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庆来龙窖山后,秋菊本来难以平复的心海,又涌起了万丈波澜……
多年来,与秋菊在张喜家跑了多年的杜鹃,看出了秋菊与张庆的恋情,心里反感了:张庆前程无量,将来考上功名出外为官,能带个一字不识的瑶妇为妻吗?再说,张庆娶个瑶妇何以为官,岂不断送了前程?杜鹃千方百计从中作阀,撮合秋菊与瑶仔谈缘,几个瑶仔追她了。但秋菊内心早被张庆占满,容不下别人了,婚事一拖几年,成了龙窖山的“老女”。禾仔回山后,别人风言风语,说秋菊在等他,可她从未爱过禾仔呀?
如今,满腹经纶、风华正茂的秀才张庆上山了,特别是秋菊投河后,张庆营救她的系列举动,让秋菊感动不已。她再也放不下张庆了。可瑶人的世俗习惯,会同意她嫁给张庆吗?充满爱意梦幻的禾仔会死心吗?贴心贴肺的杜鹃不在了,谁给秋菊出主意?无奈的她只得去请一个瞎子师公算命。张庆在高山上,禾仔在山下。师公指了指下。秋菊慌神了,又向土地公公问卦,也是山下。她痛哭了一场,突然感觉肯定是土地和师公搞错了,人们不是都说,天是公平的吗?
秋菊佩服禾仔是实。他在流浪的岁月里,学了不少汉字,回山后,抽空整理了《千家峒歌》。秋菊高兴了,若是自己识了字,读了书,将来伴张庆外出做官,谁知道她是一个瑶家女?张庆上山前,她曾试探过禾仔:“我想认字读书,拜谁为师呢?”
禾仔望着秋菊,眼里闪着高兴与愉悦的光芒,立即答道:“当然是我帮你呀!”禾仔又借故在她耳边悄悄说:“《汉书》里不仅记载了历史发展过程、为人处世的道理,还写了男欢女爱,怎样叫露水鸳鸯,怎样是天长地久,白头到老。”
秋菊脸一红,又想起了张庆。她仿佛是在向张庆表白,坚定地说:“我要的是白头到老!”
禾仔激动得直抖,一把捏住秋菊的手。秋菊猛醒,抽回了手。
从那以后,秋菊天天晚上手捏小玉佛,张庆就走进她的梦里。一会儿,二人同桌读书,一会儿拉着手,踏着灿烂的阳光,在龙窖山嬉戏,采鲜花、摘野果、唱情歌。一会儿躺在洒满银辉的山坡上,数着明亮的星星。一会儿在漫天飞絮的雪地里,吟诗作对……每每醒来,她的心总在怦怦乱跳,幸福与痛苦胶着一起。她还曾数次在梦里和张庆成亲,成为人人夸赞的一对……可现实却是这样阴错阳差!她关起房门,疯狂地撕扯自己的衣服物品,尔后又哭湿了枕头。
寨上劳动时,媳妇们碰到一起,就嘻嘻哈哈、神秘兮兮地说着与老公的事。秋菊脸一红,心一痛,走开了。她又想起了往事……
张庆十七八岁时,每每见了她,就会呼吸急促地抱着她吻。第一次,她手足无措,一把推开张庆,羞涩地转过身。后来,她见到张庆,心就忐忑不安了,只感觉血在体内狂奔。当张庆再吻她时,她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渴盼制住了,柔软得再也没有拒绝的气力。她感觉有一种奇妙的舒服在全身散发。一种无以言状的奇幻从身体的每个部位升起,像在云里漂浮悠荡,像在雾里迷蒙浸染;又像被轻风扬起,飘无定处;还像春雨洒落在肌肤上,收紧的每个毛孔,都扎进了一根柔软的针,又痒又痛又渴盼;更像掉进了一盆沸腾的浴水里,自己就要融化了……她痛快得想喊,舒服得想哭,幸福得想唱。再后来,每每见到张庆,她总是早早闭上眼睛,等待那幸福的降临。有一次,她突然惊骇了,“决不能坑害了正在苦求功名的弟弟啊!”她慌乱地一把推开紧紧抱着吻着她的张庆。以后的曰子,她时常梦幻那个刻骨铭心的奇妙时刻,但为了张庆求功名,她又像犯了罪一样狠狠责备自己。再见到张庆,她一脸严肃地说:“不考上秀才,不准你动手动脚了。”一年后,张庆是秀才了。她的心又在痛,不能害了弟弟求功名的前程啊!后来,秋菊又为自己的莫瑶身份而万般悲哀。她的心似乎也死了。
数月来,秋菊每遇难事,喜欢去找禾仔商量;她从县城买了一些生活用品送给禾仔;在凉风柔柔的夏夜,与禾仔去听草虫合奏夜曲,看星星相互眨眼;跟禾仔学汉字。她抚着禾仔托人从武昌城买来纸张、亲手装订送给她学汉文化、抄满了瑶歌的精制簿册,心里就充满感激。瑶人们每每谈起秋菊与禾仔,有人耻笑,有人挖苦,也有人赞赏“郎才女貌,是天作地合的一对”。秋菊虽然心里酸酸的,感觉别别扭扭,那么格格不入,但她不能冷落禾仔,让一颗重新燃烧的心熄灭呀?元军南下后,张庆决心不求功名,上了龙窖山。秋菊好高兴,难道,这不是老天在成全她的缘分吗?一个美妙的梦又心花怒放做开了。可她该怎样让禾仔明了她的内心呢?
其实,禾仔心绪也是一团乱麻。过去,就有极少数瑶兵在密传,秋菊由杜鹃陪着出山,为龙窖山探听了不少县衙的绝密消息。秋菊与县城一书生交往甚厚。后来,他见杜鹃热情地为瑶仔张罗,为秋菊牵红线,他否定了传闻,对秋菊产生了深深的爱意,憧憬着幸福的未来。当禾仔明了上山的张庆就是书生,怔得傻了眼:高个头,眉清目秀,气宇轩昂,漂亮清瘦,腹有诗书的秀才,哪个少女不动心?不与瑶仔谈缘的秋菊原来是在等他!一种妒忌在心中油然而生。早些天,一个小瑶兵悄悄告诉他,秋菊同张庆在夕阳下散步、在盘王庙赏月……
恋人的眼里哪容得下砂子?黑夜无边,男大女大,他们还做了什么?长此以往,会是个什么结果?禾仔心如刀绞。三人偶尔碰到一起,看似轻松说笑的禾仔,两眼却在不经意里,刻薄地留意着张庆与秋菊间的每个神情。特别是他营救秋菊出槐府,二人在船上相拥而泣,他的心血骤然凉了。他曾数次想过,若是秋菊选择张庆,他什么办法也没有。峒主、旺叔与张喜,就像三座大山压着,他气都不敢出。但谁甘心把自己深爱的漂亮女人拱手让出呢?
一天,禾仔醉醺醺,硬着牛颈,红着眼珠,凶煞煞问张庆说:“啊,你喜欢秋菊是吧?我也喜欢。有种的话,我们到雷公崖跳百丈深潭赌命,你敢吗?”野性突发的禾仔自鸣得意,量文弱书生张庆不敢接受这个要命的恶赌注。
张庆不急不缓问:“什么时候?”
“就在今晚戍时。”禾仔怎么也没想到,张庆竟敢平和地应了赌。他气急败坏了。
是夜,月光浩然。禾仔带着几个壮伙伴,站在白水直泻的雷公崖青石嘴上。下面是三十丈高的深潭,不说跳,站着都令人胆战心惊,极少有人在此跳过潭。本来,禾仔只是想以此吓退张庆,证明只有他才有男子汉的强悍,有资格爱秋菊。未料,张庆气喘吁吁赶来了,连爬带跪登上了雷公崖。
禾仔示意,身边的瑶仔们向张庆起哄了:“你一孱弱书生,就省省心吧,看你这熊样子,还想与秋菊谈缘?唏!”
张庆平静了气息,横着眼问禾仔说:“我要是跳了,你怎样?”
“你跳了,证明你是条配得上秋菊的汉子。至于秋菊嫁谁,是她的事。我允许你和我争,老子说话算数。”禾仔眼珠血红,胸脯拍得山响。
说罢,禾仔大步站到悬崖边,啊哈一声,纵身一跳,像一条银鱼,扎进了黑不见底的深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许久不见一点声响。突然,“扑通”一声回响,从潭下传来。
一会儿过去,只听禾仔半挑衅半威胁在崖下大叫:“张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这一跳是要命的啊!”
这话激起了张庆的无比勇气,只见他一步步走到了崖边。他知道赌命也要上,决不能输给禾仔。否则,他不仅就没权利爱秋菊,还会被众瑶仔们小看。他深吸了一口气,脚一垫,身体向前一倾,夜风急促地在耳边呼啸。
半空中,只听到一声大喊:“张庆,你不能跳啊!”
张庆醒来,只见秋菊红着眼睛坐在床前,心痛地责怪道:“你真傻,你怎能与禾仔比呢?他是一头野牛,你是一只绵羊啊!”
张庆一笑,紧紧攥住秋菊的手,说:“为了你,我可以和任何人拼命。”
秋菊听了,顿感自己的心像冰一样在火中融化了。她一把紧紧抱住了张庆,嘤嘤地啜泣着说:“你真傻,你真傻啊!你的心思我不知道吗?”
这天中午,唐吉刚把两个客人送出门,就传来了冯禾仔的招呼声:“唐寨主,请给我们准备几个好菜,明天是张庆的生日,我们提前给他庆贺庆贺!”
唐吉好为难。前天上午,樟树找到他,说醉仙楼住进了两个“不寻常”的商人,要请他亲自“照料”,摸清商人来干什么?他不得不丢下寨上事,替下儿子来当老板。两天来,他发现了一件怪事,怎么老板都是听仆人吩咐?昨天深夜,他到商人住房隔壁偷听,为了一张“大风谤草图”,仆人狠狠打了老板两耳光。
突然,楼顶一声猫叫,他连忙悄悄离开了。如今,商人走了,他要去告知樟树呀?可不,禾仔、秋菊和张庆就来了,三人是稀客,他该怎么办?
唐吉忙把三人引进楼上一漂亮小阁儿里,就忐忑不安去备菜,心里却在着急:樟树在哪里?商人走了啊!却不便向禾仔们说。
张庆屁股未落坐,就去欣赏木楼的建构,走出了阁儿。其实,他的心好不舒服。每每见到禾仔,他就有一种莫名的妒嫉从心中升起,何必坐在一起看着不顺眼呢?
秋菊没留住张庆,不便追出去,眼里一片迷惘坐下了。从槐家庄回山后,她知道了张庆——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书生,竟有做苦工的毅力寻找她,又有与旺叔一样的计谋营救她,让她感慨不已。她把张庆和冯禾仔放在心上一掂量,发现自己对禾仔只有钦佩和尊敬,对张庆才是真爱。张庆想了解瑶歌,就把禾仔整理给她学汉字的歌本,毫不犹豫给了他。今天,禾仔知道了张庆的生曰,就邀她来为张庆庆生。她愣住了。她似乎从禾仔眼里,看出了某种异样的表情,就担忧心地单纯的张庆,怎么应付得了老于世故的禾仔?犹犹豫豫里,就被母亲催来了。母亲哪里知道女儿心里还有这些疼痛?
再说两个商人出了醉仙楼,心里好紧张。昨晚,“仆人”在窗前灯下描着大风谤草图,隐隐听到窗上屋顶传来一声微响,吓得慌忙把草图塞到桌下,竖起耳朵细听,直到屋顶传来一声猫叫,才松了一口气。几天前,通城县兵都头奉叶主簿旨意,找到他说,你是文武兼得的伍长,只要把龙窖山瑶府所在地大风谤的地形地貌、瑶寨和瑶兵布局、峒主和师爷住地绘成图,回来就当副都头,还给赏银一百两。伍长知道龙窖山是险地,但官命难违,诱惑难挡,只得硬着头皮,选了个头脑灵光,能说会道的县兵装老板,自己做仆人,装扮成购买山货的商人,在都头再三威逼下上了龙窖山。
两天来,商人在盘王庙敬过香,在大风谤转了两圈,一路上,仆人好困惑,总感觉身边有个影子在跟着,摆不脱,又看不见。突然“啪”地一声响亮,好险!一片百十斤的石磨盘掉落眼前,吓得他们不由自主亮出了暗藏在身的刀具。可四面一望,只有几个小孩在附近玩耍。二人赶紧藏起兵器。傍晚,空中传来几声凄惨的“呱呱”叫,抬头一望,一只大乌鸦被几只小鸟轮番猛啄。老鸦无处可遁,掉落下地。这些不祥之兆,似在催促他尽快离开这心惊肉跳的危险之地。吃过早中饭,二人买了一只油炸野鸡,用纸包了,塞进褡裢,出得楼来,迅捷向盘王庙走去。叶主簿要他们从盘王庙偷一件东西为凭,才能领赏。前天,来庙里敬香,仆人发现菩萨后有本书,不是最好的凭证吗?
到了盘王庙,守哨瑶兵一看是唐吉寨主前天陪来敬过香的客人,就热情迎上前。商人一笑,道了几声辛苦,就递上一包油炸野鸡肉。瑶兵谢过,三人在庙的一角吃起来。只有一个小瑶兵陪在商人身边。
商人焚过香纸,骤然变脸,一拳猛击小瑶兵。小瑶兵一弹老高避过。“快动手,别耽误时间了。”仆人一声令下,老板从腰里突地抽出一把短刀,一刀扎进了刚刚落地的小瑶兵胸口。与此同时,仆人一纵上了神台,拿起神像后的一本书,一把揣进怀里。二人迅速出了庙门,投东往朝坪关隘而去。
“嘟……”饭菜刚上桌,张庆就听到盘王庙传出一声单调而无力的牛角号音。他是守庙瑶兵,听了蹊跷号音一怔,一蹦出了阁儿,向盘王庙猛跑。禾仔、秋菊和唐吉忙追了上去。
“张庆快救瑶兵,我去抓杀手。”午时,人们都在吃饭,庙里没有其他人,樟树吩咐了张庆一声,就只身追凶手去了。
原来,两个商人一进东冲洞,就被樟树发现,他们怎么看也不像生意人,倒像两个习武的练家。联想到马贤在通城当政后,三番五次派杀手、细作来龙窖山捣乱,甚至暗杀旺叔。樟树就悄悄跟踪他们。前天,樟树从一棵枝桠茂密的树上,丢下一片磨盘,让商人亮出了身上暗藏的兵器;昨晚在醉仙楼屋顶,樟树亲眼看到他们在楼里描画大风谤草图,就向旺叔禀报了,又继续跟踪二人。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细作竟敢在盘王庙对瑶兵下毒手。
张庆一看三个瑶兵在庙角昏迷不醒,随即进了庙,一把抱起浑身是血的小瑶兵,喊了几声不见回应,一试鼻息,小瑶兵没气了,身边有一把他刚吹了一声的牛角号。张庆忙到菩萨后一摸。他读后寄放在那里、秋菊借给他的、禾仔整理的瑶歌本没了。他吓出一身冷汗:“肯定是被杀手偷走了,怎么向秋菊交差?一定要抓住杀手!”他转身跑出庙门,向赶来的秋菊等人嘱咐了一声:“快救中毒瑶兵。”就朝樟树追赶凶手的方向拔腿追去。
盘王庙里,禾仔和唐吉救醒了瑶兵,原来他们是吃了毒野鸡肉昏过去的。“野鸡肉是从酒楼带来的,商人是凶手!”唐吉肯定地说。禾仔吩咐秋菊和唐吉照料中毒瑶兵,就操起刀具,投东追凶手去了。秋菊担心张庆安危,忙从附近瑶家借了驴子,急匆匆追上去。
樟树追出五六里路,还不见杀手的影子,心里急了,若是杀手过了朗坪寨,出了朝坪关隘就逃脱了,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跑到一座小山旁,他突然感到脚下一根绳索弹起,绊住了他的脚,扑通一声摔倒在斜坡上,身子一滚,掉下了路边石崖。他感到浑身疼痛,眼前金花四溅,脑壳一懵,就晕过去了。
张庆一路追来不见樟树,却见两个凶手正经朗坪向朝坪关隘逃去,关隘却不见瑶兵。他手里没有牛角号,身边又没个帮手,凶手就要逃出关隘了,怎么办?张庆不知哪来的勇气,高喊起来:“凶手赶快停下投降,否则,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听到厉声高喝和通通而来的脚步声。仆人回首一望,见来人是一个瘦高、且赤手空拳的瑶兵,才松了一口气,但他担心惊动了附近一大片石屋里的瑶人。
“不要慌。”仆人停下脚步,低声厉言呵斥老板:“我们先稳住身后瑶兵再说。”
张庆气喘吁吁赶上凶手,手握拳头,圆瞪双眼,愤怒地喝问:“你们为什么要向盘王庙守哨瑶兵下毒,为什么要杀死小瑶兵?”
“什么,杀人?我们是做生意的,鸡都怕杀得,哪敢杀人?你看我们身上有血迹、有刀枪吗?”老板摊着双手,故作惊讶,一脸委屈,一连串反问张庆。随即,又装出一副可怜相解释说:“我们到盘王庙敬香,发现一个瑶兵被人杀了,就吓得赶快离去。出门在外,谁个惹得凶杀祸?你可不能冤枉好人。我家老母重病在床,还等我挣了钱去救命呢!”老板说着说着,一副哭相。
张庆看见凶手在耍滑头,勃然大怒道:“铁证如山,你们还想抵赖吗?”
“老板快走吧,你老娘恐怕要死了。”仆人满脸凄楚,催促老板。
“快走快走,快回家去救老娘啊!”老板声音哽咽着,转身就走。
张庆寻思开了,虽然自己没有武功,又手无寸铁,但决不能让凶手在眼前逃了呀?他几步窜到凶手前,脚一叉,堵住了去路,怒斥道:“你们不要玩花招,今天是逃不脱的。你们唯有投降,把从盘王庙偷走的瑶歌本交出来,瑶人可以免你们一死。”
正在这时,禾仔赶来了,见张庆在与凶手周旋,倏尔眉头一皱,这不正是借他手整治张庆的好机会吗?他骤然放缓了脚步。
仆人见又有人追来了,忙向老板大喝一声:“快杀了这个峒丁。”就往朝坪关隘猛跑。
恰在这时,秋菊打马远远赶来了,呈现在她眼前的是:张庆大喝一声“抓凶手!”向逃跑的仆人猛扑上去,一手揪住了他的上衣。老板突地从身上抽出一把刀,朝张庆背上砍去。
在秋菊急得大叫的瞬间,哪知,仆人猛转脱出身,反手扭住了张庆,一拳把他打倒在地,左手死死按住张庆的脖颈,右手从腰里掣出一把短刀,向张庆的胸脯恶狠狠举起来了。
老板趁机从宽松的长袍里,“嗅”地拔出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向张庆乱蹬的双脚,高高挥起了刀。
在路上慢吞吞走着、打算旁观的禾仔震惊了。他怎么也未料到,秀才张庆会有向死神扑去的英雄壮举。禾仔突然全身鸡皮疙瘩一耸,满脸羞得通红。他生怕别人看出了他丑恶的心灵。手中的箭早已搭在弦上了。就在秋菊死命地朝他大喝“快救张庆”时,只听见“嗅”地一声风响,仆人握刀的手,被一箭扎在前臂上一垂,“哎哟”一声尖叫,短刀滑落了。而老板的刀,却砍在了张庆的右脚上。
正在这时,朗坪寨的牛角号急促吹起,铜锣敲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手持刀具器械、锄头扁担,大叫大喊纷纷赶来了。
老板与仆人丢下张庆,没命地向朝坪飞跑,眼看出了关隘。
秋菊朝驴子屁股狠狠一鞭,火速赶到张庆前,滚下地,抱起被鲜血染红了的张庆,心痛得双泪直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庆的右腿被砍了一道五六寸长的伤口,所幸未伤骨头,几个瑶人七手八脚,抓来个蚂蚁窝,将伤口止了血,作了临时包扎。
秋菊狠狠白了禾仔一眼,和几个瑶人一道,护着张庆向七叔公家去了。
冲到关隘前,前面不是瑶人的地盘了,禾仔喝住了随他一道拥来的大群瑶人,点起两个瑶兵,迅速追出了关隘,却怎么也不见凶手的身影了。
禾仔朝天鼻火气呼呼直喷。他怎么也没想到秋菊会出现,还目睹张庆赤手空拳斗凶手,而他在旁观,导制张庆负伤,凶手从他眼皮底下逃出了关隘。他愤怒而羞愧地喊了一声“追!”就带着两个瑶兵,沿着山径,飞跑出两里来地,两个
凶手的背影出现在前面了。禾仔忙放了两箭,不知是心慌意乱,还是距离太远,两箭都落空了。
拐过一个山岭,前面就是田庄了,那里时常有汉人经过到千佛寺敬香,见到汉人就安全了,仆人心情大悦,跑得更快了。禾仔急得不行。
“停下。”随着一声威严的喝令,路边树林中,哗啦啦一阵枝叶响过,蹦出三个人来,挡在仆人和老板面前。为首者挺着一把长长的铁扫帚,喉咙“咕嘟咕嘟”响个不停,身边站着两个瑶兵。原来,旺叔另安排了一个瑶兵,在醉仙楼附近监视,得知商人离开大风谤的消息,就通知神佑带着阿雨和兔子,翻过薄刀埂到此阻截。
前后堵击,后有追兵,只有拼死一搏逃命了。仆人凶眼一红,亮出一根九节鞭,把老板往前一推,大喝一声“快堵住峒丁。”自己一个纵跳,蹦起丈多高,向路上方的树丛中逃去。
说时迟那时快,阿雨一抬手,一粒滚圆的石子,擦出一声尖厉的风声,刚好打在仆人额头上。仆人惨叫一声,跌落林中。
被仆人推上前的老板,挺刀刺向神佑。合当他该死,神佑举起铁扫帚一挡,拨开刀,顺势迎面一扫,几十根锋利的铁帚须,从老板面门上扫过。顿时,老板脑壳成了个血葫芦,抱头倒地,滚作一团,哀嚎不止。
兔子冲上去,一刀剁下了老板的头。
这边阿雨,看见被石子打中的仆人在林中挣扎,一个箭步扑上去了。仆人擦了一把蒙住双眼的鲜血,猛力站起,九节鞭一挥,来不及躲避的阿雨,被一鞭打倒在地。
仆人趁机爬起,边擦遮住双眼的鲜血,边避过树木,歪歪倒倒逃起来。
神佑、兔子和追上来的禾仔及两个瑶兵,合成一处,钻进树丛,一齐向仆人追去。
“抓活的。”“抓活的!”神佑向众人大喊。
仆人头昏脑胀,最讨厌的是额头上流下的血,不停地蒙住双眼。他既是县兵的伍长,又是九节鞭教头,此时,武功再也难以发挥作用了。他一心想的是尽快逃到山下汉人的田庄屋去,眼看不过半里地了。仆人听出背后树枝哗哗作响,“抓活的”喊声越来越近,循着声音,回手又是猛力一鞭。
神佑身体往后一倒避过,正当他准备扑上去时,只听见一声“哎哟”,一枝箭深深扎在仆人后背。仆人几晃几晃倒下了。原来,又是兔子把他射死了。
神佑和禾仔从凶手尸体上,搜出了县兵的刀具和用品、两副绘就的大风谤草图、一个瑶歌本。禾仔看到瑶歌抄本惊呆了。他给了秋菊瑶歌本,怎么跑到杀手身上了?
阿雨被仆人的九节鞭打在腿上,未伤到骨头,一瘸一拐上了马,由兔子陪着,回敦水坑关隘养伤去了。
神佑和禾仔来到盘王庙。旺叔早在那里等候。听了二人的禀报,看了缴获品,旺叔随手翻了翻瑶歌本,信手放在一边,又细细询问了兔子杀死两个凶手的经过,赫然一笑,高兴地赞扬了参战瑶兵一番,就去看望受伤的张庆了。
张庆只身空手斗凶手,在众瑶人中震动很大。
秋菊十分震怒,张庆独身斗凶,禾仔明明看见,为什么不声张震慑凶手呢?难道他心胸窄狭到对张庆的忌恨,强过敌人吗?显然,秋菊对禾仔的热情冷却了。
禾仔心如一团乱麻。他如何向秋菊解释那天的行为呢?旺叔为什么对瑶歌本出现在凶手身上却未置一言?秋菊告诉他,瑶歌本是她给张庆的,但为什么到杀手身上去了?
几天后,从通城县城回来的禾仔,向盘和与旺叔禀报:县衙里,马贤的神秘主子不是汉人。盘和听了,额头上炸出一层汗珠,焦急地问:“他是谁?”旺叔眉头立时结成了个大疙瘩。
不久,武昌府又派来了个神秘的治瑶“巡检”,要上龙窖山来了。瑶人们心里又在流血,大祸又要降临龙窖山了?
旺叔想着想着大骇:正在与元军作战的武昌府,还有心思向龙窖山派出巡检吗?这个巡检代表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