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血债!杀仇人去啊!”就在马贤义军占领通城县城后的几天里,水侠们个个眼珠血红,桌子拍得通通乱响,声嘶力竭狂呼大叫。
近一月来,紧盯着山外变化的明刀,听说龙窖山周边数县的宋官军,都被义军陆续消灭,再也按捺不住了。他痛心疾首地要求峒主师爷,同意水侠出山,去临乡县城杀六朗、杀官车,报住日的血海深仇。
旺叔婉言相劝暂不要去。明刀泣泪哀求道:“我五十多了,像老鼠一样过了大半辈子,请师爷不要让我失去了这个做人的好机会哟!”
旺叔心里一软。盘和同情而忧心地对旺叔说:“让他们去吧,你帮助谋划谋划,千万不能出差池哦!”明刀高兴地向盘和与旺叔磕了数个响头,爬起身,哈哈大笑,昂首挺胸“做人”去了。
旺叔立即找来冯禾仔,细细作了一番吩咐。禾仔打马赶往龙源洞,点起水宝和一队精干瑶兵,换上汉服,去护卫明刀攻打临乡县城。
临乡县衙所在地陆城的夜晚,灯光暗淡,冷冷清清,一片死寂,只有一些不知恐惧和忧愁的孩童,在空旷的街道上,玩着杀敌坐天下的游戏,追着打着,疯着喊着。
一生没有得到过自由之身的明刀,从未这样高兴过。他穿着红鲤鱼为他找出的、多年未再沾身的轻便战袍,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岁。他多么盼望早点消灭那些善恶不分、欺压百姓的知县和县兵,报了仇,迎接义军早日到来,掌治临乡,他和水侠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做人啦!明刀和禾仔商量,将水侠队伍和参战瑶兵混合编成六个组,四个组分打四门,一个打县兵军营,明刀执意要带兵打县衙,杀六朗。
一更时分,明刀的队伍从一条不起眼的水道,悄悄摸进了城。水侠们对临乡县城的情况,历来了如指掌。过去的岁月里,时刻提防和掌握县兵动向,是他们生存的第一需要。
队伍出发时,明刀就要禾仔和他在一起。明刀想,旺叔要禾仔带瑶兵来帮忙,就必须要绝对保证禾仔的安全。他动员红鲤女不要参战,省得他照顾不来。其实,旺叔早交代了,禾仔寸步不准离开明刀。明刀和官府有血海深仇,担心明刀作战时控制不了情绪,影响安全。再则,明刀毕竟年岁大、且数年没有直接参与打打杀杀了。
夜,漆黑如墨。禾仔陪着明刀,悄悄来到了县衙外,远远望去,县衙冷寂如冰,唯有灯火照得通亮。一队县兵围着县衙,紧张地巡来巡去。这里离武昌城外的元军,仅三百里远近,县衙不紧张才怪呢?
明刀想起被六朗杀死的三当家花鲫鱼,想起被烧毁的湖寨,想起死在官军刀下的二当家和百多个兄弟,今晚,就要为他们报仇了啊!他望着县衙大门,牙齿咬得“格格”响。他和禾仔沿着县衙,细细察看了一圈,觉得情况与自己安排的作战部署,没有什么大的出入,就放心地回到城内水道边。水侠队伍隐蔽的一片小树林里。
此时,天才二更,在静静等待的时光里,兴奋的明刀,向禾仔讲起了祖先在杨幺帐下的辉煌往日和悲惨结局。又愤慨地说,因为先祖的原因,官府逼他过了五十多年老鼠一样的生活,经历着骨肉分离的痛苦……憧憬着消灭官府后,自由自在的生活时,明刀激动得眉飞色舞。他要找到失散多年的儿女,补偿亲情欠债,要在临乡县城和岳州府,各置一处宅业,把兄弟们带去洞庭湖捕鱼,到长沙做生意,堂堂正正地活着。他还要请峒主、旺叔、禾仔等众多瑶家兄弟,到城里去做客。“不!我要为瑶人兄弟在岳州置一处宅业,以便进城落脚,还要陪峒主、
旺叔上岳阳楼,饮酒叙话,赏《岳阳楼记》,把酒临风,品洞庭湖波涛风雨,看世事如烟……”说着说着,他兀自笑出了声。
“呱呱!”突然两声乌啼,从树顶传出。
“不要怨了,明晨,你的位置就换上了喜鹊。”明刀好高兴,眼望树顶头一点。
三更梆声刚刚响过,与六组约定的进攻时间到了,明刀眼光一凶,像雷击般猛然站起,压低声音向水侠们命令:“弟兄们,报血仇的时候到了,做人的时候到了。我们要勇敢地杀进县衙,铲除六朗这个混账官吏,还临乡一轮朗朗太阳,还老子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生。”说完,他像一只猛虎率先窜出。
几十条黑影如一阵旋风平地卷起,悄无声息却疯狂地向县衙卷去。
明刀一马当先,手持腰刀,满脸杀气,与平日里的温文尔雅判若两人。禾仔紧跟在他身后,手一遍遍摸着绦巾上的刺绣龙犬头。
水侠和瑶兵队伍,悄悄将县衙围得水泄不通了。明刀吩咐:等他把大门打下后,众人一齐杀进去。他把刚刀往身后的腰巾上一插,就要独自前行。禾仔执意要跟上去。
明刀脸面一变,低声厉言道:“老弟呀,这不是儿戏。你听老哥一言,在外面等着我去开门。”
禾仔固执地道:“你说破了天,我也要跟着,并不离寸步,这是旺叔对我的命令。”
一听旺叔的命令,明刀说了声“那你跟紧我!”抬腿就走。两人瞄着巡逻官军的间隙,一齐不慌不忙,向大门口阔步走去。快接近大门时,四个守门的县兵望着靠近的二人,突然喝问:
“是哪个?干什么的?快站住!”
明刀一言未置,从容不迫把禾仔拉到身后,照旧无事一般大步前行。
“站住!”县兵惊慌地亮出了明晃晃的刀。
“老子是你水侠爷爷明刀!”明刀突然一个窜步,紧接着又一个跳跃,眨眼纵出十来丈远,掣刀在手,银光左右一闪,两个县兵旋即倒下了。与此同时,另两个县兵早不声不响,倒在了飞来的禾仔的绦巾下。
“好!”明刀眼见禾仔的精湛武功一喜,放下心来,伸手在禾仔肩头一拍,大拇指一翅。
众人跟着明刀和禾仔,猿猴般窜过了围墙,进了县衙,与衙内的县兵杀成一片。
明刀几刀结束了两个县兵的生命,脱身纠缠,提着滴血的刀直扑后堂。前面是一座漂亮的住宅,门前站着两个县兵,明刀并不打话,径直朝前走。禾仔步步紧跟。
“你们是谁?夜半三更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守门的县兵早听见了前衙的喊杀声,抽出刀,警惕地逼问来人。
“老子是你水侠爷爷明刀,来找债主六朗结死账的。”明刀与禾仔窜到跟前,手起刀落。两个县兵来不及反应,就惨叫一声倒地了。
明刀飞起一脚,只听“哗啦”一声响亮,两扇大门应声倒地。明刀老虎一样咆啸,向正厢房扑去,又一脚踢下了房门。只见六朗满脸怒气,早已穿好衣服,持刀站在一门前,厉声问:“你是谁?”
明刀双眼喷火,却哈哈大笑道:“老子是你水侠爷爷明刀!”
“你们素来不对官府动刀动枪,今晚为什么要作乱?”六朗声音明显小了,在打颤,却故意佯装不解地问。
明刀脸色铁青,皮肉直抽搐:“哼!今天,老子是来讨债的。你为什么要下黑手,杀死花鲫鱼,栽赃瑶人,让我们与瑶人结冤?你为什么要调虎离山烧我的湖寨,杀二当家?你为什么要设陷阱,在河道杀我的百多兄弟?”
“那都是通城官军军师甘长青的主意!”六朗蔫了,忙推卸责任。
“冤有头,债有主。今晚,我找你报仇来了,看刀。”明刀怒火万丈,举刀扑上去。
只听“咣”一声响亮,明刀的刀被挡开,弹出老远,身子随着一转。
六朗瞄着空挡,飞起刀,恶狠狠向明刀砍去。
说时迟那时快,禾仔一个箭步窜上前,左手将明刀一推,右手的绦巾,早把六朗的脑壳抽打得转了几圈。
明刀回转身,只见六朗倒在地上,四肢抽搐。明刀一脚踩在六朗胸脯上,向六朗颈上一刀砍去,手提六朗的脑壳大喊:“这是二当家的”,又冲进门里,一阵刀声响过,提出一颗妇人和两个孩子的头,通地丢在六朗尸边,仰头大喊:“三当家、兄弟们,大哥为你们报仇了啊!”明刀在六朗的尸体上将刀上的血两边一擦,解气地点点头,欣然地望着禾仔道:“感谢老弟救了我一命。”说完,提着刀往门外冲去,全然不顾鲜血顺着左臂往下流。
县衙的战斗很快结束了,水侠医官给明刀包扎了伤口,又用一段白绫把伤手吊在胸前。
天蒙蒙亮,负责攻打县兵军营的老黑,带着队伍来到县衙,向明刀报捷。陆陆续续,攻打四门的人都来向明刀复命了。明刀大喜。
水宝向明刀复命后提出,要带瑶兵即刻返回千家峒。明刀疑惑地问他:“瑶兵怎么不吃早饭就要走?”
水宝回答:“这是旺叔的安排。”
太阳升起的时候,县城的人们听说,六朗和县兵一夜间被全部消灭了,满以为是义军来了,高兴地叫喊着,搬起鞭炮,就在大街小巷炸起来。
明刀在县衙里听到满街鞭炮声,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切地问冯禾仔:“我们可以去游街吗?”
禾仔望着明刀无限期盼的神情,心头一痛,说:“你去吧!”
明刀骑上一匹高头大马,大叫:“老子水侠们辉煌去!”他骑着马,挽着伤手,满身血迹,带领水侠队伍,高傲而光荣地走上了大街。
听说消灭六朗和县兵的英雄在游街,县城的男女老少一齐涌上了大街。当人们认出明刀和老黑,知道了消灭县兵的是水匪,呼声刹时稀落,一些人悄悄溜走了。只有一些对官府有刻骨仇恨的人,还在高喊着“明刀”和“老黑”的名字,递上热烘烘的鸡蛋和糕点。
好不得意游了个多时辰的街,明刀尝到了报仇后的痛快,尝到了做英雄的自豪,尝到了做自由人的味道。回到县衙,他立即吩咐左右,水侠要在县衙住下,等待义军到来。
看着洋洋得意的明刀,禾仔高兴之余,又不得不心痛地走向明刀,以征询的口气说:“请大头领……不,请明刀兄回千家峒等候义军消息吧,如何?”
“噢!老弟是什么意思?”兴奋的明刀回过神,眼望禾仔反问。
禾仔向明刀认真地解释说:“旺叔给我两个任务,一是保护你的绝对安全,二是要你消灭六朗和县兵后,一定要回千家峒。”
“啊啊啊!你看我你看我,一高兴就忘了形。是啊,即使要留在县衙,我也要向恩人作个辞、道个谢呀?怎么能过河拆桥,忘恩负义呢?”明刀歉意地向禾仔一笑,又问:“我们是不是留下几人候着,与义军接头呢?”
禾仔道:“旺叔说,义军不会不知道县城是水侠们打下的。”
“对对对!我们斩了六朗,杀了这多县兵,鬼都知道,义军还要我们说吗?!”明刀立即集合队伍,耀武扬威地走过街道,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县城,回到千家峒,已是黄昏了。
峒主和旺叔来了。旺叔动手,给明刀的臂伤敷了药膏,精心包扎。晚上,由五哥操办了一顿丰盛的酒席,慰劳了水侠们。酒宴上,明刀好高兴,吊着伤手,与红鲤鱼一道,连连向众瑶人头领敬酒,又把昨晚在小树林里与禾仔说的打算,全部复说了一遍,听得众瑶人乐不可支,哈哈大笑。唯有旺叔的笑里,带着痛彻肺腑的悲伤。
酒后,旺叔提着灯笼,在河堤上扯了一大把草药,交给红鲤鱼,给明刀疗伤,吩咐一番如何用药,告辞走了。
第二天,禾仔又来到了陆城。他看到,明刀撤出县城不久,一大伙由于元人南下,从北方逃难到睦城边、走投无路的难民,趁机打出“顺天行事”的旗号,以“天兵”名义,涌进了临乡县城。
这伙衣饰斑驳纷杂,扶老携幼,面黄肌瘦的乌合天兵,一把火烧了县衙,在城中搭起高台,杀了数个大商家、大富户,头领们住进了他们的家。大大小小的饭庄、酒肆、面馆,以及那些穷得掉渣的街邻住户家里,都住进了天兵。众人蝗虫般大吃大喝三天三夜后,终于有了贴告示的气力,宣布一个逃难的七十多岁的老进士,任天兵的临乡县衙“知县”。
第二天,十八个天兵抬着一顶特大轿在街道上转悠,敲锣打鼓庆贺新知县上任游街,轿里却不见人。一些亲眼所见的人们在悄悄传说,神秘的轿里是:天兵首先放进知县一生著述的十本书,再背进去一个像菩萨一样一动不动、进轿就抖着手摸到书,一把抱在怀里、眼睛已经瞎了的白须发干瘦老头,口里不停地念着什么。
好奇的街人大呼小叫要见知县尊容,两个天兵把知县一架到轿门口,知县苍白的脑壳一伸出,干瘪的嘴里,正好有气无力地嘣出“子曰”大逆不道”等字。天兵连忙把他按进了轿里。
五天过去了,没有任何人来找明刀,明刀心里凉透了,大骂:“天下竟有这样无情无义、端起现成饭就吃的家伙。”一定要亲自上门,去问个究竟。他把想法请人转告了旺叔。
旺叔带着禾仔立即赶来了,让禾仔把探知的情况告诉了明刀,又和颜悦色地问:“大兄弟去的意思是什么?”
“天兵进城多日,把我们忘了,我想登门去拜访拜访。”明刀本来想说:“老子打下天下,这伙家伙‘谢’字也没一个,就坐别人流血丢命打下的江山上,良心是不是喂了狼?”明刀还想,若是论功行赏,不给他个知县,也该给他个县丞或县尉吧,退一万步说,也应该给个脚力钱,补个汤水费吧?这些他都没向旺叔说。
“有良心的人是不会忘记的。”旺叔手拍闪亮的脑门,深潭般的眼光望着远方,沉思着回答。
“天兵是不是找不到我们呢?”明刀又担心地问。
“也不会。”
明刀哪里甘心?话锋一转,恳切地对旺叔说:“弟兄们好想家,毕竟还有亲人在家里盼望,千家峒虽好,但麻烦你们太多太久,我们也不好意思。我们帮了天兵的忙,兄弟们如果能够讨个赏钱,还个自由之身回家,不是也风光吗?”
本来,旺叔想劝明刀不要着急去,但听明刀说得情真意切,又是水侠们的共同愿望,又是想家的亲情逼迫,就把劝阻明刀的话咽进了肚里。旺叔抬起目光,对明刀好一阵端详,只见他印堂发黑,脸色无光,气数将尽,心里陡地一阵难过,暗道:“天意难违哟!”只得顺口说:“大兄弟一定要去,但在天兵那里,一定要好言相商,千万不要动怒,更不要勉强将就,感觉不好就立马回来。”
明刀高兴地拜谢了旺叔,带着老黑,骑了两匹快马,往临乡县城兴冲冲去了。
旺叔送到场前,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高挥的手直颤,心里一阵阵发酸。
这时,一群黑乌鸦在汉人湾叫个不停。旺叔心里又是一阵发紧。他立即吩咐禾仔,要他带领几个精明的瑶兵探子,跟踪而去,把明刀在县城的消息,每天向他禀报一次。
旺叔第一次得到的禀报是,明刀和老黑一到县衙,就被天兵绑了,关进了死囚牢。
第二次得到的禀报是,水侠大当家明刀在县教场被斩了首。天兵布告上写着,天下不容一个“匪”存在,要斩草除根。旺叔拍打着额头,低首走来走去,痛苦不堪。
第三次得到的禀报是,天兵明天要斩水侠头领老黑。
旺叔眉头紧结,若是没了老黑,这两百多杀人放火、打家劫寨的水侠群龙无首了,怎么办?他突然抬起头来,双目射出逼人的寒光,脸色铁青,手微微抖动,指着禾仔和水宝,平静却是严厉地说:“你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卖家神当土地,花银子买可以,流血死人去打仗也可以,软软硬硬,不惜一切,都要把老黑救出来。后天早晨,我来龙源洞向你们要人。”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禾仔和水宝从未见过旺叔如此动情,从来没有听到旺叔发出过如此严厉的命令,二人立即找来板栗等人商量起来。
天刚断黑,二十个黑衣人从凤凰岭出山了……
第二天清晨,乌云低垂,阴风惨惨,临乡县城市曹上,天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手执寒光闪闪的兵器,一派杀气腾腾。
占县城后,天兵抓了十个“十恶不赦,天理难容的坏人”,一天杀一个。第一天杀的是“水匪大头领明刀”,第二天杀的是一个里通元人,卖主求荣,贩柴火卖给武昌城外元人的贩子。今天伏法的是“水匪四头领老黑”。
县城店铺关门,街邻闭户。市曹没有了交易,黑压压挤满了被天兵逼来,观看开刀问斩罪犯的百姓。紧张地巡来走去的天兵,手持器械,在市曹和附近的街巷穿梭。
市曹高台上,监斩官条案两边,十个天兵手把腰刀,十个杵着水火棍。高大凶猛的刽子,满脸胡须向上倒竖,肩扛法刀,凶神恶煞般挺立着。剁脑壳的木墩前,早等着五六个穿着破衣烂衫,痨疾缠身,手拿米粑,等待蘸人血吃了治病的人。与老黑相爱过、得到老黑侍养数年的渔姑老父母,坐在木墩前的地上,面前放着装满香纸的竹篮和裹尸布。老妇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在号哭。老丈满脸泪水,四脚四腿爬到刽子前,一个劲叩头恳求:“节级大哥行行好,手脚麻利点啊!”
突然,去监牢提死囚的天兵小头领与当牢节级,慌慌张张跑来,向监斩官报告:老黑不知怎么不见了?
监斩官慌了神,命令天兵迅速出动,拉网式全城搜捕,到处鸡飞狗跳,却怎么也找不到老黑。天兵又返回牢狱,死囚室里,没有任何逃遁的痕迹,难道罪犯飞了不成?
眼看问斩时间早过了,等得不耐烦的人们骚动起来,嚷嚷叫叫要散去。天兵拦下人们,紧急替补了一个恶贯满盈、强占三个民女的恶霸斩了头。
这天,临乡县城里,满街人的话题都是水匪头领老黑。人们看到天兵说话落空,牛头不对马嘴,无不嗤之以鼻,幸灾乐祸相互打听开了:“天兵不杀老黑了?老黑阳寿未尽喽!”“老黑是老鼠精转世,打地洞遁了。”“老黑是蝙蝠精还阳,从屋檐缝里飞了。”本来,天兵杀明刀就寒了很多人的心,众人忿忿不平早已骂开:“这些崽心真黑,人家做好了酒席,你们来吃现成饭,还要杀主东。”“是呀!不分脏吃独食的崽,苍天会看着你胡作非为不管吗?”
事后,为了找到监管漏洞,当牢节级好奇地爬上死牢屋顶,只见几片瓦上的扬尘没了。
龙源洞里,旺叔主祭,老黑和全体水侠个个披麻戴孝,伤心落泪。红鲤鱼哭得死去活来。众人给明刀办了隆重的葬礼,造了个衣冠冢。盘和自始至终参加了祭祀,水侠们个个感动不已。
老黑告诉水侠们,大头领在死牢里,十分后悔没有听从旺叔的劝阻,不该来找天兵。大头领嘱咐他,若能死里逃生,就要他带领全体水侠,死心塌地在千家峒住下来,和瑶人相依为命。
红鲤鱼和老黑带领众水侠,跪在场上,向苍天烧香磕头,赌咒发誓,全体水侠去了本姓改姓“瑶”。老黑对着苍天大喊:“不死心塌地报答救命恩人,我们就不是娘养的。”
明刀被杀,红鲤鱼悲痛欲绝,数次想一死了之。老黑跪在红鲤鱼面前放声大哭,说自己没有保护好师傅,任凭红鲤鱼发落,请求红鲤鱼千万不要寻短见,不然这个队伍就散了。大家一出千家峒,都会死无葬身之地。红鲤鱼心痛了,流着眼泪答应了老黑,但提出要到临乡县教场去祭奠丈夫。
明刀被杀的第七天,旺叔拿着一大包祭品来了,要老黑和禾仔随行保护红鲤鱼,去县城祭祀明刀。这晚,红鲤鱼素衣孝服,满脸苍白。三人趁夜深人静,沿一条小水道摸进临乡县教场。红鲤鱼为明刀烧了纸钱,撕心裂肺啜泣一场后,三骑准备离去。
“轰隆!”一声炮响,一片火把骤然举起,二十来个天兵刀手,在一员铁衣铁甲、手持大斧的头领带领下,从教场边的黑暗里冲出来,堵住了老黑等三骑去路,厉声高喝:“快快下马受缚。”众天兵把手中兵器拍得直响,一阵“哈哈”后,兴奋地大喊:“又有三个鬼送上门了啊!”
老黑脸色陡然大变,向禾仔嘱了声:“请探长保护我师母。”就怒瞪双目,“嗖”地拔出双刀,催马站到了前头。
早已满腔怒火的红鲤鱼未带刀具,直手空拳催马向天兵冲,被禾仔一手拖住了。
铁衣头领见三人并未有束手就擒的意思,勃然大怒,一拍坐骑,手舞大斧杀了过来。
这边,老黑并不打话,两腿一夹,战马离弦之箭一般,迎着大斧劈面冲了上去。他心里想的是,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尽快消灭天兵,保护师母和探长快快脱身离去。
俗话说,刀不如斧斗。禾仔虽然急了,但却只能紧紧拉着一心想与天兵拼命的红鲤鱼,没工夫上前搭手,眼睁睁看着老黑与铁衣头领越来越近了。一伙天兵挥动手中火把和钢刀,大呼小叫为他们的头领鼓劲。
铁衣头领抡起大斧,大喝一声“杀!”劈头向老黑一斧砍去。
就在禾仔大怔里,只见老黑机灵一闪,避过大斧,两骑擦身而过。老黑趁坐骑冲到铁衣头领身后的瞬间,迅速从绑腿上抽出一把五六寸长的小尖刀,扭过身,瞄个正着,奋力一甩。一道寒光泛起,小尖刀深深扎进了铁衣头领的后背。头领大叫一声,身子一歪,双腿倒竖,头重脚轻栽下马来。
红鲤鱼趁禾仔分神之际,奋力挣脱了他的手,打马冲向铁衣头领,只见她整个身子挂在马的右边,手一伸,从地上的铁衣头领身上,拔出腰刀,反手一刀,刚好剁下铁衣头领的脑壳。她打马向惊得目瞪口呆的天兵挥刀杀去。禾仔紧紧跟上,寸步不离护着红鲤鱼。
老黑早冲进了天兵堆里,如入无人之境,一把刀左砍右削,伸手是惨叫,缩手是悲号,天兵转眼倒下了一大片。
红鲤鱼见三个腿长的天兵跑出了老远,迅急从地上捡起被杀天兵的三把刀,一把接一把甩出,前方传来三声悲哀的惨叫。
禾仔连动手的机会也没有,天兵就被老黑和红鲤鱼杀了个精光。
老黑熟练地割下被杀天兵的二十多颗头颅。红鲤鱼三刀两剐,一伸手掏出了铁衣头领的心肝,血淋淋摆在地上。三人跪地,大呼三声“师傅,我们为你报仇了!”祭祀过后,老黑捡起被杀天兵的火把,分别递给红鲤鱼和禾仔,三骑高举着火把,迅速离开了教场,冲进了大街。
此时,城内大街上,天兵挥舞刀枪,乱喊乱叫往教场赶去了。
老黑一手高举火把,一手挥舞腰刀,一马当先大喊:“杀强盗。”一路向北门猛跑。摸不着头脑的天兵,举着火把器械,纷纷跟上来。守城的天兵糊里糊涂,就打开了城门。一出城,三人转身向跟出城的天兵又是一阵猛砍乱劈。天兵丢下十数具尸体,转身跑进了城门。老黑把被杀天兵的火把,悉数捡起,扔上了城楼。眨眼,大火熊熊,在城楼上弥漫开来。三人飞也似返回了龙源洞。
天兵杀人杀到第九天,平地里冒出一股“黄头军”来。兵勇们一律黄布包头,手持各式各样的屠兽刀,高呼着“牛皇帝来了!”气势汹汹涌进县城,见人一刀,见财就抢。不懂战阵、无有武功的乌合天兵,哪是这些凶残屠夫的对手?眨眼间,天兵死伤无数,血流成河,没死的钻鸡笼、躲茅房、避猪舍,尽作鸟兽散。携儿带女逃不及的,大大小小被活捉了八百多,男人一律杀头,女人分了犒劳牛皇帝的将士。大小头领分过后,兵勇们十人分得一个。
黄头军里一个秀才出身的头领,献出分给他的四个女人中的两个,极力保下了看不见、跑不动、怀里抱着十本著述,黄头兵把刀架在脖子上,口里仍在念着“子曰子曰”,“大逆不道大逆不道”的天兵瞎子老进士知县的命。黄头军的“皇帝”是个开屠牛作坊的主,虽会些心算,但扁担倒地不认得是“一”字。他命令把一个大户二三十口老小尽行杀光,占了大宅为皇宫,安置了前宫后宫。他看见瞎子老进士“子曰子曰”的样子,陡然大喜过望,一手拎着十本著述,一手挟起老进士进了“皇宫”,宣布为黄头军丞相。
黄头军又开始了新一轮天天杀人。
在通城县衙,马贤欣喜若狂自封了知县,可这个家该怎么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