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回 移民丧命枉加祸 税官摔死鬼扬波
杨弃2023-06-28 10:507,493

  瑶兵助宋军进攻县城,为什么没杀了马贤?原来,马贤躲在胥吏家治棒疮、躲土匪半个多月了。其间,阿罗不花突然飘来,到处找不着马贤,正思量换上叶享利。李公公连忙告诉了马贤。马贤神情恍惚,拖着病体露面了,被阿罗不花骂得狗血淋头,要他把元律条再读半月。马贤点头哈腰答应了。一天,阿罗不花发现,马贤的元律条和一应文牍章笺都没有了,是在成心骗他,又得知马贤纵容手下三疯子和叶主簿犯律,分别受到围困龙窖山元军斩首和棍棒惩戒,愤怒地扇了马贤一顿耳光,又将他禁闭思过。

  那晚,马贤听到县衙内喊杀声越来越近,破门逃出,一头扎进自认为最安全的猪圈后的粪池里。哪知,粪池老深,马贤咕嘟咕嘟咽下数口猪屎水,呛得直咳,好不容易爬到岸边,露出头,任凭脑壳上满是脏秽,不敢出声,也不敢离开。直到喊杀声平息,他才吁出一口气,精疲力竭,从猪圈的粪池口往里爬。

  “溲溲溲!”一只肥猪刚好到排粪口拉尿,溲了马贤一头一脸,惊得口一张,接了一口猪尿,手一松,又掉进了粪池。待他一爬一滑进到猪圈,全身早已麻木僵硬。待到他钻进猪窝,挨着肥猪躺下取暖,盖上稻草,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天亮后,养猪的老头看见猪窝里躺着一个人,吓得大叫。县衙里的人都跑光了,这是谁?他抹去此人脸上的脏物,发现是气若游丝的知县老爷,忙把他救到猪圈边的家里,哄骗过捜查的宋军,保住了马贤的命。

  下午,马贤醒来,听说两个儿子被宋军杀了。他双手捶地,失声痛哭,悲痛欲绝。他原只想出人头地,哪料到陪上堂客,又搭上两个儿子,家也没了。

  养猪老头慌了神,弯下身子,一个劲劝他“想开点”。又告诉马贤,那个鹰钩鼻吓得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马贤止住哭,突然狂笑大叫:“老天有眼。”

  县衙里的胥吏人等逃走了大半,县兵跑光了。养猪老头把看到的情况一一告诉马贤。马贤全身抖起来,害怕有人趁乱杀了他。他不敢回玉玺山的家,就在养猪老头寒碜的屋里住下,吩咐老头找来了李公公。马贤高烧不退,一闭眼就做噩梦:一会儿瑶兵打来了,怒吼着向他举起刀;一会儿宋军杀来了,嚷着要他的命;一会儿元军来了,指着鼻子问:“你为什么不死,主子哪去了?”一会儿两个无头的儿子来了,大骂“为什么要投元人?一家人为你死光了……”马贤神魂颠倒,时而痛哭,时而狂嚎不止,害得侍候他的李公公胆颤心惊,多次劝他回江西老家去保命。马贤身体虚弱,不能动弹,哪里回得老家?只得整日苟延残喘。

  三月下旬,元军攻占了岳州府,派驻通城两百胡兵。

  马贤大喜,病好了一半,打算搬回玉玺山的家中。哪知,过去看房回来的李公公满脸难色,一言不发。马贤再三催促,李才支支吾吾说,阿罗不花随胡兵来了,已经住进玉玺山的房屋里了。马贤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只得住到一间衙役腾出的破房。他叫一个贴身衙役,悄悄摸进玉玺山的家里,偷出祖宗牌,供奉在床后角落里。

  晚上,阿罗不花传见马贤。当马贤拖着孱弱的病体返回时,笑容又爬到了瘦骨嶙峋的脸上。主子从来没有这样和蔼可亲过,反复道歉没来看他。主子还一个劲地鼓励他,要他继续当好知县,像过去一样,总管县衙一应事务。

  马贤顿时伤病痊愈,又在县衙发号施令,招兵买马,组建了一百县兵。当他隐隐听说,瑶兵参与了宋军攻打县城,气得七窍冒烟。问了一些人无有证据,眼里凶光一闪:“哼,看我怎么整治这些山牯佬!”连忙叫来了两个能干的胥吏,吩咐他们到田庄去……

  姜良兴和脚盆见瑶兵没杀到马贤,十分丧气。如今,马贤又在县衙掌权。二人急了,想起税赋给千家峒瑶人带来那多麻烦,赶紧一商量,打算用此事稳住马贤。二人一进门,看到马贤神气活现的样子,连忙拱手说:“恭喜老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马贤伤病期间,虽然瞒着众人,但对姜良兴和脚盆没去看他仍然心里不快,此刻,却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道:“好,姜大人最近很忙吧?”

  姜良兴知道马贤对他和脚盆不满,加之二人杀了马大兄弟,巴不得远离马贤,连忙答道:“近期,我们在龙窖山落实瑶人赋税,确实很忙。只是我一介武夫,不会办事啊!”

  马贤一听瑶人二字,立即想起瑶兵助宋军攻打县城的传说,此时,若是我派人去龙窖山办赋税,不是可以了解真情吗?再则,让盘和与旺叔知道我仍在主政县衙,还可让他们知道我马贤福大命大,杀不死,正好气死他们。于是高兴地说:“姜大人通观全局,想法很好。元军新近攻占岳州,还要攻取整个宋朝廷江山,军费开销巨大,上司规定:瑶蛮每人再加一箩谷。这事嘛……你领个头,具体由李公公和脚盆去办如何?”

  姜良兴和脚盆傻了眼,压着心中的火气,细声细气地问:“这税怎么又加码了?,’

  “对呀,加了,上司加的。上司就是天。天不下雨,偏要下雷霆,我也没办法。”马贤装作一脸无奈,话语却好不挑衅好不得意。其实,他心里还话没有说,“若是坐实了瑶蛮参与宋官军攻打县城,老子定要龙窖山翻江倒海,下血雨,血水流成河。”

  眼望姜良兴和脚盆怏怏离去,马贤冷笑着高喊:“真是让姜大人操尽了心喽!”

  姜良兴出了门,抬头眼望天空,让酸楚而愤怒的泪水,倒流进肚里去。

  立夏不久,几场小南风吹过,龙窖山上的麦子、豆子等夏收作物,黄澄澄又要登场了。

  这天下午,东冲洞的朗坪寨主和寨人们,正在为抢收麦子着急。今年的麦子长得特好,穗子老长,麦粒像泼在穗上一样。可是,几次瑶人迁徙,寨上走了大半人口,劳力怎么也忙不过来。

  “可以把朝坪关隘四个守哨的瑶兵撤下来收麦子,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一个瑶人建议。

  寨主一阵犹豫,反问:“寨主擅自调动瑶兵,龙窖山还没有先例,这事做得?”

  “你呀,树叶掉下怕打破脑壳。今晚,叫守隘瑶兵们来寨上商量商量,以后每天派一人守哨,夜晚不守。这多年都未出事,我就不相信现在塌了天。”另几个瑶人怂恿寨主。

  朝坪关只是龙窖山一个偏僻关卡,关外山势险峻,不易通行。龙窖山历来没有把它作为守卫重点。盘勇和神佑也只要求,朗坪寨派四个瑶兵日夜守哨,他们不时来检查一次。多年来,朝坪关隘平安无事。寨主一阵沉思,没再反对。

  当晚,皓月千里,瑶兵在寨上会众,没到关隘来上哨。

  第二天早晨,寨主带领大家来收麦子。高唱瑶歌的众人突然惊呆了。靠近朝坪关隘地里的一大片麦子,已经没了穗子,只剩下麦杆在山风中摇动,是谁偷了麦穗?

  偷盗是千家峒的大罪之一,按规定必须报瑶府。千家峒多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极少出现过“偷盗”事。寨主私调瑶兵不守哨,在龙窖山还没有先例。他不敢报瑶府,悄悄到附近寨上去打听。哪知,这些寨主和瑶人都嘲笑他,“我们自己的粮食都吃不完,偷你的麦子吃了能成仙?”返回的寨主带领瑶兵到关外察看,发现山径上掉有不少麦穗。寨主蔫了,偷盗涉及山外汉人,必须上报。他打算去瑶府请罪,接受“私调瑶兵”的重处。

  瑶人们纷纷拖住寨主劝说:“先沉住气,如果,今晚盗贼再来,我们就抓了送瑶府,如果不来就算了。你何必去自找麻烦?”

  当晚天一黑,几个瑶兵来到朝坪关隘,把捉老虎、捉麂、倒挂树等暗器用上了。瑶兵们埋伏在关隘高崖上等候动静。

  虫鸣唧唧,月影模糊。后半夜,关外山径上传来一阵窸窸索索的脚步声,一排黑影向关内来了。掌握机关的瑶兵正要动手,只见两个黑影转身走了。一个年纪大的瑶兵想起,捉奸捉双,捉贼捉赃,就按住了年轻瑶兵的手,让黑影进了关。两顿饭工夫,进关的黑影挑着麦穗返程出关隘。年纪大的瑶兵伸出五个指头,轻轻捏了捏。年轻瑶兵一按机关,随即五声“哎哟”清脆传出,三个黑影倒挂在半空树上,两个地上的黑影瞬间不见了踪迹。其他黑影丢下麦担,拔腿逃出

  关隘,在山径上猛跑。慌乱里,一个黑影一头栽倒山径下去了。

  瑶兵们把抓到的五个盗贼带到朗坪。寨主一起盘问,这些操着江西口音的人说,他们是移民,被下黄里安排来田庄落脚。盗贼里两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跪在地上说:“县衙两个胥吏来田庄数次,看见我们饿肚子,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劝我们来找你们要粮。前晚偷麦后,昨晚又送我们来偷麦穗,他们却回去了。”

  寨主见老认情,忙把老人扶在凳上坐下,端茶递水。老人见寨主没有加害的意思,放开胆子哭诉起来。马贤不是人,派人到老家说,通城县如何如何好,没有仗打了。他当了知县,家乡人移民来了,有田有地有现存房屋住,不要一文钱,把乡亲们骗来了。他们来后,竹笋变了卦,田地房屋都要拿银子到里上买。他们穷,拿不出银子,就被安排到田庄来了。

  另一老人说,他儿子儿媳在老家病死了。他带着三个孙子,年前来到通城,大孙子十四岁,小的才八岁。年后,家里就揭不开锅了。几个月来,老少四口只得靠挖野菜、竹笋,捉鸟雀度春荒。

  寨主和瑶兵们心里酸酸的,再问其他人,都是断粮数月。就叫他们挑着偷割的麦穗回家去。他们怎么也不相信是真的,直到瑶人把麦担交到手上,才一齐跪下,连连叩头。寨主扶起他们说,以后有困难就来找我们,千万不要做贼,众移民发誓再不来偷了。

  第二天一早,寨主向旺叔报告了县衙胥吏送移民来偷麦穗、瑶人捉贼的经过。旺叔一怔,忙问寨主:“寨上还有多少存粮?”

  “有五十多担。”寨主答。

  旺叔吩咐寨主:“你带人给田庄移民送十担粮食去支援他们。”

  寨主从收麦子的人中,抽了十个劳力,挑了三担麦子、三担高粱、四担稻谷送到田庄。只见屋场上,黑压压的人群里传出一片恸哭声。一个盗麦被捉放回的老汉,拉着寨主的手,伤心地说,昨晚,有个偷麦穗的老人,逃跑时失脚掉到路边崖下摔死了。寨主吊丧后,又报告了旺叔。

  旺叔与张庆带着五十两银子,朗坪寨人又挑了二十担稻谷,往田庄吊丧。众移民千恩万谢,跪拜送回了旺叔与张庆等人。

  “瑶人中马贤的奸计了。”回到朗坪寨,旺叔和张庆部署了寨上瑶兵守关事宜,吩咐密切注视移民动向,有情况及时禀报。

  哪知,田庄移民盗麦摔死,这场瑶人没有责任,已安抚平息的风波,却被派到田庄的胥吏兴冲冲报告了马贤。

  祸不单行。又一场意外事件,让龙窖山陷入更深的灾难里!

  夏收时节,东冲洞到处呈现出一派蓬蓬勃勃、生机盎然的美丽风光。麦子大小豆正在登场,桃子李子樱桃已装进了果盘。

  离开江西农村,在通城县衙生活了大半年的税官李公公,听到马贤要他来龙窖山收税,心里十分高兴。马贤身边是非多,特别是李公公出主意,让马贤去元军军营挨了军棍,马贤对他极度不满了,加之常有人在背后骂他“是马贤的跟屁虫”,让他感到耻辱。来龙窖山后,美丽的景致和人情,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感到格外舒畅,一下勾起了他的无限乡愁。多天来,登记东冲洞瑶人人口和田地产量,寨主坦诚配合,瑶人热情接待,特别是瑶家窖酒,喝得他心旷神怡。瑶人并不是像马贤说的那样“狡猾”,而是真情纯朴,确实让他感动。

  这天,李公公在姜良兴和脚盆陪同下,到东冲洞最后一个寨——程凤冲搞登记。李公公愉悦地盘算着,到龙窖山近月了,有了一洞的经验,其他八个洞,把县衙胥吏带来,顶多一个月就可以收场了。

  程凤冲在内冲寨西面的山岭间,三十多户瑶人的石屋和吊脚楼四周,到处都是几人合抱大的枫树或松树。春夏之时,绿荫遮天蔽日;秋霜过后,红叶似火如花。逐年里,程风冲瑶人整理了山溪,水归流,地成垄,田成镜,石屋和吊脚楼依山傍水,隐身在翠绿里,小桥流水串起山村。去年冬天,程凤冲又在溪水上游修筑了一个拦水惧,准备蓄水堵水防山洪,灌溉田地养鱼。

  勤劳俭朴本姓蓝,

  姻缘结在龙窖山。

  点起石头燃起火,

  龙王助我度水关。

  风风火火无艰难。

  一阵悠扬的歌声,从绿荫深处传来,动听悦耳,紧紧扣住了李公公的心弦。在龙窖山的这段时日,他渐渐听懂了瑶歌。瑶人们都以自己的家乡和心情,编歌唱歌,诉说自豪和衷肠。

  “要是瑶人读了书,都会成为文学家,你说呢,姜大人?”李公公停下脚步,听完瑶歌,感慨地问姜良兴。

  过去,姜良兴见李公公是马贤的表亲,从内心厌恶他,二人极少接触。这段相处,姜良兴发现,李公公为人处世不像马贤奸巧刁滑,也能吃苦耐劳。李公公告诉姜良兴,马贤许愿他,一有机会就带他离开通城,不再为元人做事,不然他早走了。姜良兴知道马贤在骗李公公,没有点破他。听到李公公在问他,立即回答说:“你是秀才。我一介武夫,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只知道瑶歌腔调好听又热闹,哪听得出门道来?”

  李公公来龙窖山前,马贤叮嘱他,要悄悄打听瑶兵是否参与了宋军打县城,还要注意姜良兴玩花招。前者他未听到任何风声。这些天,他发现姜良兴平易近人,虽然官大却认真配合他做事。他对姜良兴尊敬又亲切了,觉得姜良兴的话是真诚的,听过哈哈一笑,说:“大人过谦,我知道你心里亮着。”

  说话间,三人来到了程凤冲,眼前的美景早把大家吸引了。李公公更是赞叹不已:“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哪里比得上这里?!若是靖节先生隐居在程凤冲,写出的文章定会比《桃花源记》更好。”

  中午,招待客人的酒席摆在一颗大枫树下。枫树巨大的华盖,撑起一把遮空的大伞。斑斑驳驳的阳光漏下树荫,像一枚枚金币掉落地上。树边小溪的石缝里,一根碗口粗的古藤,攀着枫树杆杈向上爬,大大小小的藤蔓,在枝丫间缠绕,伸到树冠外,婆婆娑娑的枫叶里,一嘟噜一嘟噜四五寸长的紫红花串,挂满树身,浑然一体。蜂蜂蝶蝶、尤其是一群黄毛小鸟,吼吼喳喳,上下翻飞,看得李公公心花怒放。

  丈多宽的小溪上,一座约四寸厚的整块青石板桥凌空架起,桥面有三尺宽。由于年代久远,日晒雨林,人来人往,桥面凿痕早已磨失,洁净的桥面,像镜面般散发着幽蓝的亮光。流水无颜无色无杂,若不是叮叮当当的响声,若不是小鱼翻出浪花,或在水面标出闪着银光的水线,人们压根就不知道溪里有水。水底大大小小的卵石,有金黄的,有青蓝的,有雪白的,晃晃荡荡,散发着柔光。

  酒菜上了席,主人喊吃饭,李公公的眼光还在小溪边、山脚下、枫树和座座石屋与吊脚楼上,停留品赏个不休。

  “李税官还在想什么?”姜良兴饶有兴趣地问。

  李公公叹了一口气,说:“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才没枉来人生。要是我,在这里活上一年,死了也值得。”

  “请大家入席吧。”寨主又一次催促客人。

  “好,来!”姜良兴催促李公公坐上客座一席。李公公双手一拱,“不敢不敢,该大人坐。”多天来,姜良兴每饭都请长自己几岁的李公公坐在客座的一席上。李公公都推辞了。“今天,老兄一定要坐,坐了吟首诗给我们听。”在姜良兴的执意坚持下,李公公拱起手,说了声“恭敬不如从命。”坐了一席。

  小南风徐徐送爽,无比惬意。酒是窖藏了多年的陈酿,醇香扑鼻,甘甜可口,在主人的热情招呼声中,客人们放量喝开了。几杯酒下肚,姜良兴问李公公:“秀才的诗想好了吗?”

  “快了快了。”李公公答。

  姜良兴又问:“听说三国时有个诗人,走七步就吟出一首诗,流传至今,是吗?秀才。”

  “是曹操的儿子曹植,父亲死后,哥哥忌恨弟弟,要弟弟七步吟成一首诗,否则要以欺君之罪治他。他真的七步吟了一首五言诗,感动了哥哥和众大臣,也救了他的命。”

  姜良兴好奇地紧逼着说:“那你喝七口酒,也吟一首诗吧!”

  “好!我要喝七碗酒,诗才吟得出来。”李公公知道瑶酒好喝,乘兴把七口改成七碗。

  寨主听说客人要喝酒吟诗,好稀奇,连忙提壶为客人加酒。

  “满上满上。”李公公指着酒碗,不断提醒寨主。

  连喝过七碗酒后,李公公醉眼朦胧,摇头晃脑地吟起来:

  酒醉英雄汉,

  饭账死人呆。

  人生一场梦,

  夜夜美人怀。

  李公公吟完,众人一齐击掌夸赞。虽然大家不全听出他究竟说了什么,但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加上李公公认真投入的样子,着实让人恭维。

  看到众人热烈的情绪,李公公乘着酒兴站起,神秘地说:“皇帝宴请臣子时,一些大臣乘兴吟诗。好诗一吟出,皇上龙颜大悦。宫廷乐师随即谱上曲,在酒席上演奏。宫廷舞女和大臣们边唱边跳,一派热烈场景。”李公公离席了,把自己的诗套上一个《九霄月》的曲牌唱起来:

  “酒醉英雄汉……”

  李公公边唱边跳,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大家听着李公公鼻腔里发出的嗡嗡声,像来自瓮中一般,甚是逗乐,不由自主站起,击掌附和。李公公兴致骤增,围着酒席跳了一圈,围着大枫树跳了一圈,又乘兴向青石板小桥跳过去。

  “饭胀死人呆……”酒兴发作,李公公荒腔乱调,高一脚,低一脚。一个趔趄,“噗”地一口酒,从口腔鼻腔喷出老远,呛得没有了下句。

  沿着溪流吹来的微风,湿润凉爽,酒性躁动的李公公,骤然感到无比舒畅,更加放肆地向青石桥上狂跳过去。

  “李税官有危险。”众人兴奋欣赏之余突然大惊,人们不约而同飞跑过去。

  “人生一场梦……”李公公高高蹦起,一个四肢共舞,落向桥面,一脚踩空,“通”地一声掉落桥下。

  大家惊惶地涌到溪水里,抬的抬手,抬的抬脚,把湿淋淋的李公公抬到岸上,只见一股殷红的血,从他的额角流出来。李公公口里还在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哼着:“夜夜……美人……怀……”

  哼着哼着,声首微弱下去,头一歪,再也不动了。

  再说县衙里。中午,马贤得报田庄移民盗窃瑶人麦子摔死一人的消息,一阵哈哈大笑,连连赞扬两个胥吏:“你们做得好!好啊!”

  下午,马贤手指几掐几掐,李公公去龙窖山已快一月了,怎么还不回来,赋税办得顺利吗?怎么连个音讯也没有?他疑惑着吩咐下人去传叶享利。

  叶享利棍伤刚愈,由于流血过多,人痩了一大圈,身体十分虚弱。昨天,他到县衙走了一趟,见马贤嘴脸十分难看,就知趣地怏怏折回了家。他养伤的曰子里,马贤一次也未登门问候过。在黄土坡元军营里,马贤在中军帐大喊的“二人与我无关,该杀该剐由你们办”的话,让他忆起就毛骨悚然。三疯子临死前大叫,叶享利要他去抢银子杀知县。马贤肯定记恨在胸,一有机会定会对我下杀手。以后的日子怎么办?他思来想去,打算暂时忍气吞声,一有机会就开溜,决不能坐等马贤下毒手。

  “李公公怎么样了?”叶享利气喘吁吁一到,马贤就着急问。

  叶享利心一沉。他一直在病中,李公公有无消息他哪里知道?看见马贤不冷不热的样子,他连忙赔着笑脸答:“我没有听到李税官的任何消息,老爷。”

  马贤脸色铁青,厉声吩咐道:“要是今晚还没讯,明天,你就派人去龙窖山看看他。”

  “是,老爷。”叶享利唯唯诺诺退出了门。

  刚到门外,脚盆就急匆匆来了,满脸沉重地叫了一声“叶主簿”,迅急问:“老爷呢?”

  “在屋里。”

  见脚盆慌慌张张进了门,叶享利好奇地几步蹑到屋角,竖起耳朵偷听起来。

  “禀报老爷,李税官他……他……”脚盆上气不接下气结巴着。

  “李税官怎么啦?”马贤头也未抬,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脚盆痛楚地答:“李税官……在龙窖山喝多了酒,唱诗跳舞,不慎摔到桥下……不……不再说话了。”

  “啊!”马贤嘴巴扯得老大,独眼珠都要瞪出来了。当他从脚盆的神情里,证明自己未听错时,立即破口大骂:“你们两个狗东西干什么去了?他肯定是瑶蛮害死的。”马贤伸手抓起茶碗,向脚盆恶狠狠砸去:“瑶蛮为什么不害死你们?”

  叶享利一惊,尔后大喜。马贤整日祸事缠身,他就平安了。他轻手蹑脚,大气不出,望望左右无人,踮起脚尖快步飘走了。

  “岳州府被元军攻陷了!”正在龙窖山十分为难的时刻,一个惊人的消息,让瑶人们怔得合不拢嘴。从洞庭湖迁徙的路被彻底阻断了,龙窖山四面都是元军,瑶人只有死路一条了啊!

  哪知,更加严峻的形势,把峒主和师爷逼进了死角。

继续阅读:第七十一回 行省左丞委重任 得势马贤羁盘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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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家峒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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