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先贤兵器逞强悍 打狼闹鱼初履新
杨弃2023-06-28 10:5010,434

  早晨,太阳刚刚升起,盘勇来到了三仙坦。

  东冲洞战斗后,盘和与旺叔、盘勇和参战的关目及瑶兵伍长,总结了战斗的经验教训。会上,多人提及瑶兵的桑木弓射程太近,竹箭杀伤力弱,制约了不少瑶兵百步穿杨的优势,引起了盘和与旺叔的高度重视。会后,旺叔提醒盘勇,要改造瑶兵现有兵器,可到瑶人中去寻访答案。盘勇会心一笑。

  三仙坦在龙窖山主峰高额头山西边。相传莫瑶先人一到龙窖山,就看中了它重要的战略位置。其时,这里是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之地,虎豹豺狼时常在山中嘶鸣。峒主特别挑选了一批强悍瑶人,到这里住下。他们一边开垦土地,一边消灭凶兽,一时出了众多英雄豪杰。有赤手打死老虎的,有活捉黑熊的,有杀灭群狼的,更有创造一套有效方法,与老虎沟通,驯服了老虎的,有数人画像上了姓氏祠堂英雄厅的。多年后,凶兽少了,只留下不少惊天动地的传说。随着瑶人生活的安定,讲先人英雄故事的人也渐渐少了。前不久,盘勇听旺叔说,三仙坦的先人留下了一批强弓硬弩,被后人珍藏着。

  盘勇刚把马系到寨前树上,就有一个苍老声音传来:“盘勇贤侄来了,快来喝茶。东冲洞的仗,你和旺叔指挥打得好啊!”

  盘勇扭头一望,一座石屋门前,八十挂零的吉爹一边喊他,一边利索站起身。

  “老伯好啊!”盘勇向吉爹走去,双手一拱。

  “好喔,这日子有吃有穿有你们护着,活得真好。只是想起杜鹃,让我帮她活着,老天不公啊!”

  “老伯不要难过,人命天注定。你身体硬朗,肯定能活一百岁。”

  吉爹从屋里搬出一把木椅放在门前,边请盘勇坐边答:“托贤侄的福,我还真没活够呢!”

  “英雄用茶。”吉爹的儿媳妇、六十来岁的杏婆婆从屋里出来,将一碗黄豆菊花茶双手递给刚刚落座的盘勇。东冲洞战斗后,瑶人们更尊重盘勇了。

  “你去把寨主叫来,中午陪英雄贤侄好好喝顿酒。”吉爹吩咐儿媳妇说。

  盘勇谢过,直奔目的说:“老伯呀,我听人说,先袓过去打虎豹留下了一些强弓硬弩等兵器,还可以找到吗?”

  “有喔,现在三仙坦还有两把弓一把弩,都是铁做的,弦是虎筋綳的,都保存得很好,只是多年没人开得动了,成了传家宝喔。”吉爹说到先袓,浑身是劲,满是豪气,嗓门老大,唾沬直飞。盘勇不停地擦脸。吉爹又神神秘秘地对盘勇小声说:“我家就有把铁弓,我每年上三次油,怕它锈坏了。”

  “真的,”盘勇一喜:“老伯能给我看看吗?”

  “当然,你贤侄是英雄,我能推辞吗?”吉爹边答应边起身进门,盘勇随即跟进去。

  吉爹来到堂屋正中墙壁的家神下,指着上面说:“父亲在生时告诉我,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太公拿着这把铁弓,射杀过两只恶虎呢!”说完,搬过一个凳子垫脚,准备爬上去。

  “我来,老伯您指我拿。”盘勇对着家神深深一揖,站上凳子,按吉爹的指点,从龙犬头牌匾后,拿出一个长长的、沉甸甸的油纸包,双手递给吉爹。

  吉爹一层层打开油纸,将一把油光闪亮的铁弓,小心翼翼取出,双手托住,口里唾沬直飞说开了:

  “这是一把时常发声的神弓。我先袓三大五粗,力大无比,大喝一声,山岳颤抖。有一次,先袓手握钢叉,循着一只咬死一个瑶人的恶虎踪迹追了一天,数次因为没有弓箭而失去了猎杀恶虎的机会。傍晚,先祖追到一片密林里,突然感到一股瘴气在身边弥漫,林中昏暗,寒气陡降,大雨谤沱。先祖身冷腹空,头昏眼花。恶虎骤然凌空扑来。先祖慌忙挺叉相搏。一顿饭工夫,一身伤的先祖终于将恶虎刺死。先祖负着恶虎,爬到天亮回了家,呕了一盆血,临死前吩咐儿子把钢叉打成一把铁弓,用盆里的血淬火。用恶虎筋做弓弦。后来,这把弓在出猎的前夜,就在壁上嘶鸣,箭在囊中乱跳。儿子持弓猎物时,箭一离弦,或有雷霆轰响,或有风声怒吼,或有人喊马嘶。对手早吓得魂不附体,无有逃脱的。后来,三仙坦豺狼虎豹逐渐消失了,先祖的儿子也去世了,这弓骤然沉寂了。不知为什么,近几晚,神弓连连发声!”

  “神弓,神弓啊!”盘勇深深一揖,双手接过铁弓。他感到手上沉甸甸的,足有十斤重,弓体五尺长,两个流线型波浪制造对称,毫厘不差,弓背与虎筋弦相距不过三寸,没有千钧之力是拉不开的。盘勇左看看右看看,用手指弹了弹弓弦,发出均匀的嗡嗡声,随手拉了拉弓,满面笑容地问吉爹:“老祖宗还留有箭吗?”

  “有。”吉爹又指了指家神。盘勇又拿下一个沉重的油纸包。吉爹从包中抽出一枝铁箭递给盘勇。

  盘勇掂了掂,铁箭足有一斤重,一尺五寸长,箭体擦得油亮,箭头保养得像新的一般有锋,看来,吉爹磨过它。盘勇把箭搭在弓上,又拉了拉弦。

  “贤侄若是想试一下,尽管到场上去。我活了八十多,还没见过有人拉弓试箭呢!”吉爹望着跃跃欲试的盘勇,热情怂恿说。

  “老伯,小侄现在就试试,献丑了啊。”盘勇口吐谦词,心里却充满了把握。

  “贤侄不要讲礼,你尽管试,拉不开不要紧,这里就我看见,我还去败坏你的英名吗?何况,我也说不坏你的英雄气概啊!”吉爹满是诚意地宽慰盘勇。

  盘勇来到场上,燃起三枝香,对着铁弓倒地三拜,口里念念有词。站起四下一望,选一个位置立定,举起铁弓,憋着劲,屏住呼吸,随着一双长手慢慢用力,铁弓拉动了,一点一点满圆起来。

  吉爹大怔,昏浊的双眼越瞪越大,望着望着,用手擦了又擦眼睛,回过神,连忙双手奉上一枝铁箭,向盘勇惊呼:“快来快来,英雄射一箭。”

  盘勇接过铁箭扣在弓上,场边四五十丈外一颗大树顶上,两只斑鸠正叫个不停。盘勇举弓搭箭瞄了瞄,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一只斑鸠不声不响掉落下地。

  “英雄,贤侄真英雄啊!相传这弓要千斤力气才拉得开呀!”吉爹颤抖着声音大喊。未待盘勇回话,老人连忙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寨门内,使劲嚎了几嗓子。

  片刻,两位老人一个拿弓,一个持弩,出现在寨门口,边走边骂个不停:“你个老不死的,吃了胀不过,杀猪样叫,鬼打了一样嚎,莫是把传家宝拿来送你上黄泉路?”

  “你们两副方子(棺材)知道个屁,我们的弓弩找到主人啦!”吉爹颤抖着嗓门,高兴地回骂。

  “莫是你老太公活了?”一个叫火爹的,老脸泛着红光,撑着一根拐杖,一步一瘸来到场上,张着掉了门牙、说话不关风的嘴,讥嘲着问吉爹。

  “活了活了,真活了哟!”吉爹好不激动,指着盘勇说:“快把你们的弓弩给老太公试试。盘勇贤侄英雄豪气,真真了不得,可不是你这个没卵用的东西,连一头牛也怕哟。”吉爹在揭火爹昔日的短。

  火爹年轻时在龙窖山当牛经纪,哪个洞寨有什么牛,一清二楚。选上寨主后,寨上一头母牛发情了。他想起了箩筐洞有头公牛特别健壮强悍,肩胛高耸有力,但配一次种,主东要收五升米。为了给寨上省下这些米,火爹趁夜将母牛赶去箩筐洞,系在寨外林中,再去偷公牛来配种。他轻手蹑脚,边推牛栏门,边唠叨开了:“兄弟呀,老哥带你去偷婆娘呢!你好命啊,老哥那阵偷婆娘,哪有人帮忙?鞋子掉在婆娘家,赤脚逃,差点被人打破脑壳呢!”哪知,公牛拉不出栏。火爹“嘿”了两声骂道:“你个没良心的东西,还不领老子的情呢!”劈头就是一棍。公牛猛冲出门,一阵头顶角挑,把火爹摔断四颗门牙,膝盖骨摔碎了,留了残,成了众人的笑料,牛经纪没脸干了,在寨上干不了重活,寨主也当不成了。

  “你个老不死的,这弓可神啦!”火爹赶紧岔开话题说弓箭。“昔时,这弓发箭后裹一团怪光,白天,绿火滚滚,惊魂断魄;夜晚,白火如银,寒骨冷血。猎物心死眼瞎,只有挨射的份。箭下先后倒下三只大虫。有一晚,山下十来个手持大刀的强盗,打着火把来到三仙坦寨前,勒令瑶人交出银两、虎皮和熊掌,否则要杀人焚寨。我先袓拽满这把弓,一箭射出,一团白火闪着丈高银焰,呼呼作响里,早串起了两个强盗。先祖又大喝一声,一只驯养的老虎,从寨后山林里呼啸而出,两口咬死两个强盗。强盗们吓得火把一丢,屁滚尿流逃命去了。哈哈!”火爹骤然打住话,稍顷又神秘地说:“前天晚上,我儿子突然指着弓箭大喊,白光!白光!我吓了一跳,不知是真是假?”

  盘勇朝火爹和弓箭匍匐拜过,接过弓箭抚了抚,又成功试过。

  “快给老太公,你瞎着一只眼,看得什么清?”吉爹又催促手拿一把硬弩的晓爹。

  晓爹眯起一双眼,涎水流到了下巴上。年轻气盛时,晓爹喝醉了酒,手拿先祖射杀过一虎两熊的硬弩进山,发现一只大黑熊在酣睡。晓爹大喜,就近摆弄起弩来。冷不防,黑熊一窜而起,一爪抓在晓爹门面上。晓爹一只眼没了,脸上血直流,转身跳下高坡,捡了一条命。晓爹破了相,失了豪气,放不下面子,在峭壁上用“山泪”疗好伤,避到程凤寨,做了一年工,找个寡妇成了家,才躲躲闪闪回了寨。

  盘勇又得心应手试过硬弩后,捧着弓弩爱不释手,摸摸弓,又看看弩。

  三位老人望着盘勇喜得直抖,头一凑,说着说着,满脸严肃,纷纷扯下白头巾,使劲往地上一甩,三个光头点个不停,一道向盘勇说:“小太公看中了那件,尽管拿去,全部拿去也无妨。为了龙窖山。我们三副方子没屁放。”老人们对着盘勇,赌咒发誓,表示决不反悔。

  盘勇无比兴奋,向三位老人深深一躬,说:“老爹们啦,这些宝贝我不要,只是想借用一段时间,练练瑶兵,把先人的英雄豪气传下去,但绝不伤损你们的传家宝!”

  “好啊!真好,我们正担心断了传人呢!贤侄练出的瑶兵,只要用得这些弓弩的,不管年纪大小,不管姓什名谁,我们都喊小太公,说到做到!”三位老人哈哈大笑。

  神佑、婆养、观生等人按盘勇的吩咐,走访了各洞,又借来了先人留下的十支木制强弓,特别是两把脚踩的硬弩,每次可发四支箭。还有八把百斤左右的大刀,十几根百十斤重的铁棍,五把锋利的腰刀,两颗五斤重的铁链流星。盘勇一见,笑得合不拢嘴,当即又一一试过。

  盘勇立即把云飞、阿山等铁木匠人找到烂船坡,大家一件一件,细细分析了先人兵器的制造特点、选材用料、成形尺寸等多方面的全部数据后,决定首先改进千家峒瑶兵目前使用的普通桑木弓弩,重造一批竹、木、铁质弓弩,分别增加到二百斤、四百斤、六百斤、八百斤臂力。又复制了四十把先人一样的弓弩。阿山和几个铜、铁匠一阵摆弄后,还用青铜铸造了脚踏弩机、铁矛、佩刀等器械。

  一百弓弩手集中练兵的通告发到各洞后,那些百步穿杨的瑶兵兴致勃勃,背着各自的桑木弓弩来到了烂船坡。这些在各洞被称为“箭神”、“弩神”的人,个个趾高气扬,信心百倍,高谈阔论,讲要领,说技巧,条条是道。更有一些参加了东冲洞战斗、当了英雄的弓弩手,更是喋喋不休地摆起功劳来:“我的箭啦,只要出了手,阎王就在殿里勾名!”“官军打东冲洞,我射中了三个,还怕你们?”好多人大言不惭,要争千家峒第一。众人嚷开了:“卵子煽得吊瓜大,拿出来看看嘛!”“争么卵喽,谁怕谁!”“莫扯空琴了,场上见!”大家吼吼喳喳,个个面红耳赤。

  第二天天刚亮,一声清脆的集合号唤醒了梦中的弓弩手,大家翻身起床,拿着枕边的弓弩,兴高采烈到场上集合了。

  盘勇扫视了众人一眼,说:“这次练兵,要请我们的先人来教大家开眼界,长见识,把弓弩拿过来。”

  七个瑶兵从盘勇的住房里捧出七把弓弩来。盘勇脸一拉,接着说:“从小我就听大人说,小崽没见过大人的卵,这次我信了,服了。这七把弓弩就是我们的先人在千家峒用过的,射过猛兽,杀过强盗,每把弓弩都是一个英雄的面孔,保护了千家峒,也成全了先人神灵般的英名。今人不是说英雄很多吗?说一千道一万,不如比试比试。大家轮流来拉拉先人的弓弩,体验一下什么叫力量,什么叫英雄气。三仙坦的吉爹和另两个老爹说了,瑶兵中拉得三把弓弩开的,不论派高派低,不讲年令大小,不管姓什名谁,他们都喊小太公。”

  场上顿时响起一阵哈哈大笑:“我来。”“我来。”“我来做小太公!”

  盘勇双手往下一压:“不要喊,把劲留着,一个个轮流来。”

  好家伙,七个瑶兵手捧弓弩,分洞组成的九队弓弩手,轮流上阵拉弓放箭。漆坡寨有个高壮弩神,长腿三两步跨出,抓过弩,看也未看,立个前后步,

  眼睛一闭,猛力一扯。哪知,强弩一个反弹,高壮个一失势,一连两个趔趄,险些摔了个嘴啃泥。

  众人叫的叫,喊的喊,手指弩神,捧腹大笑。

  羊楼洞的箭状元蹿上阵,挽起了铁弓,憋足劲,使劲地拉、拉、拉,看着看着满面通红,豆大的汗珠挂满一脸,铁弓还是个扁的。他把最后气力憋劲用上去,“嘣”的一声裤带胀断了,裤子掉落脚背。大家看见,箭状元的屁股也憋红了。他赶紧拉上裤子,灰溜溜躲到人群后去了。

  叫喊的人逐渐稀拉了,不少人脸皮挂上了肃穆,面面相觑退缩了。

  偏偏白石岭有个箭霸王,早晨起来尿未拉,不让自己泄了劲,不紧不慢踱上来,取过大木弓,搭上箭,用尽全身力气拉开了弓,大弓一点点圆如满月。霸王“嗖”的一箭射出,同时只感觉裤裆一热,尿也射出来了。

  众人望着霸王尿水直滴的裤脚,捂着嘴笑个不停。霸王以为大家在恭维他,头昂得老高,满脸象气,甩着手走来走去,好不威风。

  大家一个接一个上。不拉不知道,一拉羞死了。这些千家峒大名鼎鼎的弓神弩神,有的取下方巾,脱了外衣,不少人打着赤膊,但在先人的强弓硬弩面前,拉得动的不到一半,拉得开的不到三成,勉强射得出箭的不到一成。

  大家慌了神,叹着气,低下头来,无人逞能了。“我拉不开,这个小太公没人当得成喽!”“我也不敢吹牛皮了哟!”泄了气的瑶兵,个个嘴里嘟噜个不停,为自己铺路下台。

  “呵!探长。”随着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路口来了冯禾仔。

  寂静里,不知谁想出禾仔的丑,使劲吆了一嗓子:“欢迎探长来比试比试,好吗?”

  “好好好,太好了太好了!”无赖禾仔当瑶兵不久,瑶府头领器重,连连高升,锥牛又打虎,天青睐,地照顾,长了大脸,不少瑶兵心生妒嫉,哪个愿放过这个奚落他的时机?

  盘勇嘴一咧,走向禾仔问:“探长有兴趣吗?”

  禾仔是来找盘勇禀报山外军情的。怎么偏偏撞上这场合?不试试是难下台了。他从肩上取下绦巾,不经意里摸了摸龙犬头,缠了腰,大大方方地回盘勇说:“既然来了,给大家凑个热闹吧!”顺手接过早递到面前的数把弓里的一把。众人瞪大眼睛,有好戏看了。

  禾仔屈起手指弹了弹弓弦,知道这是他从未遇见过的硬弓,锥牛打虎是用活力,现在该用硬力了。他暗暗运起气力,浑身攒足了劲。

  人们看见,铁弓被禾仔拉开,一点点迅速圆满起来,随着一沉闷声响过,铁箭早扎在了一棵四十丈开外的大树杆上。禾仔又举起了一把弩。他忽然想起了秋菊嘱他不要显摆的叮咛,忙将手抖了抖放下,拱手向众人说:“献丑了,实在拉不动了!”

  众人哑然。

  “好了好了!”盘勇忙应了禾仔,岂能让别人在他前面出尽风头?

  “弟兄们。”面对众人低落的情绪,盘勇觉得有必要给大家打打气长长精神了。“先人是我们的先人,我们是先人的后人,千家峒有个规矩,先人能办到的事,后人一定要办到,不然,怎么对得住先人呢?那不是出逊了吗?这些弓弩,我都试过了,只要悟出道理,掌握技巧,所有弓弩,人人都可以射好。禾仔不是示范了吗?”大家来了劲,场上一个人叫喊起来:“请统领给我们演试演试!”

  “演试!”“啊吹!”“演试!”“啊吹!”大家一齐附和欢呼了。

  “好。我试试看。”盘勇脱去外衣,取下头巾,随意操起一把弓,指着场边五十丈开外一棵数人合抱大、树尖耸入云霄的杉树说:“我争取把箭射到那树的顶尖上。”说完,盘勇操弓搭箭,拉开架势,屏住呼吸,随着弓如满月,“嗅”的一声沉闷风响,杉树尺长的树尖,随声断落掉下地。随后,第二把弓、第三把弩……

  众人看呆了,七把弓弩七支箭发完,箭箭命中。场上好一阵沉默。突然,大家一齐欢呼:“统领小太公!”“盘勇小太公!”

  “笑话归笑话,见了真神玩不得假。你们中间不少人悟性比我好。俗话说,吃屎要逆风吃,就是讲技巧。大家要开动脑子,相互学习,一起挑战先人,赶超我们的先人。”众人静静听着盘勇的话。

  接着,盘勇把大家按照悟性、技能和力量,进行了调整编组,十人一伍,任命了临时伍长,鼓励大家一起刻苦训练,探索提高。又把新制作的各种弓弩,给大家一一作了介绍,要求大家根据自己的力量和技能,选取适合自己的弓弩,细心宽心耐心,悟出要领,提高技术,切忌一口吃个胖子,十天后,比箭结束训练。

  以往,练兵听号角统一行动,这次号角失去了作用。弓弩手们在暗暗较劲,“我也有二十四根肋骨,不信练不出来!”操场上、树林中、宿舍里,或一人或三三两两,没有了喧哗和欢闹。大家赌着气,暗暗琢磨,领悟技能,刻苦操练。开饭了,有些人也不知道。深夜忘记了睡觉。躺在床上还在比比划划,起床悄悄溜出了门。肩胛痛了、臂酸了、手肿了,没人吱声,生怕丢了丑。

  盘勇整天在训练的瑶兵中穿行,不时纠正这个的姿势,给那个讲要领,或把几个人找到一起共同研究,相互示范。晚上,还常常与伍长和悟出要领的瑶兵一起,探讨技巧方法,推广启发众人。

  盘勇还要求云飞和阿山,到瑶兵中征询意见,根据大家反映的问题,不断修改弓弩设计方案。二人和瑶兵一起实践探索,和其他木工铁工一起反复研究,直至大家一致认定“好了”,才将弓弩定型,成批制造全新的铁质与硬木弓弩,与之配套的箭,准备全部淘汰千家峒过去那些落后的桑木弓弩。

  红曰高照,风和日丽,璀燦的霞光铺满了美丽的龙窖山,猎猎的龙犬头大旗,鲜红如血。训练结束这天,看台上落座着盘和与旺叔,还有吉爹等三老头。

  三声牛角号响,台前,一百瑶兵列成十队,各执弓弩在手,憋着劲。盘勇挥动小令旗,宣布比赛开始。

  三队三十个个子高大、身强力壮的瑶兵,雄赳赳站立场上。大家轮番操起先人千斤臂力的弓弩,张弓搭箭,朝着五十丈开外的茅草人,一一试射结束。

  监督瑶兵检视后宣布:“二十八人中靶。”

  淘汰的两人参加到八百斤臂力的铁弓弩的三十人队伍中,三十二人有二十九人中靶。余下的四十三人,一齐参加到臂力五百斤的铁木弓弩队伍中,除一人眼病、一人拉肚子,弓箭没有中靶外,余者个个命中。

  瑶兵们稳健的雄姿和精湛的弓弩技艺表演,早看得盘和与旺叔大喜过望,三个老头更是“小太公小太公”喊个不停。

  比赛一结束,盘和笑容满面,兴奋站起,激动地向瑶兵们双手一拱:“千家峒优秀的兄弟们,国有难,民有祸,热血男儿当慷慨献出七尺之躯,救国救民。

  拜托你们回去后,一人带出一帮徒弟来,让先人的千家峒精神,在后人身上延伸,发扬光大。千万个瑶人团结一心,为保家卫国出力。”

  场上一片欢呼声、击掌声,落在盘和激动人心的话语上。

  旺叔请吉爹讲话,吉爹、火爹、晓爹一齐高拱双手,大喊了三声“小太公。”弯腰曲背,深深鞠了三个躬。

  目送着弓弩手们四散回家,盘勇陪着父亲和旺叔,观看了云飞等木匠、阿山等铁匠正在加工的各种型号的弓、弩、箭。并介绍这是用来替换千家峒所有臂力过小的桑木弓弩时,二人又是赞不绝口。

  旺叔乘兴问:“贤侄还有什么绝招?”

  盘勇谦恭地说:“绝招不敢当,学习我们的先人罢了。”他把父亲和旺叔请进了住房。茅草屋里,摆着一张床、一个桌子,枕头上放着一本《三十六计》。盘勇从床底拿出一个八尺长的油纸包,又从被窝里搬出长长短短七个油纸包来。

  “这是什么?”盘和饶有兴致地问。

  “打开后,父亲就知道了。”

  三人一齐动手,揭开这些沉甸甸的油纸包,原来是两把一百五十斤重、八尺长的铁砍刀,三根一百斤重、六尺长的铁枪,三把十斤重、三尺长的腰刀,一根百斤重的铁棍。

  “真是不见高山,不显平地啊!”过去,盘和曾耳闻千家峒有这样的兵器,今天在这里见到了,无限感慨。

  旺叔立即明白了盘勇的打算,大声赞扬起来:“太好了太好了,你带领大家去操练吧,给龙窖山练出一大批天兵天将来。”

  这晚,吉爹三老头非要请盘勇小太公到三仙坦去喝酒,邀盘和与旺叔作陪。盘和数次整治盘勇,看见儿子懂得动脑子了,高兴不已。为了鼓励儿子,他毫不客气地回答了一句:“当然,我去作陪。”

  今天,是旺叔为副关目大江选择去敦水坑关隘上任的吉祥曰子。

  早饭后,二郞陪大江来关隘了,一阵寒暄后,神佑陪大江进了石屋,瑶兵床铺摆得整整齐齐,被褥叠得方方正正,为大江准备的床,摆在神佑的床边。墙壁上,大刀弓弩箭筒挂成一条线,枪棍和神佑的铁扫帚,插在枪架上,兵器亮光闪闪,石屋干干净净。

  “哎呀,县城官军营也没有这样规整呢!”大江惊讶得大叫。

  神佑手一摆,说:“老兄见多识广,以后要帮老弟带好瑶兵,让大家把工夫学灵当。”

  “姨妹夫,日子多过牛毛,要做的事以后再说,午饭准备了什么?”二郞不耐烦了,急火急灶地催问。

  “鼓眼泡哥不要急,菜都安排好了,新新鲜鲜,只待去取。”神佑的高鼻子沁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脸上泛起喜色。

  神佑吩咐大江、二郞各取一把弓,自己拿了两把刀和一个大布袋,向阿雨等瑶兵交代了一番,就和大江、二郞往敦水坑东面的石马埂去了。

  石马埂如一匹巨大战马,静卧山中,马背光滑不长草木。马腹上的皱褶里,长着绿油油的青草,人不易上去,野兔们就在草里做窝,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石马埂下,是一坡茂盛的茅草,足有两人多高。

  前面是石马埂了,神佑突然停下步,反手拦住二人,瞪大眼睛望着二十多丈外一处微微摆动的茅草,紧闭嘴唇,鼻子使劲抽动。与此同时,大江也发现了异常情况,迅速从箭篓里取出箭,搭在弓上。

  茅草突然剧烈摆动,随着两响恐怖的“喔”声,两只大灰狼一下窜到了石马背上,咧着嘴,呲着牙,张着血红的眼睛,瞪着三人。

  二郞一闪身避在二人后。大江抬手一箭,早射中了一只狼的脖子。千家峒的箭,是箭杆山洞一种特有箭竹做的,以其独特的硬度,深深扎进狼颈里。受伤的狼咆哮着,从石崖上纵下,朝三人猛扑过来。

  前头的神佑顺手把刀一丢,张开架势,趁着大灰狼冲到身边的瞬间,往左侧一闪,右手一伸,抓住狼的一只后腿往上一提,左手迅疾捏住另一只乱蹬的后腿,一声大吼,双手一撕,灰狼的后裆随着一声炸裂,变作两片,一直破到前胸,五脏六腑“哗啦”一声洒作一地。

  另一只灰狼眼看正要逃离,大江抬手又是一箭,正中狼脑门。大灰狼倒在石马背上,四肢几蹬几蹬不动了。

  “鼓眼泡老庚,该你去把灰狼取下来,噢!”大江望了望石崖,向二郞嘴一呶,逗乐说。

  “鼓眼泡哥也是客,还是我来!”未待一脸尴尬、却死要面子的二郞答话,神佑抢先应答,顺手从东茅杆上,扯下一根攀援而上的葛藤,系在刀把上,操起刀一甩,一线银光飞上石崖,刀尖稳稳地扎进了狼的背脊里。神佑把葛藤一收,大灰狼滚下了石崖,拖到了脚边。

  “哈……中饭有大菜了。”二郞笑得合不拢嘴,把两只狼拖到一起,在附近折了几片特大淙叶,三两把编了两个大提蔸,盛了狼。

  二郞又问神佑说:“就这样招待大江兄,宴席未免太薄了吧?”

  神佑回话:“还有一个菜,等我们去拿呢。”

  “还有好菜,快走!”二郎迫不及待了。

  三人绕过石马埂,早听到“轰隆隆”一片水响,如闷雷滚滚,震人心魄。三人来到一处石崖上探头望去,绿树掩映里,崖下白浪滔天,深不可测。敦水坑和蔡岭港两条溪水在崖上汇合,冲下十数丈高的悬崖,泻在一个深潭里。水流卷起的气旋,搅着无数溅起的小水点,迷雾翻滚,阴沉沉,冷飕飕,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石午潭吧?听说这里只有妖怪,莫非关目想抓个妖怪待我?”大江疑惑了。

  山里山外人将石午潭传得怪怪的。潭里十二只箩索连接打不到底。潭底有一条暗河,直通洞庭湖。潭里有个鲶鱼精,修练了八千年,吹一口气,潭水涛声如雷,白浪冲天;吸一口气,潭里偃波息浪,滴水全无。鲶鱼精长了一张好吃嘴,以鱼为食。后来,洞庭湖妖怪心生妒嫉,骗它说,吃一百个活人可直接成仙。此话正合鲶鱼精的好吃脾气,生吞了七八十人。多年来,龙窖山的死罪犯沉在潭里,女人刚生下、师公认定是妖魔的死崽拋在潭里,师公作法捉住的妖孽丢在潭里一潭里魔鬼横行,精怪打闹。大旱年成,山里山外人用活猪活羊贿赂鲶鱼精,天准下雨。人们却不敢下石午潭。

  的确,进潭极不容易,潭三边是悬崖,潭下不远也是高崖,不说下潭,只要一靠近,雾雨就把人通身淋个透。

  二郞虽然也是捉鱼的好手,常在潭下的河道里捕鱼,但从未见人在潭里捉过鱼。他心里暗笑,要看神佑怎么收场?

  “关目老弟呀,这里怎么端得出一盘菜来?这盘苦菜难得吃到口喔。”大江脖子伸得老长,眼望着神秘莫测的潭下,劝神佑打退堂鼓。

  “不要急嘛,鼓眼泡哥是个万事通,土生土长会捉鱼,肯定有高招。”神佑望着喜欢多嘴多舌的二郞不言不语了,露着一脸狡谲的笑,故意戏言他。

  “嘿!”二郞随即手一摆,连连倒退说:“老弟呀,你不要戳我的痛处,更不要把虱子捉到我头上咬。我不上你的当,你自己唱戏自己下台。”

  “唉!”神佑故意叹了一口气,说:“求人不如求己,我来试试。”说完,从布袋里拿出香纸点燃,拱手闭目,口里喃喃念了一通,抬头大喊:“神仙开口,可以捉鱼了。”

  二人跟着神佑到崖边一望,潭里早有两、三寸长的小鱼,翻着白肚皮,随流水漂出潭了。

  “啊,这是……你在作法?”大江不解其故,紧皱眉头问。

  “嘿!雾水怎么也没有了?身上干干的?”二郞一摸衣服,不明白了。

  神佑轻松地答:“神在高兴呢!大江兄来了,没有好招待,对得住人,对不住理呀?不然,姨姐夫准会讥笑翻天呢!”

  “呵,呵,鱼都漂走了啊!”口硬着“不去不去”的二郎,突然忧心得大叫,顺手抓起崖上一根古藤,往潭下一荡。

  神佑、大江赶紧伸出头,只听潭中“扑通”一声水响,浪花溅起老高,水雾迷蒙,什么也不见了。

  潭水里,二郎将手中一节腐藤一丢,双脚双手拼命乱打。他顿感脚上有鲶鱼精在拖,身上有老少恶鬼乱拉,双手被妖魔压得抬不起。他疯狂挣扎,身体却怎么也靠不到潭边。他大声呼救,一喊一泡水灌进口里,完了完了,脑壳懵了……

  正在这时,抓着崖边藤蔓荡到潭前河水边的神佑和大江,手一伸,把二郎拉起,原来他早在潭边了,心里想着妖魔鬼怪,不知上岸。二人将脸色死白的二郎抬到河边石上,见他在大喘粗气,急忙转身去捡鱼。

  流水里,翻白的鱼一个个大起来,最后,连尺多长的鲫鱼鲤鱼也漂出来了。

  “噢,这是怎么回事?”大江一边忙着捡鱼,一边纳闷地打听。

  二人刚捡满一布袋,大小鱼突然一个也没有了。

  大江犯疑了,问神佑:“鱼怎么就没了?”想了想,突然顿悟道:“你在闹(毒)鱼,哪个下的什么药?”

  神佑神秘地答:“只求鱼神给一袋鱼,阿雨在关隘下的油茶饼。”

  “啊!”大江一阵震惊,禁不住又问:“你们经常闹鱼吗?”

  身后一个声音抢先回答道:“要是峒主允许闹鱼,我们肯定要去闹长江呢!”二人回身一看,二郎双手撑腰,嘴里自豪地说:“这石午潭里,到处是妖魔鬼怪。我一去,个个都来喊爷爷,争着把我往潭边推……”

  这天,甘长青躺在县衙的太师椅里,一双脚高高架在前面的条案上。女佣在他的腿上背上肩上轻轻地捶,轻轻地捏。甘长青微闭着眼,拿一根小竹签在牙齿里漫不经心地剔着。他突然大叫:“整治瑶蛮有办法了。”身子一立,小眼一瞪大喊:“快把络腮胡子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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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家峒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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