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梅花向山神、药神焚香祷告,烧过纸钱,将一块崭新的红丝绢揣在怀里,和女儿胜男打了绑腿,缠上腰巾,进山去采人参。
母女俩的背篾篓里装着挖参的小锄、篾片和香纸。胜男背篓里多了一把两尺长的大药刀。二人刚出家门,家里的小花狗哼哼个不停,猛扑到胜男脚边,咬着她的裤管往家里拖。梅花一愣。胜男俯下身,双手抱着小花狗一亲,大步上路了。小花狗又哼哼叫着追上来,被胜男几次跺脚才赶走。这时,在家里屋后板栗树上做窝多年,胜男时常喂食的两只白颈长尾翅飞下来,啄着胜男的背篓。胜男摸摸白鸟走了。
胜男十八了,出落得清清秀秀,个子比母亲还高,当了女瑶兵。小时候,父亲给她取了个很特别的名字“胜男”。胜男从小像个缠脚的小猫,跟着母亲参加寨上劳动,帮母亲做家务,整天甜蜜蜜笑着,父亲说她是“母亲的小夹袄”,母亲说她“长不大”。但父母都不知晓,胜男早就决心要“长大”,趁着采药切药制药的机会,暗暗玩起药刀,还像模像样有套路,不管去哪里,都选一把或大或小的药刀带在身上。
一路上,梅花不无骄傲地向女儿讲起丈夫包火旺当瑶医的趣事来。
龙窖山又名药姑山,是全国少有的以“药”命名的山,除缺失甘草和黄连,被四方药商誉为“天然药物大全库”,植物药用品种有天麻、人参、党参、铁皮石斛、灵芝、黄芪、田七、贝母、天冬、龙胆草等;动物有老虎、云豹、蛤蚧、油蛙、廳鼠、穿山甲、水貂,还有一种天下唯此山独有的毒蛇荞壳蚪,大的四尺多长,人一旦被蛇咬了,走不出五步,就倒地昏迷不醒,不立即用药就没命了。荞壳蚪药酒是治疗风湿病的特效药,多年来,山下汉人常来山里采药捉蛇。“漫山遍野的药草,你爸觉得正好大兴瑶药。”
包火旺从老举人家初回山时,看着山下秘密进山求医的汉人越来越多,瑶医人手不够,就悉心钻研瑶药。他向瑶医请教,画了几百种草药图谱,写着名字、属性、药用部位、采摘佳期和制作方法,创造了不少秘方。他说,“百草都是药,潜心用得着”,“用得着是宝,用不着是草。”医技日有长进,名声大噪。龙窖山马匹极为稀少。一匹马摔断了腿骨,东家准备宰杀,屠夫进了屋。火旺跑去一看,把伤马抬到家里。一月后,他骑着这马走在龙窖山上。
有一天,一只流浪狗来到家里,第二天就病了,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病得好蹊跷。火旺悉心照料,狗躺了七天,该用的药全用了,怎么也不见好转。第八天,狗从洞里爬出屋,咬着火旺裤管,歪歪倒倒来到后山,一连吃了四种草叶,吐了一阵黑水,躺了一会儿,蹦蹦跳跳走路了。火旺记下了这些药草。后来,这只狗突然不见了。邻居说,它被一片云裹着上了天。
有一次,山下送来一个郎中不下药、在家等死的汉人吴姓老头。此人背生一大疔疮,肚皮胀成一面大鼓。七叔公等几个老瑶医不敢下药。火旺把脉问诊烧了纸,口念咒语,用香火画水。碗里紫烟升腾,水汽氤氳。火旺用这神水煎了那四味草药,又添进了一些药石粉,给老头又喝又洗。三天后,老人开始拉黑水,接着拉黄水,十天过去,老人大步走下山去了。
老瑶医们个个惊异,说是“先生的眉毛抵不上后生的须。”见面戏称年纪小多了的包火旺为“旺叔”。火旺三十六岁时,由盘和提议,众瑶人选举他为千家峒师爷,从药姑山寨搬到大风谤去住。其时,官府还在缉拿“秀才包火旺”,瑶人们为了瞒过官府耳目,“旺叔”这一戏称,就在老少瑶人中叫开了。
胜男“嘿嘿”一笑,后来,她长大些了,听到见到瑶人们议论,父亲的传奇故事知道得多了。父亲知阳通阴。一个瑶汉突然双目无光。父亲掐指一算,叫瑶嫂夜半子时去把家里石屋顶上的一个烂箬笠揭去。瑶汉果然重见天日。此类事数不胜数。
父亲到瑶府当了师爷,虽然研究医术的时间少了,但络绎不绝的登门求医者,逼着他把郎中手艺一直捏在手里,仍然时常给求医病人把诊问脉,只是没时间采药制药了。父亲要母亲带着儿子女儿做帮手。
儿子云飞成家立业后,赶紧分家住开了。他小时就在做木工的邻家挥斧弄凿,对从医制药毫无兴趣。十三岁那年,在邻家举斧劈木,邻家太婆在劈凳下收捡木屑,头一抬,云飞刚好一斧劈在太婆头上,吓得他拔腿逃跑了。后来,知道太婆皮肉无损,只劈掉了发髻,才松了口气回了家。当别人拿此事取笑云飞时,他却卖起关子说:“我是按尺寸剁的,哪里会伤皮肉呢?”十五岁的云飞和一个同伴互喊“师傅”撑门面,在离家较远的几个洞揽下不少木工活。几年下来,云飞还真成了龙窖山出名的木匠,还会造强弓硬弩。旺叔任由儿子去从事自己的喜好。
母亲只得带着女儿拜了岐黄神位,采药制药。胜男和母亲在父亲指导下,制了多种中草药品,药膏名声尤大,求膏者络绎不绝。
今天,父亲要她和母亲为老峒主九爹上山采人参。九爹是峒主盘和的恩人,卧病在床半月了。父亲知道九爹病入膏肓,还是想给他的药里加点人参进补,想让九爹站起来,省得在这龙窖山多难的日子,给峒主心里添忧伤。胜男压根就不知道,父亲明白自己身上是死对头病后,一心想要女儿多见识大山性情,尽快掌握生存技艺,一旦他有不测,这茫茫龙窖山,既可帮女儿活下去,还可为瑶人治病救难。
一路上,胜男采了不少“半边莲”特效蛇药,又采了几把断肠草,丢在背篓里。
人参大都长在荫蔽潮湿的原始森林里。几年来,她和母亲仅采过两次。这次,母亲打算去老龙潭,带女儿去见识那个神秘之地。
老龙潭山势险峻,人迹罕至,时常有虎狼出没,采参人极少去。老龙潭是龙须港的发源地,高高的峡谷里,潭水分四级瀑布、每级从十数丈高崖飞泻而下,老远就听到轰隆轰隆炸雷般的响声。相传潭里有条五丈多长的大蟒,已成了精。还有一伙青蛙精,蹲在地上,个头有一尺多宽、一尺多高。更有个一丈五尺多长的鲤鱼精,鱼身人像,面部是个漂亮的美女,眼里闪着媚光,楚楚动人,把大蟒精迷得神魂颠倒了……人们把老龙潭传得神神秘秘,说这些精灵一口能吞下一个活人。好药生在惊险处,老龙潭附近生长的人参特好。旺叔担心母女安全,要派一个身强力壮的瑶兵去保护她们。胜男断然拒绝说,现在局势紧,你当师爷的怎么能派瑶兵做私事呢?我不是瑶兵吗?梅花深信人神是相通的,只要是做善事,就会得到神灵的护佑。
爬了四五里山路来到高额头峰下的横埂上,一路蜂蝶飞舞。母女举目北望,无边的青山连着远方。右边山中,有梅花十分熟悉的药姑山寨,那里葬着公公婆婆和义父,收藏着一家三代美好的生活岁月。梅花眼睛湿润了,她怕影响女儿的情绪,连忙移开了目光。
老龙潭就在左下的崇山峻岭中,但从这里往下走就没路了,尽是高高低低的青山,绿油油闪亮亮的葱翠,各种颜色的鸟在林边吼吼喳喳乱叫。成群的蝉趴在树上,亮开尖利的嗓门,一个比一个叫得清脆。胜男跟在母亲身后,向密林中走去。
突然,两条不足尺长的双头黄色小蛇,抬头堵在前路上,头直摆。梅花又是一愣,眉一皱。胜男一笑跨过小黄蛇,催促母亲快走。
进入丛林,天色突然被隔绝了,满眼幽暗,像进入了另一个神秘的世界。林间不见了灌木茅草,只有粗大的树干,东一根西一根立在地上,如盖的树冠遮天蔽曰,罩着林中阴森森的空旷和冷寂。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白雾,或缕缕成带,像丧幡在林中摆拂,飘渺不定;或团团滚动,似烟球在神灵口中吞吐,眨眼不知所踪;或有形又无形,如鬼魅身影龇牙咧嘴,张牙舞爪,瞬间又变了形,时隐时现。一种冷飕飕寒彻彻的感觉,不时在胜男的脊背上掠过。
聒噪不休的鸟声骤然消失了,即使有一两只小黑鸟,间或在阴暗的树干间闪电般掠过,也害怕似地小心“唧唧”一两声,就像是害怕惊扰了什么,骤然闭了嘴。从未到过如此幽深境地的胜男,虽然感到新鲜,但不时冒出一身鸡皮疙瘩。
“咚!”倏忽一声“敲树鬼”弄出的竹木脆响,冷不丁从东边冒出,像敲在脑壳上,猛抬头一望,却不见任何动静。惊诧里,“咚”地又是一声脆响从背后冒出,猛回头,眼前只有死寂。胜男心里怦怦乱跳,毛骨悚然,紧紧跟在母亲身边。为了宽慰母亲,她吹起口哨来。
“呜……呜……”两声狼嗥从附近山中传来,在寂静里显得分外凄厉而恐怖!
更有一处处陡峭的石崖,抬眼就挡住了去路,透过枝叶间隙望去,隐隐约约,高不见顶。让人感到格外卑微渺小。
“妈妈,你唱个歌啵!”胜男心里特别空落。为了掩饰着内心的惶恐,她看似调侃地向母亲说。
梅花猜想出胜男的意图,伸手搭在女儿的肩上,轻松地笑着说:“先人在龙窖山,就是闯过无数艰难困苦,走到今天的。他们在奋斗里创造了瑶歌,抒发心中志气,让自己活得顶天立地,可以战胜一切苦难。”母亲望了女儿一眼,又不无忧虑地说:“你快十八了,该谈缘了,你也该学学瑶歌。你不见,瑶女们唱得多好?”母亲还从未听过女儿唱歌呢!
每天,父亲忙完瑶府的事回到家,要给一大群病人诊治,吃饭也在想事,哪有胜男唱歌的机会?其实,她和瑶女们在一起,特别是当女瑶兵后,切磋武艺,唱歌挞舞,十分开心,母亲哪里知晓?胜男故意挑逗母亲说:“我一世不谈缘,跟你一辈子采药制药。”
“蠢巴女,那是不可能的啊!龙窖山瑶人一代代都像先人一样,勇敢地生活生存,一步步向前走的。你不可能逃离生活的。好,妈给你唱个歌。”母女俩停住脚步。梅花站在山崖上,眼望无边青山,突然觉得自己年轻了。她兴奋地亮起了歌喉。
白云溜溜阵阵风,
绿树如盖一重重,
母女挖参进山中。
前头纵有千般险,
胜男不怕万样凶。
歌声在寂静的山林里显得格外响亮,余音在山谷间袅袅不绝,荡出声声回响。
“噢,妈妈的歌喉真好,长得漂亮,又聪明贤惠会做事。”胜男无比感慨地说。
“唉,人总是眨眼就老啦!我唯愿自己把家操持好,让你父亲一心一意帮瑶人多做点事。我也时常怨自己,帮不上你父亲的忙啊!”梅花皱起了眉头,陷入无限的伤感中。
“我知道了,父母心里既有阳光,也有忧伤,还有一股不屈的劲,在憋着往前行,不达目的誓不休。”听了母亲的歌,胜男觉得应该把母亲从伤感里解脱,话锋一转,兴奋地说:“我给妈唱个歌好吗?”
“呵……好,太好了!”梅花回过神,这是她第一次听女儿唱歌,自然惊喜不已。
满眼青翠尽苍茫,
我随母亲翻山梁。
踏平沟壑找人参,
抓片白云擦脸庞。
龙潭虎穴我敢闯。
甜美欢快的歌声,像敲响的银铃清脆悦耳,飞过丛林,飘向远方,震动人心。女儿红扑扑的脸蛋上,闪着愉快的光芒。
“嗳,唱得真好,道出了瑶人的骨气,我的女儿懂得生存,长大了啊!”梅花兴奋地喊起来。过去,女儿在母亲心中只是个孩子呀!梅花好高兴,双眉舒展,大笑了。
母女俩继续往前走,一处断崖拦住了前路。梅花上前望了望,两崖相隔四五丈远,山涧团团白雾像河峡里的巨浪,在不停地搅动翻滚,又像无数巨大白马在涧中奔腾,深不见底。如果下到山涧,攀到对面崖上,不知要费多少时间和力气。梅花左右望望,顺手抓起旁边一根缠上一棵大树,又掉下一节长尾巴的古藤,用力拉了拉,又朝对面山崖上一番打量,试探着问女儿说:“抓紧这根古藤,就可以荡过这个山涧,你可以荡吗?”
“学着母亲的样子过,我一定可以。”胜男瞥了一眼山涧山崖,抬头自信地说。
“好,你好好看着我,噢!”梅花一喜,叮嘱了胜男一声,把手中的古藤使劲拉了拉,又留出长度的余地,觉得稳当后,退了数步,一个快速助跑。古藤把梅花荡在半空中,向对面山崖上的一小块空地上飞去。
梅花稳稳落在山崖上的瞬间,随即手一松,古藤弹了回来。梅花隔着山涧,朝向女儿坚定地鼓励说:“来,胜男,抓稳古藤,像我这样荡。三十年前,你爸教我荡崖时说,生活是海,人是船,靠各人去荡。勤劳勇敢智慧的人,才能荡出幸福生活。来,勇敢地荡吧!”
“呱!”“呱!”两只白鸟飞来了,落在胜男身边头直点。
胜男摸摸白鸟,虽然心里有几份胆怯,但白鸟让她陡然增添了无限勇气。为了让母亲放心,她信心十足,高声地回母亲道:“妈喂,你放心,我来了。”
她细心地学着母亲的样子,双手抓住古藤,紧紧攥在手中,瞄着对面山崖,深深呼了几口气,压住怦怦心跳,猛跑了数步,脚踏在崖边的瞬间,猛力一蹬,荡出了地面。
白鸟伴飞身边,胜男只感觉身体像燕子一样飞起来,轻飘飘,爽快快,风在耳中呼呼生响,雾团在身边旋转掠过,就像自己飞在天空一样。待到双脚落实下来,自己早已站在对面山崖上了。趁着胜男落脚松手古藤的当儿,梅花一把抓住了女儿的手,惊喜之余,呼出了长长一口气,兴奋得大笑。白鸟高叫几声飞走了。
母女俩攀过数个山崖,翻过数个山岭,又在先人建在一个小山脊上的山神庙前拜了神,下了一个叫棋蛇盘印的风水宝地,老龙潭飞瀑的水响,在耳边愈来愈大地轰鸣起来。
“母亲,你看,那里有一棵人参。”边走边四处张望的胜男,突然指着潭边崖上一处山坡里,一丛只有两尺多高的绿色植物,兴奋地喊起来。
顺着胜男手指的方向望去,梅花眼睛一亮,欣喜地说:“嗬!好喔,这起码是一根百年老人参。”
母女俩迅速下了山坡,来到人参前。梅花不停地搓着手,围着人参前前后后看了看,一番细细思索后,虔诚地烧了香纸,谢了山神药神恩赐神药,在衣服上仔细擦了擦手,像开工一件精美的刺绣,伏下了身子。她用小锄一点一点清去人参四周的落叶杂草,又从背篓里拿出两个小竹片,用手反复摸过前头尖尖部位的棱角,一片给胜男,一片操在手中,郑重得像握起绣花针一般,向女儿点头鼓励说:“来,你跟妈一齐挖。”
母女俩平心静气,沿着根茎,一点一点地拔开茎边的土。梅花一边谨慎地起土,一边教给胜男说,挖人参要尽量争取每个小根系都留在茎上,不能有半丝浪费,这样的人参更完整、更值钱又漂亮。“这是天地神灵赐给我们的宝贝,丝毫都不能浪费哟!”
胜男与母亲俩伏在地上,像刺绣一朵报春花般,细心地挑着拨着扎着拂着,排去泥土,不断变换姿势,足足挖了半个时辰。
“好了,真好啊!”梅花抬起头,风韵犹存的脸上满是细细汗粒。她满面春风,笑得好甜,像欣赏着一块先人遗存的优美瑶绣精品一般,睁大双眼,望着眼前这根主茎近八寸、须茎两尺来长,头、手、足清楚呈现,小根须根根完整的白白胖胖人参,斜躺在地面上。梅花搓去手上的泥巴,又在衣服上再三擦净了双手,把胖娃娃喜滋滋地细心取出,捧在手里。
“我们可以向你爸交差了。”梅花舒了长长一口气,高兴却疲倦地坐在地上,举着人参,眉开眼笑,像不认识似的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她从怀里掏出红丝绢,母女俩小心翼翼包起了人参。
胜男又跟着母亲,把挖在人参四周的土叶,复在取出人参的土坑里。二人在衣上擦去手上尘土,跪在土坑前刚拜了三拜,胜男突然爬起身,向前面坡上猛跑过去,站在又一株人参边大喊母亲。原来,胜男拜谢山神药神赐药时,一抬头又望见了这棵人参。
“慢!”梅花迅速赶上,一把拉住正要动手的女儿说:“采药不能贪心,这是先辈留下的规矩。”梅花拉着女儿,向人参一拱手离开了。
“呦……呦……”一只小鹿的悲鸣声从不远处突然传来。
梅花迅速从地上弹起,把人参揣进怀里,眼睛朝着鹿鸣的方向警惕地望去。
一只小梅花鹿一边惊恐地鸣叫,一边跑到梅花母女身边,瞪着一双受惊的眼睛望了望,随即一闪而过向前跑了。
母女俩迅速回首一望,在小鹿的来路上,草木直往两边乱倒,随着风势带起的枯叶砂石团团卷起,冷飕飕地在幽暗的林中飞旋,一阵“咝……咝……咝”的叫声疯狂传来,越来越响。
“蟒,一条大蟒!”胜男看见一个乌黑闪亮的身躯在草木间飞速穿过,追着小鹿,朝她们身边来了。
瞬间,胜男操起了药刀。
大蟒似乎发现了前面的异样动静,突然停止了追击,高高抬起头来。啊!好大的蛇,两只闪着幽光的眼睛足有鹅蛋大,口中一闪一闪,吐着一条近两尺长的黑信子。
“快,快靠大树站。”梅花向胜男大喊。二人一闪身,各自就近站到了一棵身边的大树后,探头紧紧盯着大蟒。
大蟒略作停顿,又“咝……咝”几声怪叫,眨眼窜到了梅花站立的大树前,身体一曲,蟒身沿着大树,疯狂地缠绕起来,随着一阵飞沙走石,气流猛旋,林中污浊不堪。
梅花被大蟒紧紧缠在树上,不能动弹了。顿时,她心怦怦跳得老快,嘴巴张得老大,“啊”了一声,就憋得怎么也喘不过气来了。
胜男大惊:“母亲危险!”她迅速从背篓里抓起大把半边莲和断肠草,几搓几搓,将药汁在药刀两面一抹,紧捏药刀,不顾一切离开了藏身的大树,一个箭步向大蟒冲去!
“呱!”“呱!”两只白鸟突然飞到胜男身边,像为她鼓劲般大叫。
胜男在弥漫的扬尘里,极力睁开双眼,辨出大蟒正在翻滚的躯体,躲过乱摆的大尾巴,看准乌黑发亮的蟒身,举起药刀猛力砍下去。
大蟒身体上立即现出的一条四寸多长的白色刀口,旋即被鲜血染红了。大蟒迅速松开了梅花,飞速扭动的身躯,鲜血四乱抛洒开来。发怒的大蟒掉过头,抬起五六尺高,张着血盆大口,“咝……咝……”狂叫着,转身向胜男扑来。
“呱!”“呱!”两白鸟在蟒头上空翻飞,猛扑乱啄。
说时迟,那时快,胜男迎着蛇头,将搓揉得发着浓烈气味的药草劈面摔去,迅急一闪身,避到一侧。同时,她趁着蟒头被蛇药击中,头一低的当儿,举起药刀,对着蟒头又是奋力一刀,砍在大蟒额头上。
负伤的大蟒一头扎在地上,口里却“咝咝”得更响了!身体兀自扭曲翻滚,巨大的尾巴左右猛甩,打得草木呼呼乱响,砂子石头草叶四处乱飞。一派乌烟瘴气,冷飕飕地罩起大蟒周边四五丈远的地方。梅花母女被裹挟其间,哪里睁得开眼?
胜男大喊一声“妈妈不要怕”,飞快冲上去,一手拉住缓过气,紧靠大树的母亲,避到了一边。一看母亲无大碍,放下心来。
“必须尽快制服大蟒!”胜男一闪念里,又操起了药刀向前冲。白鸟紧紧跟上去。胜男躲闪着避开大蟒疯狂乱摆的大尾巴,机警地靠过去,附在一棵大树后,朝着大蟒扭动的身躯,看得真真切切,抬手又是狠狠一刀。
大蟒再也没有了疯狂的劲头。
“断肠草和蛇药共同起作用了。”胜男高兴极了,这可是她选择配制的药方呀,哪知真的派上了用场。
大蟒“咝……咝……”声小了,爬动迟滞,向侧边的老龙潭“轰隆”一声掉下去了。
梅花回过神,高兴得眼泪双流,一把抱住胜男说:“女儿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勇气和胆略了?你像爸一样,既勇敢,又有谋略啊……”
这天傍晚,在敦水坑关隘,阿雨告诉禾仔:“旺叔要你今晚到他家去一趟,有急事与你商量。”
昨天傍晚,从山外回来的禾仔,向盘和与旺叔禀报,木养下山的前两天,付楚已被官军军师甘长青,在县校场当内奸斩了首。县牢里没有关押木养,倒是官军军营对面一家油漆店里的伙计,看见有个穿瑶服的中年胖子,被带进军营不见出来。禾仔又疑惑着把东冲洞战斗前夜,木养洞主要他和几个伍长“礼让”官军的话,又补上禀报了。
盘和听着大惊,脸面越拉越长,心里浮起了一连串疑问:木养究竟是骗下山的,还是借故逃跑的?多年来,他鬼头怪脑,阳奉阴违,莫非他利用与付楚联系的机会,脚踩两只船,与官府早有勾结?不然,官军为什么没把他关进牢房,而是住在连县衙胥吏和里正都不准进入的军营呢?官军为什么要保护他?盘和思来想去,勃然大怒吼起来:“知人知面不知心,儿子豹仔当英雄,女儿贤惠能干,父亲却是个奸细。你去再探,一定剥开这家伙的画皮,让丑恶嘴脸大白于天下。”
第二天,想了一夜的盘和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杀了木养,怎么向东冲洞战死的杜鹃和死伤的瑶兵交代?他要旺叔想方设法派人除了叛徒木养,省得坏了瑶人名声,甚至给龙窖山造成新的损失。
旺叔为难极了。张喜曾传讯于他,有瑶人向官军提供了汉人为龙窖山买漕盐和钢铁等情报。内贼不仅挑起了东冲洞战事,还害得岳老板下了大牢,明光和大江亡命在外。内奸是木养吗,不是他又是谁?不派人杀了木养,又怎么向峒主交差?可杀木养的证据在哪里,若是杀错了,又如何向龙窖山交代,李姓人还不闹翻天,瑶人不就分裂了?
旺叔命令禾仔,一定把木养的情况搞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