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有座玉玺山,呈正方形,山上葱茏翠绿,数颗合抱大的香樟树遮天蔽曰。
马贤听说,宋初时,风水先生望着县衙高墙外的玉玺山对知县说:“这山要是在县衙高墙内,成为靠背山,老爷就要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喽!”知县要把玉玺山围进高墙,主东富豪不同意,出钱买也不行。一天晚上,官军大嚎大吼,从富豪家后院抓了个后唐细作,把“通匪”的富豪下了狱。富豪家人忍气吞声,变卖了商铺田地和玉玺山,才把受尽折磨的富豪保释,一家人逃去了外地。玉玺山成了县衙的靠背山。几年后,知县果然做了户部侍郎。马贤常想,若是把房子盖到玉玺山下,早晚相伴灵气,岂不更发,甚至飞黄腾达么?何况收捐银后正有钱,可怎样平抑官吏和城民不满呢?
终曰恼怒交加、苦于没有办法对付马大的叶享利,看出了马贤的用意,神情一振,这不正是卷银逃回家的好机会么?他费尽心机迎合马贤,主动提出在玉玺山下为知县盖房,一家早曰团聚。马贤半推半就答应了。叶享利当即卷起屋里的银两和几件古董精品,以请风水先生的名义,连夜回了老家,决心不再回通城了。叶享利刚走,马贤大呼“上当。”可叶享利已走了,悔之晚矣。
在家歇息了五天的叶享利看着成堆的银子,心又痒起来:“当官不是比经商更容易赚银子吗,避过马大就行了呀?”他牙一咬,请了个“风水神仙”返回通城,敷衍塞责先到各里驻地看了风水,换了三处宝地,里正们个个高兴。
叶享利绕了个大圈后,把风水神仙带到玉玺山。神仙惊讶得半天没作声。叶享利连问了三次“如何?”神仙才说了一句“妙不可言!”叶享利向他讲明了马贤的愿望。两人一番谋划后,吩咐胥吏们在县城放风,玉玺山下必须做一栋房,才能压住灵气,县域长治久安。收捐银伤透了心的城民,想离开通城的多,谁有闲心管县衙的事?叶享利见官吏城民没有多少反对之声,就在玉玺山下挖基下脚了。动土以来,马贤每天早饭后的第一件事是看工地,石匠叮叮当当,砖木匠挥汗如雨。马贤想,若是年前完工,就可以与家人团聚过春节了,于是向匠工们说,如果年前交出新房,赏银一百两。工匠们高兴了,相互商量:“想着畜牲的钱,就伴着畜牲眠。”工地常常半夜三更就开工了。如今,主子元人逼交捐银,这房还做不做?
紧紧盯着马贤脸上的变化,叶享利心中窃喜。马贤有了着急事,定会放下他私吞银两、渡过难关呢!叶享利听见马贤在问他,就故作百思不得其解地反问:“老爷,元军在打武昌城,为什么要我们出银子,义军与元军是什么关系?”
纸包不住火,马贤知道再也不能隐瞒叶享利了,忽然装起哭脸,伏在桌上大放悲声,干嚎不止。
叶享利望着马贤情绪骤变,忙装出一副关切而焦急的样子,不断地安慰马贤说:“老爷不要急,有什么就告诉我,一齐想办法嘛!”
马贤知道叶享利新近在千方百计讨好他,估摸着此时已感动了叶享利,忙故作悔态,把自己当的是元人知县说了。
“啊!”叶享利怎么也没料到是这么回事,头上汗珠直冒。他不失时机地装出一副骇然相,指着马贤大声吓唬道:“老爷呀,你为什么这样糊涂,要为元人打天下,你不就成了奸贼?这可是辱门败户、遭人戳脊骨的呀?”
“小声点小声点,我的爷喂!”马贤慌慌张张,捂住叶享利的嘴。
叶享利仍故作震惊,一屁股蔫在地上,偷偷瞥着马贤。马贤的嘴脸终于露出来了。看他接下来如何做。
马贤大小眼交替乱扯,慌忙一把蹲在叶享利身边,一脸酸楚,痛苦不堪地诉说起来:“表弟呀,我也是身不由己啊!我在外犯了死罪,宋朝官府到处抓我,还要杀我。我只有找了这条生路。其实,我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使的权宜之计保命,只想发财后,找机会远走高飞哟!”
叶享利看似渐渐平静了,又特地提高嗓音提醒马贤说:“以后,我们就是拴在一条绳上的两只蚂蚱了啊!”
马贤看见叶享利回心转意了,心里一乐,立即接过话说:“肯定喽,我会什么事都真心诚意待你,骗你就是没脑壳的鬼!”一生骗人的马贤哪里知道,他的一句不经意咒语,竟是一语中谶,这是后话。
叶享利一咬牙站起身,望着马贤又恐吓说:“老爷呀,不管怎样,为元人捐银是万万不能做的。若是老百姓知道,就惹火烧身了,定会群起杀奸贼,要我们脑壳搬家喔!”
“可……可是……四万两银子不交上去,《谕示》上说,我……我的脑壳马上就要搬家呀?!”马贤眼睛瞪得老大,面色铁青,急得话也结巴了。
叶享利一心想把马贤攥在掌心,眼睛几个眨巴,蛮有把握地说:“老爷呀,谕示刚下来,要我们十天完成捐银,如果我们绕过鹰钩鼻子,马上给上司去打点,争取豁免或减半捐银,把上司搞熟了,就不害怕鹰钩鼻在上头说坏话了。以后,老爷飞黄腾达,也多条晋升之路啊!”
“对!这主意好,白花花的银子,瞎子也会眼开。”恢复了情绪的马贤心头一喜,转眼又忧虑着问叶享利:“可这送礼的银子从哪里来?我也不能空手套白狼呀,再说,我们有什么理由要上司豁免呢?”
叶享利想了想,反问马贤说:“老爷不是常说瑶蛮是一块心病吗?就拿瑶蛮说理由嘛。”
“对!这主意好。”马贤赞扬了一声,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上问:“送礼的银子从哪来?”马贤听早听叶享利禀报,县衙库银已所剩无几。
叶享利眼睛几眨几眨,心中一喜,觉得让马贤知道我叶享利不可或缺的时候到了,便通情达理对马贤说:“老爷管大事,送礼的银子我来想办法。”
马贤虽然一听咧嘴大笑,连说:“好好好!”心里却又犯起忌恨,县衙的大权被叶享利捏在手里了。
叶享利一转身来到玉玺山建房工地,吩咐老板抓紧做房,越快越好。叶好不得意,阴险一笑:房子做好了,说不定还是我的呢!
晚饭后,叶享利把税官、马贤的姑舅老表绰号李公公找来,二人一阵嘀咕,李公公点着头走了。
上午,县衙召开胥吏和里正会。叶享利郑重宣读了“义军”要通城上缴四万两捐银的《谕示》,接着宣读假造的附件,把上次捐银出现的烧、杀、抢全部放在严惩不贷的条律下,轻者“革职查办”,重者“押解上送,杀无赦!”众人吓得你望我,我望你,无人吱声了。
叶享利眼望众人,装出一副焦虑的样子说:“刚捐了银,县、里已用了不少,百姓家里扫帚扫了一遍,马上又捐,肯定要造反。若是再告状,你们在座的,恐怕留下命的不多了,大家说怎么办?”
“上司布置了,不捐银拿什么交?咬着牙再捐一次,百姓告状,脚生在我的肚皮下,我一跑,上司抓得了我,哼!”三疯子尝到了收捐银的甜头,头上的癞子胀得通红,摩拳擦掌,大有一番拼命的样子。
“对!”“对!”“对!”“再大干一场!”会场上叫喊成一片,有捋袖子的,有跺脚的,有摩擦掌的,有拳头在条案上直擂的。
“嘿嘿!”叶享利尖笑了三次,众人才平息了。他吓唬说:“三老弟呀,你上次收银逼死人,是知县老爷和我力保了你,如果再出事,上司不来捉你,要县衙把你用大枷押去。你吃饭的脑壳就要挂上城墙壁了哟!”
三疯子眼一瞪,大叫道:“我怕个鬼。老子经过多少大风大浪,日躲夜藏,什么祸事都过了关,还怕这个卵事。”
叶享利一声冷笑,说:“那你就去收吧,我一定和你把账结好。”
“爷喂!罢罢罢,我三癞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这个爷爷结我的账。”三疯子连连摆手,一屁股坐下蔫了。
会场没一人吱声了。
“有一个地方可以收。”三疯子想起禾仔杀了他的保镖,想利用众人帮他出气,又站起身说:“千家峒富得很,我们一起去收。”
“千家峒确实富有。”“我去!”“我们都去!”几个流浪汉里正爆出一片叫喊声。
叶享利坐不住了。今天,他是要从里正和胥吏荷包里掏银子,扯远了就不好收场,赶忙抓住茶碗,“咚咚咚”敲起桌子来。又提高嗓音说:“千家峒是朝廷兵部直管的,在座的哪个管得兵部?何必说空话。如今,火烧到眉毛上,我要大家说现在怎么办?”
税官李公公知道自己该说话了,先一笑,塌鼻子哼两哼,说:“百姓的银子肯定不能再收了,上司杀头不说,百姓也要打破我们的脑壳,还是留着命好。叶主簿聪明能干,胆识过人,是生意场上的老手,请你想个办法吧。”
“请叶主簿说。”“请叶大人说。”大家惧怕叶享利,一齐附和。
叶享利故作一副为难的表情说:“这事真难,收又收不得,上次交县的捐银用得不多了,如果抵上去,大家只有把肚子绑着,但如果不上交,上司那里怎么过关?最好的办法是去人给上司求情,减去六七成。你们哪个愿去,现在报个名吧。”
堂上你望我,我望你,没人吱声。
“我看三老弟去最好。你胆子大,能说会道,认得了上司,说不定将来还可当大官呢!”三疯子爱出风头,叶享利必须首先把他镇住。
“好!我去。老子死都不怕,还怕见那上司?老子把刀往上司脖子上一架,不答应就放他的血,哪个不怕死?”三疯子一蹦站起,扯下头上巾帻,往条案上狠狠一摔,癞子通红。
几个流浪汉里正一副天王老子也不怕的样子,敲着桌子大嚷:“我也去!”“我也去!”“算我一个!”
“哼哼哼!”叶享利虎起了脸。
“噢!”三疯子一望叶享利,又恐惧地坐下了。
“还是请叶主簿或知县老爷去。在上司那里,县官都是个芝麻,我们就是蛤蟆老鼠,没上卯簿呢!再说,我们就是提着个猪头,也找不到庙门啊!”李公公空着鼻腔说了一通,带头打退堂鼓,大家一阵附和。
叶享利装出一副困顿的样子,像是自言自语,却分明是向大家说:“大家叫我去?我……我也怕见大官啦,侯门深似海,更不能一双空手,怎么办呢?”
“你为大家办事,当然大家要出银子,你也没有空手套白狼的本事。”李公公说得合情合理。使劲擦了一把塌鼻子,像下狠心一样说:“我管的事要很多钱花,但我克服困难,挤一千两银子交出来。”
“你们呢?”叶享利又问大家。场上无人应答。叶享利眼睛一眨,说:“这样吧,这笔银子你们掂量掂量,以后结账我知道的。”
“我出一千两!”
“我出一千两!”
“我出一千五百两!”
里正们一听到“结账”二字,像被马蜂刺了裤裆一样弹起身,高高扬起手,争着表态,生怕落后了,生怕叶享利没有听到……
晚上,叶享利心事重重来到马贤家,禀报说:“老爷,今天,里上共捐银两万两,加上县衙胥吏捐银共二万六千两。今天税官带了头,就免了捐银,共二万五千两。”本来,叶享利想从中扣下部分,但这多人知道数字,不便做手脚,只得牙一咬,一盘端给了马贤。
“表弟机灵,干得好。”马贤虽然心存芥蒂,仍然左手直挥,大声赞扬叶享利,又说:“向府上不捐银的理由,就说龙窖山瑶蛮性野强悍,不服节制,无法无天,同官府争权夺利。今年才几个月,瑶蛮就和官军打了两仗,害得民不聊生。瑶蛮自恃富有,养兵犯土,四处打家劫舍。又把山下犯大律的汉人都接到山上,尤其是把黄盖湖水匪数百人养在山中,打算让他们和瑶兵一道,帮宋军协守武昌城。这些足可让上司仇恨千家峒。”其实,马贤还不清楚盘和写血书、撕元皇帝圣旨,割说客耳朵这些事,否则,会作出更大文章。
马贤说完,三角眼眯成一条缝,歪着头问叶享利:“收银子你费了心,给你多少奖赏呢?”马贤看似想感谢叶享利,却是在试探他。
叶享利早已看穿马贤心思,立即装出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说:“这是公款,我怎能要?不正当的钱,我一文也不取。”
马贤知道叶享利有了警觉,随即爽朗大笑道:“我的好表弟真是心怀博大,志存高远,我一定要把你向上司推荐,将来当个知县是不成问题的。”
叶享利一听到当“知县”,随即高兴地答:“感谢老爷栽培之恩,小的定效犬马之劳,报答老爷。”心里却一声冷笑:“你有真心推荐我?”
“噢!”马贤打断了叶享利的沉思,问:“你带领两个魔鬼县兵,扮成猎人,上龙窖山杀那个‘大额头’,怎么至今还没有消息?”
叶享利眼睛几眨几眨回道:“老爷尽管放心。这两人武功高强,聪明伶俐,我给了每人一千两白银。这次呀,阎王定会把那个旺叔收去的。说不定你一回来就有捷报呢!”
马贤脸面一放开,大声赞道:“我知道表弟会办事。”
叶享利回到家里,心如一团乱麻。他带领县兵杀旺叔无果,不好交差。收捐银私吞了两万来两,被马大诈走了四五千两。若是心狠手辣的马大要杀他灭口怎么办?他浑身一抖,忽然想起结捐银账时,得了好处的里正都信誓旦旦说要为他卖命,如果先动手除了马贤,再来对付马大就是易事了。叶享利牙一咬,阴险一笑,说了一声“无毒不丈夫”,一个恶计从心里浮起。
夜,叶享利悄悄找来了三疯子,把马贤身带两万五千两银子,明晨去府里告诉了他,又拐弯抹角地提醒说:“万一有人谋财害命,就发了大财哟!”
三疯子早就对马贤心怀不满,立即听出了主簿的下音,眼一瞪,说:“老爷要我下油锅我也去。”
叶享利哈哈一笑,戏言道:“那不一定吧,如果要你去杀知县大人,你去吗?”
三疯子气壮如牛地说:“只要是你说的,我一定干。”
“好,事成后,你来当县主簿。”叶享利牙一咬,心里一阵狂喜。
三疯子一走,叶享利按着怦怦心跳,在灯下铺开稿子,研好墨,扶起笔向武昌府撰写关于千家峒瑶蛮不服节制、企图谋逆、放蛊害人的奏报。可他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直到五更时分,奏报才写好。
早起准备出发的马贤看见叶享利忙了一夜,忙叫他一起吃早餐。马贤亲自给叶享利盛了一碗浓浓的肉汤,关心地说着“补补身体”。叶享利点头哈腰谢个不停,心想,这是你的断头饭啊!
马贤带着两个县兵一走,叶享利风急火燎来到悦来客栈,催着三疯子“快去发财。”又嘱了一句:“这是你能否当主簿的大事啊!”
三疯子一脸凶相,连连答着:“好,老子一定把马贤的人头割下来喂狼!”带着三个黑衣黑裤黑布包头的乞丐,四匹马一溜烟追马贤去了……
四天后,听说马贤回县衙了,叶享利一把捂着胸口,蹲在地上吐了老半天苦水,才慌慌张张从后门溜到玉玺山下的建房工地,到灰灰土土里钻了一圈,搞得一身脏。这几天,他还在梦幻着,自己当了知县,一家住进这新屋的情景,如今落空了。“这个没用的三疯子……”
原来,马贤走的那天早晨,叶享利正在得意地盘算:三疯子抢了马贤的银两,杀了马贤,自己破案,杀了三疯子。自己当了知县,有了权又有了钱,喜得手舞足蹈了。哪知不出一个时辰,三疯子回来了,愁眉苦脸说,三个乞丐不会骑马,一加鞭就纷纷掉下马来,活活让马贤走脱了。叶享利痛苦极了,三疯子说的是真是假?他不会出卖我叶享利吧。人心隔肚皮,他不敢多究,又怕露馅。许久才转脸,苦楚一笑,说:“我是试试你,是不是忠于老爷。”三疯子一脸迷蒙走了。
回衙的马贤关起房门,褪下裤子,咬着牙,用药膏涂了大腿上的两处狗咬伤,包扎后,来到了县衙前堂。
“主簿呢?”马贤问衙役。
衙役一躬身,答:“主簿出去了。”
听说叶享利不在,马贤忍着伤痛,在县衙转了一圈,突然听到玉玺山下呼声大起,忙向建房工地去了。工地上热火朝天。“我不是叫停下来吗?”马贤急得大小眼乱扯。
叶享利看见马贤来了,立即转头向工匠们大喊:“抓紧时间啊,争取半月完工,早一日完工,我再奖五十两银子。”
原来叶享利在督工。五天前,房子还在放窗户,转眼就要盖顶了。马贤鼻子哼了两哼,大声喊起“叶主簿”“叶主簿”来。
“啊!大人回来了。”我要房子尽快做好,让大人早日住进去。叶享利满脸尘土汗水,快步来到马贤前,心怦怦地要跳到口里了。
马贤满脸是气,却不便发作,吩咐叶享利说:“快回去洗洗,中午我请你喝酒!噢,两个县兵上龙窖山暗杀旺叔有消息吗?”
“有,方案已定好,只等早晚动手了。”叶享利见马贤态度没有异样,用谎言骗过后,暗暗呼出一口长气,又故作担忧地转过话题说:“这四天就像过了四年,我天天掰着手指算,盼大人回来喽。”
马贤听了,明明知了叶享利是在哄骗他,却故显感动地叹了一声,敷衍说:“难得你一片赤诚喽。”
二人来到明志斋,马贤从褡裢里掏出一个红丝绸包着的旧匣子,小心翼翼打开,郑重地取出一只玉镯,递给叶享利,关切地说:“这次收银你操了心,这是感谢你的。”
叶享利做生意时,就对玉货很内行,一上手就知道它的出产地和什么料,一看玉镯是个下脚货,明明知道马贤在糊弄他,仍然喜不自胜地说:“这……我怎么能收大人的重礼呢?”
“收下收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马贤心里一阵窃喜。消灭县城官军的第三天,柳树庄一个流浪汉来拜见知县马贤,送他一个旧匣子,里面是一个玉镯。马贤安排流浪汉当了里正。这次去见上司,马贤顺便把玉镯拿到古董店请人一看,东西是老的,料不好,只值几十两银子。马贤精心包装了旧匣子,顺利打发了叶享利。
午席上,几杯热酒下肚,马贤兴奋起来,说:“去上司那里真不容易啊。俗话说,侯门深似海,上司的家比海还深。”
“啊,是吧。”叶享利装出一副好奇的样子,等着听下言。其实,他想知道的是马贤到府里送礼的结果,但马贤未说,他也不好问,现在马贤开言了。叶享利明白,送礼谁办不好?只是马贤要吹嘘一遍自己的能耐罢了。你吹就吹吧,我还帮着你吹,一起讨个欢喜。赶紧接过话说:“老爷雄才大略,聪明睿智,还怕猴门虎门,河深海深?”
“府里还没个衙门,知州借住在一个大富豪家里,晚上,我坐在门前的树荫里,等到二更时分……”马贤眉一皱,打住了话,接下来的情况是,富家庄客巡夜,恶犬向树荫狂吠猛冲过来,一口咬在马贤大腿上。马贤大叫“我是通城知县!”恶犬哪里听得懂?又是一口。庄客把恶犬制住。马贤静了静心,又接着说:“庄客引我进门,佣人请来了知州的老管家,我拿出五十两银子,管家说:“我是知州的岳父。”我忙掏出怀里的两万银票,啊!不,是二万五千,管家拿到灯下一看,笑着对我说:“明天早上,你到城隍庙找穿蓝袍的知州,他在那里等你。”知州果真在等,将我带到僻静处说,我上任才五天,你是第一个找我的知县,我网开一面,图个吉利,有话尽管说。我刚说明来意,知州就一口答应了。还说,我知道你们早就收了不少捐银,意思是礼送少了。我装作没听懂,赶紧说瑶蛮,把奏报递上,知州说:“马知县回去等好讯吧。”
叶享利从马贤的话语里,听出他私吞了五千两白银,心里像被什么哽住一样,边说边站起身,给马贤倒了满满一大碗酒,趁马贤还在摇头晃脑,又给自己倒了小半碗,连忙端着酒碗举过头顶,兴奋地道:“我敬命大福大的老爷。”说完,故意慢慢地“咕嘟咕嘟”喝完,拿着空碗,做了个底朝天,向马贤一躬身。
“好,喝!”马贤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只听“咚”的一声,酒碗掉落地上,摔得粉碎,马贤一头扑在饭桌上。
几天来,马贤被狗咬的伤口时常作痛,酒一喝,痛得更厉害了,几天没出门。这天临近午时,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里,传来叶享利的声音:“老爷,天大的好事。”
马贤连忙开了门,瞪大三角眼,喜形于色地问:“什么好事快说。”问话间,马贤一手抓过叶享利递过的两张纸。这是一封关于整治龙窖山瑶蛮的公函。马贤看着看着,脸上的死红肉闪闪发光了,连连大叫“好喔!真好。”又问叶享利:“你看了这函有什么想法?”
叶享利早估摸着马贤要他出对策,故意眼睛几眨几眨,作细细思考状,倏忽眼睛一亮,慢吞吞地说:“千家峒瑶蛮人多势众,单靠我们的力量,怎么能攥在手里?又怎能管得住?特别是大人你,过去和旺叔有过一段情谊,表面上还要装好呢!”
“什么情谊不情谊?人情一张纸,撕破就一文不值了。何况我们是各为其主呢!我担心的是县兵势单力薄,如何去管辖瑶蛮,如何阻挡瑶兵出山?府里肯定是听信了,瑶兵要帮宋军守武昌城才着急的。”马贤脸一拉,嘴巴伸得老长,一连串嘟噜个不停。
叶享利见马贤拉长了脸,连忙把想好的主意从心里慢慢挤出:“若是府里能派个人到这里来……”
听到这里,马贤想起阿罗不花一双小白眼,立即截住叶享利的话,连连摆手喝止道:“不行不行,你又在出馊主意!府里又来个婆婆压在头上,我这小媳妇的日子怎么过?你胡说八道。”
叶享利眼睛一眨,轻松一笑,启发马贤说:“大人想想,府里哪有人愿到这山沟里来管治瑶蛮?但只要有人代表府上,不在官大官小,承局、虞侯、门子、甚至棒槌上画双眼睛都可以。我们再给来人点酒食甜头,来人感恩图报,就会任由老爷使唤,按老爷的意愿,到瑶蛮那里去说话,到府里去报讯,这人就成了老爷手里的戏槌,随你怎么敲打,不是很好吗?同时,这人还可以帮忙抗衡阿罗不花呀?!”
马贤思忖一番,立时喜形于色,高兴之余,又满面忧闷地问:“嗯!正是,这样好。只是……怎样把这人从府上请来呢?”
叶享利连忙讨好地说:“老爷已是知州的心腹了,可以到府里去要人嘛?至于打点,我去想办法。”
马贤一听叶享利去想办法,要他去府里送礼,尖削脸顿时放着兴奋的红光,又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说:“我当了知县,没有办法哟!你去准备一万两银子,我后天走,如何?”
“好!”叶享利忙应承下来,心里暗暗大喜:“你终于上套了!”叶立即回复马贤道:“我马上叫账房办好银票,给大人送来。”
上次账房堂哥被烧死后,马贤又安排了一个远房侄子当了账房先生。说是管账,其实是个摆设,真账在叶享利心里。
第二天,账房先生按叶享利吩咐,在钱庄办了两张五千两的银票,遵嘱交给叶享利过目。
叶享利满脸笑容接过,连连夸奖账房有头脑,会办事,有前程。账房笑得合不拢嘴。说话间,叶享利早用两张备好的假银票,替下真银票,递给账房说:“快给知县老爷送去。”
眼望马贤去府里的背影,叶享利眉头一紧,眼里射出一股凶光,嘿嘿两声尖笑,自言自语道:“三疯子杀不了你,府里也杀不了你吗?”
夜半,年轻账房去了梦春楼。第二天,在县城一条死胡同里,人们发现,六个刀洞留有账房的尸体上,旁边有一张争风吃醋某妓女的帖子。
叶享利装出一副万分悲痛的模样,和老家来的胥吏们,请来和尚,吹吹打打埋葬了沦为风流鬼的年轻账房。事后,叶享利找到不敢送葬的县尉马大,请他参加只有两人的酒宴。
马大患糊涂了,账房死了,主簿为什么请他喝酒?当他望着叶享利似笑非笑的脸孔,凶辣的目光,联想到两个账房先生的死,想到自己数次勒索表叔的银子,心猛地颤抖不止,“难道叶享利在摆鸿门宴?”他谨慎地喝了几杯,就装醉伏在桌上了。当叶享利拍着他肩头,推着叫着“小侄小侄”,他一阵阵发怵,笑里藏刀的表叔,会拿他开刀吗?父亲怎么还不回来?叶享利要翻天啊!
看着马大的可怜相,叶享利高兴不已:“老子当了知县,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忽然,他又想起龙窖山梦寐以求的莫瑶财富,“哈哈,该我捏在手里了!”他眼射白光,令县兵都头:“快派人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