被马贤骗来的移民们,心里早就窝着火,哪里料到马贤又要逼他们去打仗送死?个个大骂不止,哭哭啼啼向朝坪一步步移去。
马贤瞪大眼睛望着,移民全部进了朝坪,直到不见了人影,石崖上竟没有半点动静。马贤大喜,未待都虞侯催促,就赶紧爬上马,大喊一声:“冲啊!”带着身边剩余的二十多个兵勇,一窝蜂向关隘涌去。
兵勇们进了朝坪,果然没有了轰隆声,没有了滚石擂木,眼看就要过关隘了。正在马贤窃喜之时,一阵“嗅嗅嗅”的风声突然密集响起,箭矢标枪雨点般飞来,兵勇们一片惨叫。马贤再也顾不上这些了,猛打着马,一个劲地往前跑,渐渐地,耳中的“嗅嗅”声消失了。
马贤勒马一望,眼前是一大片布满阳光的石地,鬼门关闯过来了啊!可当他朝前后左右一看时,简直吓了个半死,身边一个兵丁也没有,前面进来的里正和移民们也不见了,只听见“活捉奸贼马贤”的叫喊声,从树林里四处传来。马贤吓得滚下马来,考虑到马的目标太大,情急之下,在马屁股上猛抽了几鞭。空马向前撒腿奔去。他趁机钻进了一片茂盛的茅草里。
“呱!呱!”两只乌鸦在茅草上飞来飞去,叫个不停。马贤被两只背时鸟叫得心都碎了。他不停地念着:“难道我有难了,不会,绝对不会,我是知府,有菩萨和家神保佑啊!”
看见马贤在雨点般的箭矢中打马冲进了关隘,副将大喜,瑶兵的箭术不过如此。他估摸着训练有素的元兵,一个冲锋就可以进关,然后,两边夹击,迅速拿下关卡,打开通道。他向都虞侯作了一番吩咐,抽出身上的佩剑向朝坪一指,大喊一声“冲啊!”
“冲啊!”都虞侯接着发一声喊,带头向朝坪冲去。
“冲啊!”“冲啊!”三十多骑久经沙场的元兵勇们,对马贤的县兵早看得不耐烦了,疯狂叫喊着,挥起手中的刀枪器械,紧紧跟进,转眼进了朝坪。
畐U将望见,只有三三两两的箭矢,从山崖上向朝坪内射来,没有几个兵勇倒下,眼看马队就要过朝坪了。
“轰!”“轰!”正在副将得意的当儿,几声轰天雷在朝坪内穿云裂石般炸响,几团巨大扬尘烟雾,翻滚着升上半空。眨眼,烟雾化作大火,腾地冲天烧起。汹涌的火势里,不时爆出串串炸裂声,四散的火苗把整个朝坪内都点燃了,很快就吞没了兵勇们的影子。
从后面赶来的统领,正好看到了火烧元军骑手的场景,不由得大惊。他打了多年的宋军,还没有碰到过如此不顺利的战事,于是细细观察起来。朝坪里火势那么大,怎么就烧不上两边的山崖呢?原来,崖壁上隐隐现出了一条两丈多宽的隔离带,石缝里不见一根茅草。他想起了里正介绍的“朝坪是条阴街”,阴怕火,你用火烧我,我也用火烧你。首领一阵吩咐,一个小头目带着五十个弓箭手,从林中靠近了山崖。随即,火箭密集地向朝坪两边的山崖上射去。转瞬,山崖的茅草灌木冒起了黑烟,升起了大火。
山崖上,袖子卷得老高的金不换洞关目赵观生,看着山崖起火了,打了一个响亮的唿哨,两边山崖上的四十个瑶兵,抓起早已系在树上的藤蔓和绳索一荡,飞起老高,撤下了山崖,按预定方案,迅速向后山撤去。
瑶兵们路过马贤藏身的茅草丛时,有的扔石头,有的吐口水,还有人大喊:“奸贼马贤,老子走了,你去迎接干爹吧!”众人大笑着往深山去了。两个断后的瑶兵脱下裤子,向马贤藏身的茅草里撒起尿来,淋了马贤一脸。马贤哪敢动弹,吓得几乎要晕过去了。
大火渐渐熄灭了,山崖上的石头峥嵘地凸现出来。统领走过满是兵勇尸首、惨不忍睹的朝坪,沿着一条石径,向山崖上攀去,他要看看瑶兵的死状。当统领双手乌黑,满头大汗爬上山崖时,却不见一个瑶兵的尸首。只见山崖与后山间,有一条新砍出的、两丈宽的防火隔离带。原来瑶兵早有防备。统领大骇,心里满是疙瘩,“马知县不是说这里的峒丁无防备吗?”他边沉思边抬手擦着脸上的汗水,不知不觉里,纵纵横横的黑手印画了一脸。
统领站立石崖,投关内望去,一大片石地里,长满了茂盛的高粱。石地四周,静静地坐落着瑶家众多的石屋和吊脚楼。他拿出图纸一比对,不到十里外的大片房屋,就是此行的目的地——瑶府大风谤了。从这里直走,路途虽近,但山岭重叠,地势陡峭,林木茂密,便于瑶兵设伏……统领抬头向山上望,上行不到两里就是山埂,较为平坦,不便瑶兵埋伏,又正好插到大风谤寨侧,兵力向上向下都好展开,甚至可以居高临下,进攻寨内。
“禀报统领,附近的瑶蛮一个也不见了。”刚下山崖,一个小头目来到跟前。统领手一挥,信心百倍地命令:“不管他们,我们上埂走。”
几个兵勇带着马贤来了,只见他满脸乌黑,老远就“老爷老爷”的叫着统领。是他带头冲锋陷阵过了朝坪关隘的,一种自豪的神情从脸上溢出来。哪知,统领一声不坑,未理马贤,领着队伍兀自往前去。
马贤顿时凉了半截。他的马被他打走了,左右一望,不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又不敢停下,只得蜷缩着痩弱的身躯,紧挟残废的右手,满头尿骚插进元军步兵队伍里。一个小头目跑来,狠狠瞪了马贤一眼,向旁边努努嘴。马贤朝小头目求情地一笑。小头目大怒,一副拔刀的样子,吓得马贤慌忙闪到一边。当他又试图夹进后一支队伍时,一个怒吼声又止住了他。慌乱里,马贤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啃屎,嘴巴刚好磕在一块石头上,痛得惨叫一声,坐在地上,向掌心一吐,满手泥血伴着砂子和四颗门牙。泪水立时流满了尖削脸。
听着脚步声不断从身边走过,马贤想起,若是不与兵勇们在一起,性命就有危险。他身子一挺站起,含着泪,抹了抹嘴上的血,抹得满脸红红黑黑,活像戏台上的丑角。他一步一踉跄,沿着路边,小心翼翼跟着元军队伍往前行。
元军统领坐在马上,一边行进,一边偶尔看看地图,心里却引出一连串疑点:马贤为什么要带元军走这个峒丁早有充分准备的关隘?县兵都死光了,他怎么就能毫发无伤过了关?他究竟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