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 行省左丞委重任 得势马贤羁盘和
杨弃2023-06-28 10:508,337

  这天下午,北门外,武昌府至通城的驿道上,腾起一团团巨大扬尘,裹着一阵急风暴雨般的马蹄声。转瞬,两百高大彪悍的胡人骑兵,清一色高头大马,身挎半月形腰刀,威风凛凛,驰过九眼桥进城了。

  过往行人纷纷退避让道,在屋檐下观望。街邻商客瞪大了眼球。骑兵们驶过青石板街道,往县衙去了。

  不一会儿,两百县兵由都头李子作带领,手握兵器,慌慌张张上街了。紧接着,街巷呵斥声如雷,鸡飞狗叫。县兵如狼似虎,把路人用刀枪皮鞭赶进了岔街小巷。县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沿街伫立。胡人骑兵也上街了,一小队接着一小队来回巡过。半个时辰过去,一个大马队簇拥着一台大轿,通过大街进了县衙。

  “县衙来了什么大官?”数年来,街邻们哪见过如此威风的场面?好奇地议论纷纷。一张怅惘的脸走近人群里的禾仔,悄悄地说:“马贤与胡人在玩什么鬼把戏?肯定你们又要遭殃了!”

  处理完田庄移民事件,听完县衙税官李公公摔死的禀报,禾仔又报告了元人的荆湖行省和武昌府官员到了通城的消息,天交二更了。考虑到马贤一定会抬出两个死人坑害瑶人,盘和与旺叔连夜把盘勇、各洞主、族长和关目召来,紧急会商,确定了三件事:一是稳定瑶人心,不要自乱阵脚,任何人不准出山;二是洞里所剩两千余瑶兵,全部按战斗序列到位,随时听候瑶府指挥调遣,保卫千家峒;三是立即组织瑶人再次迁徙。

  早晨,散会不久的盘和、旺叔与盘勇还在庙前场上交谈,大江就带着两个胡人骑兵来了。胡兵从皮囊里拿出一封书,双手递给盘和。

  盘和撕开蜡封,取出一张纸,只见公公正正的小楷写着:

  请柬

  千家峒峒主盘和、师爷旺叔二公台鉴:

  瑶人乃元朝重要子民之一部,千家峒乃大元壮丽江山之一角。为共商元瑶和睦相处,共建大元不朽基业,武昌府专请二公驾临通城县衙,

  相商龙窖山事宜。

  专侯!

  荆湖行省武昌府(印)

  盘和览毕,将请柬递给了旺叔。

  另一个胡兵又将一封信函,双手递给盘和。上面写着:

  峒主盘和、师爷旺叔仁兄台鉴:

  为弟县务冗杂,多时未见,不能当面聆听教示,实乃憾事。幸得荆湖行省与武昌府大员,莅临县治,诚邀二兄移驾县衙,共商千家峒大计,兄弟乃得缘再聚。静候!

  马贤顿首

  盘和把书函又交给了旺叔,请两个胡兵进庙用茶。

  “不喝了,我们在此等候峒主和师爷一路同行。”胡兵毕恭毕敬,用生硬的汉话回答。

  “请你在此陪陪他们。”盘和见胡兵执意不走,就向大江吩咐了一声,与旺叔、盘勇进了盘王庙。

  盘和一进庙就朝角落“呸”了一口,捏着胡须盯着旺叔,坚定地说:“机会还是来了,我正要亲眼去看看,马贤和胡人在玩什么鬼花招。另外,我必须去稳住他们,不然,定会影响瑶人迁徙的大事!”

  “峒主,我去应付。”旺叔眼里闪着坚定的光芒。

  盘和大手一挥,严肃而不容争辩地说:“不争了。若是你去了,马贤肯定还会要我去。我们何必都陷进去呢?千家峒群龙无首,瑶民还有两次迁徙,龙窖山山南山北的防卫谋划,盘勇与张庆能扛下来吗?你决不能去,由我去顶着。”

  旺叔明白,盘和说的是真心话,他只是担心峒主去了,肯定会被马贤扣作人质,再向龙窖山开出高价码,逼千家峒就范。否则,就会残酷折磨、说不定还会害死盘和。想到这些,旺叔眼睛刹那湿润了,喉咙哽得说不出话来。他突然感到胃一阵绞痛,双脚一软,瘫在了地上。

  盘勇心一抖,忙把旺叔抱起坐在木椅上。他知道父亲说的是真话,可父亲去了,就生死难卜啊?但为了稳定局势,父亲必须去呀!他眼睛一热,劝慰旺叔、又像是提醒父亲说:“让我父亲去吧!只要旺叔在龙窖山,马贤敢对父亲下毒手吗?”

  旺叔喘过气,艰难地抬起发抖的手指掐了掐,脑壳在急速运转。片刻过去,旺叔吐出一口长气,抬起头,满脸坚定地对盘和说:“峒主,请你相信我,我一定要把你接回来。千家峒瑶人的最后一次迁徙,一定是你亲自指挥和带领的。”

  盘和脸上挂满了轻松的笑容,眼望旺叔激动地说:“只要有你在龙窖山,我就什么都放心了。你们要尽快尽早把握时机,组织全体瑶人安全离开哟!我也要请你们切切记住,瑶人的事就是我的命,是我多年奋斗的一切所在。你们千万不要为了我,而耽误了千家峒迁徙的好机会。否则,这个弥天大罪我背不起哟!”

  旺叔郑重地点点头,说:“我记下了。你尽管放心。”

  二人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相视一笑,又深情地牵着手,来到盘王像前,燃起高香,举过头顶,深深一躬,插在香炉里,一齐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

  盘和一脸严肃吩咐盘勇说:“你要协助师爷,请副师爷张庆立即上任。”说完,他整了整瑶服,拍得干干净净,笔直挺起了腰板。旺叔昂起了锃亮的大额头。盘勇眼里闪着坚定的光芒。三人一起,大步流星向庙外走去。

  一个守哨的瑶兵把盘和的坐骑“雪上飞”牵来了。这是一匹纯种汗血宝马,马身高大乌黑,四个脚掌上长着一圈白毛,奔跑起来,一团乌黑发亮的影子飞闪,脚上一片白光闪烁。它是在田庄战役中,缴获官军军师甘长青的。旺叔把它送给盘和,替下了那头老驴子。两个胡兵一见雪上飞,眼睛一亮,露着一种深深的羡慕。

  盘和走上去,深情地摸了摸雪上飞,想到自己要入虎穴了,不知能否回来?虽然他相信旺叔的话,但世事难料啊!他不愿再搭上这匹好马。他牵着马走到盘勇面前,轻松而又诚恳地说:

  “你代表我,把旺叔送我的雪上飞转送张庆。愿他骑上宝马,和旺叔一道,带领我们瑶人,去奔美好前程吧!”

  旺叔立即明了盘和的意思。为了坚定盘和的信心,他没有多想就抢先接过马缰,语气坚定却平静地说:“请峒主放心,我为你养好宝马,等你回来,骑着宝马,带领瑶人一道迁徙。”

  另一个瑶兵又牵过盘和骑了多年的老驴子。老驴子见到主人,长长地“呜”了一声。

  盘和向旺叔郑重地腰一躬,手一拱,说了声“拜托了!”转身跨上驴背,头也未回地和两个胡兵下山了。

  旺叔飞步追到场边,老泪纵横,双眼紧盯着盘和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前方。他突然高高地伸出双手,仰起头来,痛心疾首大呼:“天啦!是我这个师爷无德无能,眼睁睁送我的峒主去身陷缧绁啊!”

  无限痛楚的旺叔双腿一软,盘勇双手搂住了他……

  通城县衙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不见一个随便走动的人,没有一点声响,甚至连鸟雀的叫声也没有,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武昌府知府陪元人新任荆湖行省左丞相伯颜到岳州召开军事会议,部署元军下步军事行动,路过通城住宿。马贤把县衙所有的衙役下人都赶走了,全部换上江西老家人跑龙套、当侍用。马贤十分高兴,武昌府知府曾多次得过他送的银子,一定会为他说好话的。他梦幻着自己飞黄腾达的日子马上就会到来。

  是夜,伯颜召见。马贤抱着残废的右手,拧紧脸上的死红肉,睁着一只独眼,竖着一只独耳,向左丞动情地诉说了自己投靠元人一年多来,如何组织义军,历尽艰险,浴血奋战的经过。为了配合元军攻打武昌城,在夺取通城县城的战斗中,他舍生忘死,带头冲锋陷阵。还诉说了为保卫县衙,他举家上阵,抵抗反扑的宋军残余和叛逆乱党,堂客和两个儿子全部战死,自己数次遭到暗杀,满身伤痕累累的传奇往事……马贤说得声泪俱下,听者无不恸容。

  紧接着,马贤绘声绘色讲述了龙窖山瑶蛮的累累罪行。他如何同瑶蛮斗智斗勇,一次次挫败瑶蛮企图反攻武昌府、协守岳州宋军,攻打元军的阴谋。又重点禀报了瑶蛮如何与元军为敌,企图反元复宋,攻取宋军失地,数次杀下山与县兵作战。特别是近日,杀死移民,屠戮无辜;残害税官,抵抗元朝廷。

  瑶蛮撕圣旨、写血书,早让伯颜切齿痛恨,若不是消灭大宋官军在急,他定会亲自挥师杀来,荡平龙窖山。如今,听了马贤的禀报,看到浑身伤残的马贤,伯颜怒腾之余,心头禁不住大喜不已,拍案叫道:“这伙瑶蛮确实该死,天赐一个智勇双全、英勇善战的马知县给我,正好给我除了这心头大患。我在考虑是否派一千元军,交你节制,相机行事,既保护你,又消灭了野蛮子。从此,我可以高枕无忧了啊!”

  左丞相的信任和关心,听得马贤的心怦怦直跳,连连叩头称谢。

  伯颜又看了马贤的简陋居室,对马贤的忠心又是一番大加赞赏,无比感慨地说:“难得你对元人的一片真情,要是宋人都和你一样,何来遍地血光之灾?到处定是元汉和睦,一片繁荣昌隆之景!”

  马贤察言观色听着,虽然赞扬声让他心里十分高兴,但想起一路走来的艰险遭遇,心里免不了阵阵发酸。他默念着自己的巨大付出和功劳,猜想着左丞相该给他一个大官呀!

  “这样吧。”左丞相一阵沉思后,又激动地开言了,用生硬的汉话,满脸笑容对马贤说:“你文武双全,瑶蛮非你整治不行。凭你的能力和智慧,把龙窖山收拾得服服帖帖是没有问题的。另外,凭你在通城的威望,为元军新占的岳州,送去粮食两万担,银子伍万两也没问题。这两件事办妥后,你就去黄州当知府吧。”

  马贤骤然热血沸腾,听说要他给岳州送银粮,浑身又不免一颤,脸上的皮肉直抽搐,心一下凉了;当听到要他当黄州知府,脑子一懵,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武昌府知府提醒他:“还不快快谢恩”,马贤才一屈膝,“通”地一声跪在地上大叫:“感谢老爷再生之恩。”头捣蒜般磕得地面“咚咚”直响。

  伯颜哈哈大笑,高兴地对武昌府知府说:“你推荐的人,确实天下难寻啊!”又转过头来,再次对马贤亲切地说:“你代表行省和武昌府去整治瑶蛮。几个山野蛮子,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撕圣旨、写血书,想助宋军守武昌城,守岳州府,真是你们汉人说的白日做梦。野蛮子遇上马知县这样智勇双全的高手,还不被牵着鼻子乖乖听话了?哈哈……”

  “是是是,野蛮子做白日梦。老爷交办的事,下官一定办好。”马贤慌忙叩头应承。

  夜,把左丞相侍候睡了,马贤早已精疲力竭。他想起左丞相说瑶蛮撕圣旨、写血书是怎么回事?禁不住向武昌府知府打听起来。

  正准备上床的知府大人不耐烦地手一挥:“左丞相奏请元皇帝下旨,想招安瑶蛮,封瑶蛮峒主当岳州知府,封师爷当通城知县。瑶蛮子不识抬举,把圣旨撕了,还向武昌城宋军写了血书,要求去为宋官军协守武昌城呢!”

  “好险!”马贤浑身一抖,退出了房间,吐出一口长气。当初,若是瑶蛮接受了元帝圣旨,今天的知县不就是旺叔了?想起自己一心一意为元人卖命,竟如此一钱不值,心里免不了一阵伤感!他又想起,如果把左丞相亲自交办的事办好了,一来可以赢得他的信任,二来巴上了左丞相,三来当上了知府,岂不是一举三得,自己的地位就安稳了?哼!他牙一咬,心一横,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一定要紧紧抓住!可转念一想,这银粮到哪里去拿?怎样才能把瑶蛮整治得服服帖帖呢?这两件事可是比登天还难啊!若是不办,甚至知县位置也难保。他后悔不该在左丞相前,把自己说得比神仙还高明,急得抓耳挠腮了。

  “知府老爷去休息吧!”一直守在门外的叶享利,见马贤走出房来,忙迎上去,点头哈腰恭维,又关切地提醒道:“时候不早了。”

  马贤一阵沉默,紧皱的眉头突然一放开,满脸堆笑,一手拉过叶享利,亲热地说:“走,表弟到我家去坐坐。”

  来到简陋的家里,马贤亲自搬过一把椅子,催促着叶享利“快坐快坐。”又无比兴奋地说:“我任黄州知府后,通城知县这把交椅,只有表弟坐得了。我即使说破嘴皮,拼上老命,也要把你推上去,不负我们哥弟一场啊!”

  面对马贤一返常态的热情,让叶享利措手不及,叶更没想到马贤会说出这番话来,虽然他的话当不得真,但他要走了,说不定是真心呢!最少不会害我了。叶感动了,把当初“不做奸贼,一有机会就离开”的打算早已忘得一干二净,赶紧腰一弯,双手一拱,激动地说:“小弟的前程,都在知府老爷肚里放着,感谢老爷的再造之恩啊!”

  马贤盯着叶享利倏忽收敛了笑容,着急地说:“你看看你看看,还有几件关乎我哥俩升迁的大事,我差点忘了。”接着,说起了左丞相交办的粮食、银子和整治瑶蛮来,问叶享利道:“你说说,这些事,我兄弟俩该怎么办呢?”

  叶享利听了,刚刚生出的几分愉悦,瞬间化成了一片泡影。原想终于可以和马贤分手了,说不定还可被马贤推荐当上知县,哪知,又钻出这些噎死人的事来。叶享利心灰意冷了,但转念一想,若是不帮马贤办好,他走不成,自己的知县梦不是也成了泡影吗?与马贤在一起过日子,说不定哪天还要丢命呢!他挖空心思想了想,努力压抑着复杂心绪,说:“其实,老爷只要把龙窖山牢牢抓在手里,狠心打压瑶蛮,他们服帖了,银子和粮食不都可以向他们要吗?”

  “对呀!瑶蛮的牛鼻子一捉住,所有事就都办好了。”马贤独眼大睁,随即又綳紧了脸,那块死红肉又一点点黑起来。独眼里放出一股恶毒的光,说:“这事刻不容缓,我们必须尽快抓紧办妥。我早一天当知府,你就早一天当知县。”

  早饭后,姜良兴和脚盆正准备上龙窖山。四个胡兵奉马贤命令来了,将二人五花大绑,押进县牢囚了。

  午后,听报盘和到了县城,马贤嘴一呶。都头李子作点头会意。马贤突然一个怔愣紧问:“那个叫旺叔的师爷来了吗?”看到李子作摇摇头,马贤气得眼睛鼻子挤成一团,头直扭,大骂自己特别选派送信的胡兵,“也是做不得种的坏茄子”。

  盘和被关进了监牢,立即用死囚枷钉了,又用重镣锁了手脚。盘和仰头大笑,戴着沉重的枷镣,挺起笔直的腰杆,一步一步走向死囚监。

  “峒主!”“峒主,怎么是你呀?”盘和循着喊声望去,只见姜良兴和脚盆,隔着监舍的栅栏,万分惊诧地在叫他。

  盘和艰难地靠上去,用坚定的目光望着二人,轻松一笑,鼓励他们说:“二位兄弟千万千万要好自珍惜哟,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说完,昂首挺胸向前走去。

  两天后,两个胡兵又上了千家峒,送来了一份荆湖行省的函。旺叔开启,只见上面写着:

  龙窖山千家峒师爷旺叔台鉴:

  千家峒瑶人遵规守法,各安其业,一片子民之诚。元官府理当保护。今特请旺叔赶赴县衙,商洽有关瑶人保护事宜。随后陪峒主回返龙窖山。切盼!专候!

  大元荆湖行省(印)

  旺叔看完书函,递给了盘勇。盘勇读罢勃然大怒:“真可耻,你们的阴谋能得逞吗?做白日梦去吧!”他一把将信撕得粉碎,向天空一抛,纸片雪花般四下飘散。他又一手拉住旺叔说:“你坚决不去!”

  盘勇来到庙前场上,向两个送信的胡兵说:“你们回去告诉马知县,旺叔寒病缠身,调理几天后,体况好转了再来。”

  叶享利把两个胡兵的回讯告诉了马贤。马贤许久没作声,忽然想起旺叔的脾气性格,他能不管盘和吗?过两天,他肯定会来的!马贤一喜,拳头捏得铁紧晃起来,咬牙切齿说:“这个大额头,一生算计别人,今天我与你是生死一搏了。只要把你一关进地牢,龙窖山就攥在我手里了。我想怎么搓就怎么搓。面对这多刑具,你一定会跪在脚下求我饶命,龙窖山的银子和粮食,不就流水一般下了山?”

  叶享利“嗯”了一声,连连“对对对”着。心想,你怎么骗得了那个大额头?口里却仍在恭维马贤说:“老爷高明!”

  两天过去了,仍不见旺叔的影子,马贤皱起了眉头,但他坚信,旺叔决不会丢下盘和不管,不然,他怎么向瑶人交差,龙窖山岂不乱了套?又过了两天,旺叔仍然未来。马贤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慌乱里想起叶享利,要他为了个人远大前程,亲自去龙窖山“接旺叔”。

  看见叶享利犹豫不语,马贤虽来气了,还是压下怒火,心平气静地开导说:“你想想,盘和在我手心攥着,瑶蛮敢动你一根毫毛吗?”

  马贤交给叶享利一封信,亲切地鼓励说:“表弟呀,大丈夫要大智大勇,以后,你还要执掌通城县呢!另外,你留心看看,风传有瑶蛮迁徙了……”马贤顿了顿又说:“算了,这事纯属谣言,蛮子们还长了翅膀不成?”

  来到下黄里,生怕被瑶人抓了当人质的叶享利,突然捂着肚子,痛得大喊大叫,躺到了床上。他逼着里上派人,把马贤的信送去了东冲洞。他哪敢按马贤嘱咐的,在旺叔面前,摆出县主簿的身份,夸耀马贤在行省和府里老爷面前,如何为瑶人说好话求情,老爷们终于同意,用银子和粮食解决龙窖山的问题等等。

  盘勇读过旺叔递给的马贤来信,一把撕得稀烂,丢在地上用脚一踩,仰天大笑道:“龙窖山的钱粮拿去喂猪,也决不给马贤一粮一银!”

  几天来,旺叔胃一痛,就想起盘和的嘱咐,让张庆副师爷尽快上任,把龙窖山的一应事务接上来。十多年里,旺叔看出了秋菊与张庆的真情实爱,把张庆留在瑶人里当师爷是有可能的。但怎样让张庆立下脚呢?

  再说禾仔养伤的日子里,极少有人来看他,瑶医的眼光也是冷飕飕的。探长没了,前程毁了,心里无限落魄。他手摸秋菊做的“福”字鞋,却怎么也不见她的身影,难道她彻底失望,拋弃了他?他痛恨自己不该在张庆面前暴露丑恶的私心。他心灰意冷,怎么也看不到一丝照亮心的光芒。

  这天,秋菊陪着旺叔,带着一包药物来到禾仔家。禾仔又惊又喜。秋菊的眼光依然是那样诚恳。旺叔的眼神依然是那样慈祥。二人细细询问了禾仔的身体状况。旺叔告诉他,峒主随胡兵进城了,迫切需要人进县城,打探盘和在狱中的情况,了解马贤和胡兵动向。“你能完成这个任务吗?”

  “可以,我一定办到!”禾仔突然感到旺叔的信任,就是自己翻身的希望,何况是为了秋菊的父亲?他信心陡增,果断承诺,似乎伤痛也全好了。秋菊一喜。

  这晚,禾仔从县城回来,向旺叔稟报消息后,又打算去把盘和的消息告诉黄桃一家。他要让黄桃知道,旺叔还在重用他。他有能耐完成一切艰难的任务。他又要见到秋菊了,心里又浮起美丽的梦幻。

  月光如水,虫鸣似歌。禾仔来到了秋菊家的吊脚楼下,楼里透出微微的灯光。秋菊和母亲正在说话。禾仔一听在说他,便停住脚,偷听起来。

  “你怎么又冷落了禾仔?他撤职了,挨打了,你不去关照他,你和他究竟是怎样一回事?”黄桃的声音不乏有责备之意。

  “妈呀,我很敬佩禾仔哥。他勇敢智慧,又识汉字,武功好,有仁有义,是一条难得的好汉。我相信瑶女嫁给他,一定是幸福的。可我却害怕,我从小心里只有张庆,再也装不下别人了。我对禾仔哥是敬重,对张庆才是爱。即使禾仔真心爱我,但他能得到我的幸福吗?世间什么都可以将就凑合,感情却不能啊!”

  秋菊的话语里满是困顿。

  黄桃叹了长长一口气,又半责备半埋怨说:“你真是害人啊!瑶人都说你们在谈缘,如今你不要他了,怎么向瑶人们交代?你不是在打父母的脸吗?”

  “妈呀!你别误会,我喜欢禾仔,总想尽力帮助他,却从未爱过他,爱是不能勉强的啊!”秋菊好委屈。

  听到这里,禾仔如雷击顶,魂魄都出窍了。他忙踉跄着扶住身边的柱子,才没倒下。许久过去,他无限沮丧地离开了吊楼脚。

  回到家里,禾仔用针刺在中指上扎出“秋菊”字样,猛然一刀剁断了中指。他成了龙窖山多余的人。他又想起了自由自在的往昔,那里在向他招手。第二天,他不吃不喝躺了一天,挨到天黑,就背起行囊向洞外走去。

  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啊!怎么是她?”

  秋菊叫了声“禾仔哥。”拉着他返回了家。禾仔满是羞愧低下了头。眼前的秋菊是那样陌生了。

  秋菊一声未响,将一张纸铺展在灯下。“这不是冯姓宗祠里英雄虎仔先辈的画像吗?”禾仔一愣。

  瑶人刚来龙窖山时,山下一大户买通说客,邀上十多个强人,企图把百十个冯姓瑶人骗到山下当奴隶种田。平时不被瑶人们看重的虎仔,识破了歹人阴谋,高叫“大家千万不能下山!”强人露出了真面目,威逼恐吓。虎仔抱着强人头领跳下雷公崖同归于尽了。激愤的瑶人纷纷抱起十多个强盗跳了雷公崖。虎仔保护了瑶人的尊严和利益,被冯姓瑶人引为骄傲,世代尊为英雄。

  数月前一个皓月当空的夜晚,禾仔告诉一同赏月的秋菊,他崇拜虎仔,曾无数次梦见自己像虎仔一样,成为了瑶人敬重的英雄。秋菊激动地告诉禾仔,她一直梦想像先祖三仙姑一样,救苦救难。两双手不由自主捏在了一起……

  秋菊指着虎仔画像动情地说:“禾仔哥,我描下画像时,仿佛虎仔先辈在告诉我,他被后人崇敬,是因为他在为别人活着,如果每个瑶人都在为自己的欲望着想,我们早就亡种灭族了。在乱世里,弱势的瑶人群中,有多少人带着英雄梦,成了大家敬仰的先祖。难道你忘了崇敬虎仔先辈的初衷?在瑶人万分危难的时候,你当了逃兵,离开瑶人的苦难,想独善其身,你对得起祖宗和龙窖山吗?”秋菊说完,转身就走。

  一阵激荡的波涛从禾仔心中骤然泛起。他一手拉住秋菊,激动地问:“你认为我能为瑶人立功吗?”

  “禾仔哥,我看重你,就是你有这种勇敢的潜质。你要相信自己,从强大的内心里,顶天立地站起来!”秋菊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禾仔突然觉得她还是过去的秋菊,一如既往善待他,看重他,鼓舞他。顿时鼻孔喷出两股粗气,浑身颤抖着说:“为了你这个掏心掏肺的妹妹,我一定为你、为自己、为瑶人争气!”

  又像那个赏月的夜晚一样,两双手紧紧捏在了一起……

  两天后,旺叔找到凤梅母子,将张喜战死在武昌城下的消息告诉了她们,又把盘和请张庆任龙窖山副师爷的打算说了。

  哭了几个月的凤梅,此时嘴唇咬得滴血,却没有一滴眼泪。她想起丈夫为抗兀大义而死,想起了丈夫与瑶人的深情,她若推辞,对得起丈夫吗?她向张庆郑重地头一点,果断地答应了旺叔。

  在部署瑶人又一次迁徙的洞主、族长、关目会上,旺叔公开了多年藏在心底,张喜救助瑶人的许多往事,又介绍张庆,宣布了峒主请张庆任副师爷的决定。众人早知道张庆是秀才,满腹经纶有智慧,救秋菊、空手斗凶、指挥瑶兵收复通城县城,又是峒主和旺叔看中的人,个个击掌赞成。可当大家眼望面带笑容,却脸色苍白的旺叔,心里无不伤悲疼痛,若是旺叔康健,瑶人急着选副师爷干什么?天哪,峒主被囚,旺叔又怎么啦?龙窖山可是面临着千年未遇的大灾难啊!

继续阅读:第七十二回 最后迁徙定部署 旺叔定计纵马贤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千家峒祭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