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 马贤进牢寻羞辱 瑶兵乔装救主公
杨弃2023-06-28 10:508,172

  “什么?千家峒成了空家洞,你看见了?乱说!”马贤独眼瞪得老大,厉声质问刚从龙窖山赶回县衙的叶享利,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山里什么异样都见不到,只是下黄里的百姓在私下议论,里正告诉我的。”叶享利瞒过自己没进龙窖山,派一里丁给旺叔送信,把在山外听到的消息,皱着眉,告诉了那只辛辣的独眼。

  马贤尖削脸上的皮直抽搐,低头想了想,突然大笑,手一摆:“你自己吓自己,瑶蛮能走吗?峒主还在我手心捏着。我知道那个大额头的脾气。他不会丢下峒主不管的。嘿,十里路上无真言,让他们去传吧。我们关押好了峒主,就稳如泰山了。”

  “真的真不得,假的假不得,谎言只骗得傻子。老爷洞若观火,一眼就看穿了瑶蛮耍的手腕。”叶享利极力附和着马贤,生怕问及他见旺叔的情形。他眼睛几眨几眨,忙把话题岔走,又恭维马贤说:“嘿,知府老爷的智慧,就是与众不同嘛!”

  马贤听了好不得意。他摸着下巴,想起马上就要当府官了,心里好畅快。近些天,一个人时,他曾数次问自己:“不是做梦吧?”当他忍不住把头转几转,在脸上拧几拧,就呵呵大笑:“不是梦,是真的啊,脸上肉在痛嘛!”他偷偷地乐,偷偷地笑,眼前呈现着一片辉煌:当几年知州,再爬个巡抚,就是朝廷大员了。哈哈,说起来都吓死人。都说当官难,有什么难?全在一个心计上,抓住时机,不择手段应对,不就可以了吗?想着想着,他又想到现实里来了,是的,这龙窖山怎么办?左丞相和武昌知府,今天要从岳州返程经过通城,虽然他一手安排了接待,还是担心地问叶享利:“行省老爷的接待,都准备好了吗?”

  “老爷放心,吃的住的送的,都按你的吩咐备办妥了。”

  马贤独眼几瞟几瞟,满脸高兴地说:“小表弟呀,你做的事,我都放心。你头脑灵光,当个知县绰绰有余嘛!”马贤曾反复嘱咐自己,处理瑶蛮要依靠叶享利,反正在一起待不久了,就给他灌点迷魂汤,让他高兴高兴,好话不要钱买,办好瑶人的事,才是真正的目的。马贤独眼一转,又道:“为了你当上通城知县,我真是操碎了心。我给左丞相奏报了,又请武昌知府来推荐你,肯定是十拿九稳。你和我把瑶蛮的钱粮办好了,就更有了资本,身上贴了金,贴了银,以后当官硬得很,上司更是信任你,前程无量啊!”

  “老爷说的极是,感谢指教。”叶享利甜甜地笑着。其实几天来,他一直在心里琢磨来琢磨去。过去,马贤当知县,一次次给上司送礼,从不带他去。这次,行省和武昌府的老爷来了,马贤要他死死呆在后面,管吃管住管送礼,面都不让见,真心荐人是这样做的?从马贤的为人处世看,还会帮他说话吗?

  “走,我们一起到各处瞧瞧,再仔细看看,是否还有什么纰漏?千万不要得罪了老爷们啊!”马贤热情地邀着叶享利。

  叶享利陪着马贤在县衙转了一圈,又去看了军营,到处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灶屋里,各种鱼肉菜蔬堆积如山。马贤满意得直点头,看看时间尚早,忽然又问叶享利:“那个瑶蛮桐主,还有姜良兴和脚盆,关进牢狱后,你见过他们吗?”

  “没有。”叶享利答。

  马贤立即想起,几次上门去请旺叔,他不上钩,可否说服盘和,要他把旺叔叫下山,一齐关起来,龙窖山的钱粮不就解决了?马贤心头一喜,狡黯一笑说:“走,我们去牢狱看看瑶蛮峒主,实在是委屈了他哟,嘿嘿!”

  刚进牢狱门,一股霉臭味迎面扑来。马贤停住脚,揉了揉鼻子,转身拐进了大门内侧的一间公务房里。

  典狱长见马贤来了,忙不迭跑过来,看见坐在椅子上的马贤皱眉挤眼,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稍一愣,一膝跪在地上,大叫着拍起马屁来:“小的参拜知府大人!”

  马贤脸皮一舒展,咧嘴哈哈大笑,连连说:“免礼,免礼。”

  典狱长起身又是一拱:“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啊!”

  马贤春风满面,手一挥:“你不错,人伶珑,善解人意,会做事,将来呀,定会大有前程嘛!”

  “承蒙老爷栽培。”

  “把那个瑶蛮峒主带过来。”马贤的尖削脸瞬间一绷,吩咐说。

  典狱长一到门外就大喊:“知府老爷吩咐,带瑶蛮到公务房来。”

  片刻,铁镣摩擦地面的响声,沉重地传出。马贤干瘦脸皮一阵阵抽动,掠过丝丝得意的神情。

  身戴重枷的盘和出现在门口。马贤故作震惊迎上去,瞪大眼睛,假心假意地厉声喝问:“你们怎么能够这样对待我的朋友峒主呢?”

  典狱长以为马贤在责备他,连忙道:“我来打开。”

  马贤恼怒典狱长如此不解他的本意,愤怒却不敢发作,头一低,手一抬,制止说:“慢!”顿了顿又道:“你打开了枷镣,不是害了峒主吗?要是行省和武昌府来人查牢狱,说我们包庇了峒主,把他带走,一刀杀了怎么办?峒主刚来时,就是我拍着胸脯求情,好话说了一大堆,才把他的命硬保下来的。”

  典狱长回过神,躬身曲背,一连串答了三个“是是是”。

  马贤亲自搬过椅子,请盘和坐,叶享利奉上茶,靠在双手被枷的盘和嘴边,请他喝。马贤故意叹了一口气,说:“盘和峒主老弟呀,真难为你了。上头老爷来县,我芝麻大的官,作不得主,无法放你,看你受这份罪,我心里痛噢!”

  盘和头一偏,避过茶碗,一阵哈哈大笑,不屑一顾地说:“真是难为老爷了,我这不是过得很好吗?”

  马贤似怒非怒,似笑非笑,脸上掠过一种复杂的神情,心里笑着:“你都命悬一线了,还在嘴硬。”他双眼从枷上又溜到盘和脚上,五十斤重的铁镣整日磨擦,早把脚脖子上的皮肉都磨烂了,露着骨头,鲜红的血一点一点往下流,走过的地上,印着一行血脚印。他的吩咐奏效了。瑶蛮一征服,你盘和就是回得去,双脚瘫了,也是个废人,叫你生不如死。

  “唉!”马贤又叹了一口气,装出一副惋惜的神情埋怨道:“这个旺叔,如果和你老弟一道来了,与府里商量好了龙窖山的事,你哪里有这份罪受?早回家享福去了。”

  盘和一听马贤的恶毒用意,鄙夷一笑,说:“嘿!老爷错了,你也知道,连龙窖山下的汉人,都说旺叔是神仙,知天知地更知人,无人能及。他明知这次来了有难,硬要来。可洞里还有许多大事,都要他去谋划。千家峒没有我可以,没有他不行啦!我坚决不准他来,所以,我就来了。我本想来试试马知县有什么手段和好玩艺,嘿!哪知道就是这点小意思,真不过瘾。”

  听了盘和的回答,马贤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忍下了,又说:“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上司再三说,只要旺叔来,把龙窖山的事一起商量好了,你就和他一道回龙窖山。我写信给了旺叔,告之本意,他竟然不来。我真不理解,旺叔过去不是这样无情无义,丢下峒主不管的人呀?难道他想当峒主……”

  马贤的话还未说完,盘和就截住了话题,大笑道:“我来告诉你吧,黄鼠狼给鸡拜年,安的什么心,旺叔还不清楚?”转而又继续说:“他要是来了,就不是旺叔。你还不熟悉旺叔吗?他呀,是人是鬼,看一眼就知道。畜牲一翘尾巴,就知道它要拉什么屎。至于情义嘛,只能向讲情义的人讲,向野畜讲得吗?至于他当峒主,如果真当了,我就放心啊!”

  马贤的火气骤然升起,想起不能与盘和闹僵,又不得不强忍下了,心平气和地说:“行省和府里老爷来了,要杀你。我是躲着来看你的。我想告诉你,如果千家峒顺了上头,把旺叔叫来商量好,瑶蛮……不,瑶人就平安无事了。你也不会受苦。我知道峒主是个大明白人。”

  “这事好办嘛。”盘和轻松自如地答:“大宋时,官府的律条和规矩,即使有不公道不合理的地方,瑶人都忍了,都遵守了。我们明白,父母对儿女,哪有一碗水端得平的?但是,我们决不干出卖灵魂、做有悖天理的事。瑶人可以跪在父母的脚下过一世,但绝不会跪在恶娘的脚下过一刻。我不知道老爷是怎样想的,怎样做的,有何感受,能否告诉我,你过得开心吗?”

  “对,问得好!”马贤的脸一阵白,一阵红,为了掩盖内心的空虚,干脆假意附和。又说:“我理解了,很多人嘴硬,不见棺材不掉泪。我想提醒你,战无不胜的元军一用兵,把龙窖山一荡平,峒主一定清楚,究竟是钢刀硬,还是瑶蛮的骨头硬?”

  “哈哈……”盘和大笑,一手捏住胡须,平静地答:“老爷应该清楚,过去,有人把不义之仗,放到龙窖山去打,沾过光吗?老爷带人来通城,说是义军打天下,邀约瑶人参加打县城。我同意旺叔暗中帮你,找张主簿商量,让出了县治。哪知,我瞎了眼,把县城让给奸佞了,至今我心里还在流血。我们不识披着人皮的狼,好心做了大错事,犯了罪。当我们认识狼后,就决不会再上当了。瑶人做人的原则是,只要有人胆敢把不义之战强加给龙窖山,我们热烈欢迎,决不会拒绝。只当是替天行道,赎瑶人帮忙出卖县城罪过的机会,安慰自己的灵魂。哈哈,至于死点人,流点血,算得了什么?芝麻小事。倒是像畜牲一样活在人世,瑶人一刻都过不得,宁可去流血,去死!”

  马贤浑身汗毛直竖,背上冷水直泼。连忙接上话说:“是的,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人都有。”

  盘和尖锐地望着马贤,又针锋相对地讽刺说:“老爷说得对,世上人百种千种万种都有,但是,披着一张兽皮的人,还是极少见的。”

  “峒主说的极是。”马贤脸皮笑不像笑,哭不像哭,六神无主地附和着。他愤恨至极,但想到知府梦,不收复龙窖山,得不到银粮,就会成为泡影。他不得不强压下心中怒火。

  “老爷。”待在一旁的叶享利,望着马贤连连受辱,实在看不下去了,岔上来,插进话,煞有介事说:“荆湖行省和府里老爷还在等着旺叔,来接瑶人的峒主回去呢!过了这个村,就没有下个店了啊?”

  “对对对!”马贤回过神来,明知无望,仍然怀着一线希冀,满是关切地对盘和说:“行省和府里老爷说,只要旺叔来了,一道把龙窖山今后的管理商量好,你二人就可以一道回龙窖山了。峒主能否给旺叔写个信,把府里意见说说呢?省得错过机会哟!”

  “哈哈”,盘和一笑,反问马贤:“老爷说说,我会写吗?”

  “写写写,这种大事不是儿戏,峒主肯定会向龙窖山负责。”马贤忙不迭讨好说:“我们都知道,峒主爱瑶人,胜过爱父母,爱兄妹子女,为龙窖山安宁着想,你能不写吗?”

  “是吗?要我把旺叔往狼口里送,你做梦去吧!”盘和手捋胡须,哈哈大笑。再说下去,只会更难堪,马贤连忙吩咐典狱长:“送峒主去歇着,好好照顾峒主的生活起居,噢!”

  两个狱卒把盘和带出门。盘和回过头来,向马贤点点头,轻松地叮嘱说:“老爷多多保重,保重。贱命也要看重噢!”

  马贤眼望盘和的背影,浑身筛糠般哆嗦着。突然,他想起左丞相说过,考虑留下一千元军,交我节制,如果落实了,到那时,你不吃软的,我就来硬的。老子要杀进千家峒,定叫野蛮子血流成河。可是,怎样让左丞相下决心给我一千元军呢?

  不知趣的叶享利走近马贤,小声问:“老爷,还见姜良兴和脚盆吗?”

  “见呀!”马贤朝叶享利独眼大瞪愤怒地吼过,又转向典狱长喝道:“你给这个不知道死活的瑶蛮子,由原来的每天在监牢里走两里路,再加一里路。你要给我保证,他在牢里不死;又要保证,他活着回不了龙窖山。”

  “知府老爷的意思是……”典狱长迟迟疑疑,不解地问。

  马贤白眼一翻,咬着牙反问:“你脖颈上顶的是夜壶吗?”

  “啊……啊!我明白了,明白了。这个好办,好办,我一定做到。”典狱长明白过来,身子一挺,大声回答。

  马贤从牢狱回到县衙,心如一团乱麻了。几天来,他心情一直很好,想不到今天,被这个攥在手心的瑶蛮,羞辱得如此这般无地自容。他后悔不该去见盘和,但龙窖山治不下来,粮食银子就无着落,他的知府如何当得成?当初,他要是知道自己官运这样亨通,就不该时常拿龙窖山说事啊!如今,他一口咬着个石狮子,咬不烂,又咽不下,如何是好?“后什么悔,怨什么?”马贤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行省和武昌府的老爷来了,如何整治瑶蛮,不是可以借助上司的力量吗?这个唯一的好机会,决不能错过啊!

  这时,叶享利进门禀报:“老爷,四城门和街巷都张灯结彩了。”

  “好,做得好。”马贤精神一振,大声赞扬。

  叶享利又绘声绘色地评功摆好说:“昨天,我就向每户街邻和每个店铺,都派了县兵督办彩灯。特别是店铺,花灯、彩带都要用最红颜色的好绢料,不做的立即罚银十两,现在,全城都挂起来了。傍晚,老爷们到来时,整个县城,将是一派热闹繁华、民众安居乐业的景象。”

  “好,夜晚四面城门敞开,你派县兵督促街巷店铺全部开门,街邻穿红着绿上街买货赏景。要让左丞看看,我们的治下,就是他憧憬的‘元汉和睦,繁荣昌盛’。噢!今晚,你随我去参加欢迎酒宴,要让老爷看看,你这个未来通城知县的风采。”马贤兴奋地吩咐叶享利。

  “是!”叶享利无比高兴地应答了一声,轻飘飘出了门。

  “慢!”马贤又喊回叶享利,恶狠狠地吩咐说:“街道上的事,派别人去做,你赶紧向荆湖行省和武昌府,各写一个呈章,就说社会上疯传,瑶兵要配合已在龙窖山上的残余宋军,再次攻打通城县城。还写上,龙窖山准备组织五千瑶兵,去收复岳州。瑶蛮反心不死,元军必须血洗龙窖山,否则后果不可收拾。事不宜迟,你快去办。”

  晚饭前,叶享利拿了呈章给马贤看。马贤读过,独眼一瞪,大声斥责道:“重新再写,你的笔要杀得瑶蛮,一笔一划都要见血。”

  叶享利苦着脸,又去重写,晚饭也未吃。马贤更未喊他去陪行省和府里的客人。

  夜幕降下来了。街道华灯灿烂,流光溢彩。店铺货物齐全,琳琅满目。穿着各色各样新服饰的街邻们,被县兵们赶上街头,满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熙熙攘攘,走来逛去,比过年还热闹。街道上,一群群满嘴酒气的胡兵,指着花枝招展的女人们评头品足,不时爆出阵阵狂笑……

  这时,一队身穿黑衣,腰挂月形佩刀的彪形大汉,骑着清一色的北方大马,从北门大摇大摆进了城。他们不急不慢,穿街过巷,向县牢而去。满街人纷纷让路,更无人上前问津。黑衣人借着明亮的灯光看见,街上一些醒目的地方,挂着特大红灯笼,上面写着:“欢迎大元荆湖行省和武昌府老爷来通城巡察!”啊,难怪旺叔嘱他们,要口称“行省来的人”,骑在头马上的禾仔开心一笑。

  黑衣马队来到牢狱门口下了马,早有一个狱卒跑来问:“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牢狱重地,来干什么?”

  禾仔“啪”地一巴掌打在狱卒脸上,学着胡人腔调,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厉声骂道:“你们瞎了眼?没看见老子是行省来的吗?”

  听说是“行省来的”,狱卒吓得不轻,连忙躬身曲背问:“官爷有什么吩咐?”听到大门外的叫骂声,典狱长飞跑来了,看见一伙精干的黑衣汉,清一色北方高头大马,知道这些人来历不浅。刚好听到狱卒说“官爷”,生怕狱卒得罪他们,赶紧上前弯腰道:“官爷,我是典狱长,老爷有什么吩咐,小的立即去办。”禾仔朝典狱长瞥了一眼,不屑一顾地说:“我们是行省执行特别军务的,要带龙窖山瑶蛮峒主,了解龙窖山,血洗千家峒。”

  典狱长犹豫起来,吞吞吐吐地说:“上午,我们知县老爷到了牢狱,嘱我们千万要看紧……”

  “是行省老爷大,还是你们知县大?误了老子的大事,知县的脑壳也要砍。你个畜牲就更不在话下,快去办。”禾仔大怒,手指典狱长厉声大骂。

  典狱长立即想起,马贤曾被围困龙窖山元军打军棍的往事,他们根本不把县衙官兵放在眼里。何况上午马贤曾说过,“行省要带走瑶蛮”的话……

  正在这时,“噼噼啪啪”一顿耳光,打得典狱长双眼金星四溅。原来,穿一袭黑衣的秋菊,一心惦念父亲,早不耐烦了。

  “把他拿下砍了。”禾仔朝典狱长一指,两个黑衣兵立即拔出月形腰刀,向典狱长扑去。

  “办办办!官爷不要动手,小的立即办。”典狱长吓出一身冷汗,双手直摆,忙不迭应承,转身向牢狱里跑去。禾仔带着十个黑衣兵紧随其后,涌进了牢狱。“快快快!把关瑶蛮的死囚室打开。”典狱长声音发抖,急令狱卒。

  一个狱卒拿着一大串钥匙,“嗒嗒嗒嗒”向最里间的死囚牢房跑去,开了门,点上蜡烛。

  秋菊一眼望见父亲,骨痩如柴,仰面朝天躺在地上,颈上铁枷,双脚镣铐,压得他不能动弹。脚脖子上的皮肉都被铁镣磨光了,血凝成黑痂,几处白骨露出。她心如刀扎,猛力向父亲扑去。禾仔一手拉住了秋菊,似怒火满腔,大声喝问盘和:“你就是瑶蛮峒主吗?嗯!”为了让盘和听出他的声音,又赶紧重复了一遍。

  盘和努力睁开眼,从这个特别的“嗯”声里,听出是禾仔,忙“嗯”了一声作答,以示明白。

  “把铁枷脚镣打开。”禾仔命令典狱长。他又借故多说一些话,让典狱长相信他的身份。他鼻孔喷火,朝典狱长破口大骂:“你们这些蠢猪,只知道折磨人,不知道动猪脑子想办法。在老子手里,鬼都要说出秘密来,知道吗?古人不是说‘攻心为上’吗?”

  典狱长双脚早吓麻了,连连点头,狱卒把盘和的枷镣卸去。

  “押走!”禾仔一指盘和,两个高大的黑衣兵冲上去,两边一挟,把盘和架出了狱舍。

  “把姜良兴和脚盆带来。还有那个窝藏瑶蛮洞主木养的老吴,一道带去砍了。”禾仔满眼凶光,两个黑洞洞的鼻孔胀得老大,又厉声命令典狱长。

  狱卒把姜良兴和脚盆带出了监舍。二人借着灯光,一眼认出了禾仔,一愣神里,禾仔早手一挥:“把这两个家伙押走。”四个黑衣兵扑上去,不由分说,剪起姜良兴和脚盆的双手,就往牢狱外拖。另两个黑衣兵把老吴也推出了监狱。

  禾仔故意放慢脚步,左右到处望着。典狱长紧跟禾仔,神色紧张,战战兢兢,生怕官爷动怒。

  众黑衣兵早已上马等候。禾仔伸出手指,在送出门外的典狱长额头上几戳几戳,恶狠狠教训道:1子好看管牢狱,若有半点差池,老子定叫你脑壳搬家。”

  典狱长点头哈腰,一连串应答“是是是!”直到他望着这支奇怪的黑衣马队,朝东边元军军营方向的大街驰去,才松了长长一口气。

  黑衣马队不慌不忙穿过热闹的大街,出了东门,飞驰起来。

  “轰!”“轰!”“轰!”正在这时,城内突然响起数声炮响。

  禾仔哪里知道,那个从县兵手中帮他截下鸦雀,误了他刺杀马贤的猎人狼牙,听说元大官到来,又到县城闹事了。禾仔更未料到,这炮声竟帮了马贤的大忙!

  来到乡下偏僻处,禾仔下了马。秋菊猛地扑到被一个黑衣兵搂着的父亲马前,双手抱住父亲,兴奋而又心疼地叫了一声“爸啊!”

  盘和早知道自己被禾仔们救了,只是四肢动弹不得,说话无力。

  禾仔扑向盘和,深情地喊了声“峒主!”

  姜良兴和脚盆走上来,问候了盘和,感谢禾仔们的救命之恩。禾仔对二人说:“都是旺叔安排的。旺叔还说,如果东冲洞外有围山元军拦阻,叫你说是带领行省来的元军去龙窖山办事,不要惹出麻烦来。”

  随后,禾仔给了老吴二百两银子,说:“瑶人感谢你救了木养洞主,这是旺叔吩咐赔偿你县兵讹的白银,嘱你今晚就避到乡下去,马贤三天内将死去,你再回县城作生意。”老吴千恩万谢走了。

  姜良兴和脚盆跨上马,头前带路。禾仔从秋菊怀里抱过盘和,紧紧跟在后面。

  半个时辰后,马队刚到盘王庙,在场上紧张张望的胜男立即迎上来,焦急地问:“峒主回来了吗?”

  “来了。”禾仔抱着盘和下了马,进了庙。禾仔按盘和吩咐,在盘王铜像前拜过,又抱起盘和向议事厅去了。

  半靠在床上,刚刚听了张庆、盘勇三江口战斗方案禀报,批准了方案,正在等待营救峒主消息的旺叔,得到胜男报,又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了,眼睛突然一亮,一头向床下扑来。守在床边的张庆忙扶起旺叔。旺叔伸出抖得老高、只剩下皮包骨头的双手,无比激动地向禾仔怀里的盘和扑去。他捏着盘和血肉模糊的双手,使劲大叫了一声:“我的峒主哟!”

  盘和微弱地叫了声“旺叔”。旺叔一喜,身体一软,向地上倒去。张庆将旺叔抱上床,半靠在被裹上。

  盘和示意禾仔,让他靠在旺叔身边躺下。

  旺叔悄悄从怀里掏出三粒大黑药丸,艰难地抹进嘴里,休息了片刻,慢慢睁开了耷拉的眼皮。看见大家围在床边,他轻声与姜良兴和脚盆打了招呼,向禾仔和众人道声“谢谢了!”

  禾仔知道旺叔有话要对峒主说,招呼大家出门喝酒去了,留下张庆和秋菊在盘和与旺叔身边。秋菊眼望禾仔背影,心里突然涌出一种莫名的感动。

  旺叔使劲吸了一口气,鼓足力气,捏着盘和的手说:“峒主呀,我这病好不了啦。我不能帮瑶人办事,不能为你分忧了。我死了不要紧,有张庆师爷帮你。你是瑶人的主心骨,千万要挺起腰杆。咳咳……”

  盘和大骇!眼泪哗地流满了脸庞。他紧捏住旺叔枯槁的手。

  两双大手捏在一起,沾着血,沾着泪,两颗心那样纯真,感情那样纯朴澄澈。秋菊突然想起二人昔日的无限往事,禁不住泪流满面。

  旺叔一阵急喘,咳了几声,喝了张庆递上的茶,又接着说:“盘勇、张庆年轻。他们勇敢智慧,有担当,定会驾驭好眼前的大风大浪。但这次迁徙,还有很多未料之事,要请你把握啊!”

  旺叔又喘了两口气,把他估计日后,瑶人迁徙将会出现的哪些凶险,如何应对,一五—十对盘和与张庆说了,又提议禾仔代探长。

  盘和连连点头,坚定地说:“你的吩咐,我和张庆都记下了。你安心养病吧!盘王、小金龙和四面八方的菩萨神灵,都会保佑你的。我们瑶人少不得你,我还要和你一道去南方,给瑶人建千千万万个幸福的千家峒啊!”

  盘和眼望旺叔形容消瘦,脸色蜡黄,呼吸无力,知道他不行了,心如刀割般疼痛,但他仍然努力压抑着万般痛苦的心绪,鼓劲宽慰旺叔。

  盘和背过脸,心里翻江倒海,在如此复杂的乱局面前,若是没有了旺叔,瑶人最后的迁徙,能成功地冲破元军的重重罗网吗?

继续阅读:第七十四回 别离埂上分牛角 天地恸情悲旺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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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家峒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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