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冤屈得昭雪,龙窖山以隆重的祭奠礼葬了父亲,病中的春分一下好了大半。虽然她心里满是伤感,但更多的是振作而兴奋。然而,“盘勇与胜男好上了”却纠结在心头,无风哪有浪?如果盘勇同胜男没事,为什么不主动与她说清楚?哪个男人不花心?春分想着想着,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眼光直愣愣的。她眼中的盘勇确实变了:这也是假的,那也是装的,越看越像是在应付她,别人的眼光都在讥笑她。她对假惺惺的盘勇彻底失望了。“哈哈!你不要我,你想得到的人就能得到吗?呸!”她疯疯癫癫一忽儿哭,一忽儿笑,只要想起胜男,脑壳就胀得老大,眼里放出一种恶毒的光芒来。
元军进入龙源洞的第二天,春分听瑶人们议论,三江口元军在龙源洞杀了人,以后还会血洗千家峒,她眼珠转着转着,突然大笑。
她派女瑶兵人到三仙坦叫来了胜男。胜男一见春分,丹凤眼一亮,热情地喊了声“伍长。”
“哼!你个歹毒的婆娘,鸠占鹊巢,还无事一般呢!”春分在心里骂着,双眼紧盯着胜男的脸,试探说:“统领交给我们一个特殊任务,要你我去完成。”
“啊,是盘勇交办的?”胜男满脸激动确认着问。当女瑶兵以来,她总想为龙窖山做点有声有色的事,为女瑶兵争口气,也不负统领对她的关心。立即答道:“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去。”
胜男直呼“盘勇”的口气和坚决的神情,让春分怒火腾地烧起,更加坚定了她当初的决心:“走!”
二人下龙厥口关隘,来到三江口内,眺望着口外一大片元军军营和毡包,春分指着交代任务说:“昨天进山的元军,在这边的军营里,我们要混进军营去,想方设法杀了首领麻老虎,为龙窖山报仇,出了这口恶气。”
胜男一听来劲了。但她突然想起:去匪穴杀首领,生还的希望是十分渺茫的。自己死了无妨大局,可春分是统领的恋人,又是女瑶兵伍长,龙窖山不能没有她呀?于是对春分说:“伍长,这任务交给我,你不去。”
“哼!你不敢去,怕死了吧?还来劝阻我,没门。”春分心里好不得意,口里却说:“不行,正因为我是伍长,更要服从命令,和你一道去。”春分决心以付出自己的代价,把胜男往死里逼。
看着坚定的春分,胜男沉思着,突然一抬头,往春分背后一指,大声喝问:“你们来干什么?”
就在春分一扭头里,胜男朝着她的耳背一掌击去。春分软绵绵倒地了。胜男迅速出了三江口。
春分醒来,扭了扭昏晕的头,四处一看不见了胜男,愤怒从心头骤然腾起:“你个怕死的贱货,来真的就退了。”她气得双腿打颤,高一脚低一脚,向龙厥口折返而去。
水宝迎上春分,喊着伍长问:“胜男呢?”
“胜男不是回来了吗?”春分又来气了。
到处不见胜男,春分吓傻了:盘勇并没有安排她们去杀元军首领,胜男可是她诳走的呀!她犯疑了,若是胜男和盘勇真有恋情,为什么在生死面前,护下她独自前往呢?再说,胜男是穿瑶服走的,不是明摆着去元营送死?女瑶兵去杀元军首领,又将给龙窖山带来什么灾祸?她后怕了,不敢回去面对盘勇,整天愁眉苦脸,带着四毛和泥鳅,在三江口内的密林中转悠,恨不得飞进元营救出胜男……
胜男出山后,回过头,望了望生养自己的龙窖山,免不了无限怅惘,但想到统领在等着她的好消息,一股自豪从心里陡然升起。这时,两只白鸟飞到路边的一片时令小红花前落下,朝她头直点。胜男手抚白鸟,似乎明了什么,摘下数朵小花带在身上,向元军营一路走一路想,怎样才能杀了元军首领,完成统领交给的任务呢?女瑶兵在烂船坡练兵,盘勇教大家怎样使好刀枪棍棒箭,如何如何消灭敌人,却没有教如何进敌营杀首领呀?
“什么人,站住!”一声厉喝惊醒了胜男。她抬头一看,已到军营门前了。
“咦,这不是个女瑶蛮吗?”一个原来到过蛤蟆家,见过女瑶人服饰的元军大惊。
胜男一个颤栗后想起,如果此时畏畏缩缩,元军不是将她杀了,就是把她像抓小鸡一样绑进军营,岂不是任务就落空了?她“哼”了一声,转而满脸微笑望着元军。
几个元军一怔,一阵淫笑涌到胜男面前,龇牙咧嘴,评头品足:“好个天仙哟!”“这脸蛋、这眼睛多漂亮!”“你看这身段,这胸脯高高的,屁股圆圆的,多美妙。”
胜男听得心惊肉跳。她反复告诫自己:“冷静,冷静!”
这时,旁边一个年纪较大的元军,诧愕地拉住同伴,细声细气提醒说:“真怪了,你们想想,昨天,我们才杀了几个蛮子,血迹未干。今天,她竟敢身穿瑶服,独自来到军营,不是明明来送死吗?你看她不慌不忙,无事一般,天下哪有这样大胆的女人,莫非是个山野妖精吧?”
众人心里打鼓了。一个小头领盯着胜男,双眼早直了,嬉皮笑脸道:“妖精也要抓起来,看看她有几个奶子。”
胜男高兴了:“自己不正要进军营吗?这可是好机会呀!”当听元军说她是妖精,突然觉得有门道了,这正是保护自己的好办法呀!这时,几个元军伸出狰狞贪婪而又好奇的手,一拥而上。胜男急中生智,哈哈一笑,迅急从衣蔸里摸出几朵小红花,几晃几晃。说来也怪,两只白鸟陡地从高空降下,像两道白色闪电,带着一种奇异风声,从众元军头顶一掠而过。元军们住了手脚:“她有红花白鸟相随,莫非真是山野里的妖精?”
就在众人发呆时,小头领“嗖”地抽出腰刀,冷不防向胜男拦腰砍去。胜男药刀玩得娴熟,在烂船坡又练过刀技,看着小头领出刀,就知道自己的刀法不逊于他。见刀逼近身边,胜男腾地一个筋斗,从小头领头顶翻过。哪知,胜男双脚刚落地,小头领转身又一刀劈下。胜男又一闪避到一边,不屑一顾地责备道:“收起你这没用的刀,进军营去。”兀自前头走了。
“军营来了个化作瑶女、有小红花白鸟相随的漂亮女妖精!”“使起妖法来,刀枪不着。”“那长相呀……啧啧……”一时成了元军营里,兵勇们新奇而又兴奋的话题。
昨晚,从龙窖山回程时,被老虎铗夹断了后脚筋的麻老虎,军医处理后,正躺在床上呻吟,听了小头领的禀报,好奇心大发,连忙吩咐:“野妖精也要带来看看。”
胜男一进屋,麻老虎双眼瞪得闭不上了。
“这是我们的副指挥使。”小头领对胜男看似恭敬有加。
“哎哟!”忘记了伤痛,正准备爬起床来的麻老虎痛得大叫。
要杀首领,首先要自己平安,决不能把自己白白喂入虎口。看着周边'一*双双色眯眯的眼睛,个个流着涎水的人们,进入男人堆里的胜男,早在苦苦思索。“对,这首领不是最好的保护伞吗?决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眼望首领痛苦不堪的神情,胜男高兴了。她跟父亲学过画止痛神水,立即向麻老虎的卫士吩咐说:“快去弄碗水来,我给大哥来疗伤。”她口念咒语,手指在水碗上熟练地划起来,碗里白烟直冒,水直溅。胜男端碗递给麻老虎,催促着:“大哥快喝。”
神水真灵,脚伤不痛了。麻老虎好高兴,趁机一把拉住胜男的手,大声赞扬“仙姑神法无边啊!”连忙吩咐卫士备斋饭,好好招待仙姑。又恳求仙姑留在身边,保佑他的伤脚早日康复。
胜男眼望麻老虎那双色眼,顿时感觉背上凉飕飕的。但想到任务,她举手在麻老虎手上轻轻一拍,丹凤眼一亮,娇滴滴答道:“侍候大哥是我的福气啊!”麻老虎乐懵了,连忙改口:“小妹尽管放心,这里没人敢欺负你。”
“仙姑”疗伤的妖术在军营传开,加之副指挥使要留她在身边疗伤,元军们哪个敢轻待仙姑?只是老远望着她的身影,指指点点,暗暗议论:“女妖精是要吸血的。麻老虎不知是修来了艳福,还是惹来了灾祸?”
胜男趁机到军营四处察看,寻思着杀了首领后的退路。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高大兵勇,受了小头领的唆使,淫心荡漾,挡住胜男的去路,伸手要摸仙姑漂亮的脸。同伴们起哄鼓劲:“亲一个,亲一个!”
胜男“嘿嘿”两笑,怒目一顿,退在一边。
高大兵勇以为仙姑怕了,口里喊着:“来呀,小妹,亲亲,亲亲嘛!”一双长满黑毛的大手伸过来。
“必须当众教训这小子。”胜男一个仙手拨云,将黑毛手一掌挡开。兵勇仍不知趣,又张开双臂扑上来。胜男一个飞腿踹熊,那家伙“通”地一声,摔出老远。几个前来为高个助威的兵勇,从地上捡起胜男身上掉落的一朵鲜艳小红花,傻了眼,怯怯地走开了。
当晚,麻老虎把仙姑安排在他隔壁住宿。胜男小心翼翼地察看了房间,拴好门窗。夜半,一阵鸟鸣将她惊醒,窗外一阵窸窸窣窣声传来,她刚喝问了声“谁?”窗外又传来一阵密集的箭矢声,伴着几声惨叫。她再也睡不着了,天亮出外一看,惊悚了,抓她进营的小头领和那个高大兵勇,胸脯被箭射得蜂窝一般,躺在后窗下。
收尸的元军困惑了,只见两只奇怪的大白鸟,从窗后低低飞过。
当满腹疑虑的胜男见到麻老虎时,麻老虎色迷迷安慰她说:“小妹晚上尽管安心睡觉,大哥双眼在望着你,保护你呢!”
胜男甜甜谢过大哥,觉得该吓吓麻老虎了。她淡然一笑,说:“想死的尽管来。我刀下的鬼很多呢!”
元军们在胜男面前,再也不敢造次了。胜男从兵勇们口里,知道了这个首领就是麻老虎,在龙窖山伤了脚。她苦苦思索开了:杀了负伤的麻老虎,不过是举手之劳,可自己身穿瑶服,怎样才能不声不响离开军营,不给龙窖山带来麻烦呢?
“隔壁军营来了个瑶人仙姑。”消息传到相邻的胡兵军营指挥使阿骨尝耳里。他觉得好蹊跷,瑶人里有仙姑?麻老虎怎么和瑶人搞在一起,莫不是他藏下个瑶女,放风“仙姑”遮人耳目?一连串疑问在脑海泛起。于是,他要亲自过军营看个究竟。
阿骨尝一见胜男,眼珠定住了。回到军营,立即命令卫士,去把那个涣散军心的仙姑抓来。
五个胡兵来到麻老虎病房,宣布了指挥使的命令。麻老虎急得大叫“不行,坚决不行!仙姑在帮我疗伤。”
胜男深感自己再也难以混下去了,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完成任务。她迅速夺过一个卫士的刀,奋力向麻老虎甩去,拔腿就往门外跑。屋内一声惨叫传出,飞刀穿透了阿骨尝一个卫士胸膛。
四个胡兵转身追胜男,任凭他们怎么喊叫,麻老虎军营里的兵勇,只是远远望着,没一人前来阻挡仙姑。
胜男顺利跑出了麻老虎军营,突然想到不能回龙窖山,不能给瑶人带来祸患,怎么办?胡兵越追越近了。“决不能被他们活捉。”胜男折身向三江口边的一座高崖跑。前是绝路,后有追兵,胜男被迫停下脚,一摸身上没有任何武器。此时,她反倒清醒,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一看石崖上的仙姑无路可去,胡兵喜得大叫:“仙姑快下来,我们一定像麻老虎一样待你。”
胜男倏忽想起,何不趁机离间麻老虎和胡兵的关系呢?她立即回话胡兵道:“麻老虎大哥再三嘱我,千万不能相信你们,说你们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狼。”
胡兵气得哇哇乱叫,舞起刀枪,向崖上爬。他们要把仙姑抓回去,把麻老虎对元人的不忠,亲口告诉他们的指挥使。
胜男望了望元兵,轻蔑一笑。她深情地望了望巍峨的龙窖山,望了望生养她的故乡,又望了望崖下波涛汹涌的三江水,高高昂起头,向天空张开双臂,大喊一声:“我来世还做你的女儿!”她大笑着,双脚猛力一蹬,向前扑去,像雄鹰飞向龙窖山的辽阔蓝天,更像女儿扑向了母亲温暖的怀抱……
两只白鸟在空中凄婉地叫个不停。
马贤劳军回家躺了两天,要是以往,叶享利准会每天登门,把县里发生的事来告诉他,即使没事也要来请安,报个无事。可两天了,他连面也不照一个。“这家伙是记恨那一耳光,还是见我降了职不理我?看我么样收拾你。”马贤咬着牙,脸气青了。佣人喊他吃晚饭。他一望桌上没有摆酒,气不打一处来:“马尿留了敬你袓宗?”“来了,我正在舀酒。”女佣在内屋答。
马贤堂客死后,把梦春楼小翠请到家里,说是侍候他父子三口,实际是陪他睡觉。一天,他从前衙回家,怎么也推不开房门。他心里一阵发紧,一脚踹开门,
只见马大,正慌慌张张穿衣,一溜烟跑出了门。小翠却一丝不挂,躺在床上,无事一般吃零食。马贤大怒,口里骂着:“你个不要脸的贱货。”猛冲上前,一掌甩在小翠脸上。
小翠爬起身,左右开弓,几巴掌打得马贤眼溅金星。小翠不慌不忙穿好衣,头一昂,大喊大叫:“是哪个不要脸的老东西,夜里硬要往我床上钻?老子就要你父子俩变猪,吃一个盆里的食。”说完哈哈大笑,提起行囊走了。马贤气得直抖,只得又请了个四十多岁的女佣持家。
酒来了,马贤闷着头,兀自大口大口吃菜,满杯满杯喝酒。两个儿子望着父亲神色不对,大气不敢喘,低头几扒几扒吃完饭,立即离去了。侍立一旁的女佣见马贤还在喝酒,就好心好意上前劝道:“老爷少喝一点吧?!”马贤理也未理。女佣不敢夺他的酒杯,只得赔着笑,细声细气地问:“是菜做得不好吃,惹老爷生气了吗?”
马贤转脸一望,眼睛一眯,一口喝下了杯中酒,弯曲的右手,一把抓住了女佣前胸,左手早伸进了她的下身。女佣大叫,一巴掌一巴掌打在马贤脸上。马贤并不理会,硬着头皮把女佣推进内屋去了……
第三天,仍不见叶享利露面,马贤怒气冲冲出了门,咚咚向前衙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今天,老子非要把你除了不可。”
望见马贤到来,衙役们远远躲开了。马贤找不到叶享利,又坐回明志斋大骂:“人都死光了?”
许久,一个小衙役颤兢兢进了门,满脸装笑走上前,小心翼翼地问:“老爷有什么吩咐?”
“去把叶主簿找来。”马贤躺在太师椅里,双脚翘在条案上,眼睛望着屋顶,怒说。
时间过去好久,马贤一低头,小衙役还站在那里,不由得勃然大怒:“你狗曰的没长耳朵?”
“叶主簿他……”衙役结结巴巴。
“他什么他,他死了?”马贤三角眼里直喷火。
衙役瞟了一眼马贤,低声答道:“三天前的晚上,叶主簿收拾行囊走了。”
马贤像被黄蜂刺了般跳起,拍着桌子大骂:“你们这些畜生,一个人都看不住……”叶享利在的时候,马贤那样嫌他,轻视他,甚至想除了他,没有了叶享利,突然觉得心里空落了,县衙的事谁来办?他手足无措在堂上转了一圈,又叫:“快去把李公公喊来。”
塌鼻子李公公来了,未开口,马贤就把一封写给姑父姑母的信交给他,嘱咐他带上一百两银子,连夜去江西老家。
马贤像没头的苍蝇,乱作一团。这天,他刚到前堂,久未见面的三疯子来了,向他行过礼,问:“叶主簿呢?老爷!”
不知趣的三疯子,哪里痛就戳哪里。三疯子找叶享利有三件事,一是想把二人约定的,向江西移民出售的房屋田地款,五五分成结个账。他暗中瞒下了三成,拿七成来与叶享利平分,早结了,银子吞下肚就放了心;二是想告诉叶享利,他千方百计,将一些最穷的移民,又安排挤进了田庄,他们粒粮无有,肯定能和瑶人闹出点事来;三是想把试探围困龙窖山元军的想法,告诉叶享利。出门观天色,进门看脸色,三疯子一望马贤气嘟嘟的,只想早点脱身,未及马贤答话,又看是随口道:“一点芝麻小事和他商量,噢,我走了。”
马贤生怕三疯子知道叶享利出走造成影响,只想把三疯子打发快走,脸一拉,追到门口喊:“一点小事也找他,要你干什么?”
三疯子正中下怀,口里连连支吾:“是是是,干什么……”一溜烟跑了。出了门三疯子觉得好蹊跷,一眼望见一个熟识的小衙役在场上扫地,就打听起叶主簿来。小衙役左右望望无人,凑近三疯子,悄悄说:“叶主簿不干,走了。”三疯子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欣喜之余,又试探着吓唬说:“你可不要乱说啊!”小衙役一本正经答:“小弟骗三哥,阎王爷割舌头。”三疯子高兴得稀里哗啦了,把嘣到口里的心,硬往肚里咽,脚不沾土地飘走了。
坐在明志斋的马贤,突然想起龙窖山的赋税。从老家请来的三个刺客,什么事都未办成,还赔了一大笔银子丧葬和疗伤,让他痛彻肺腑。现在元军压境,该把这些银子从瑶蛮手上讨回来了。如果逼税能闹出点事来,你元军不会不管吧?于是,他兴奋地向衙役大喊了一声:“去把姜大人和脚盆喊来。”
早些天,姜良兴离开阿栗军营,在脚盆的照料下,回到县衙就躺下了。他的心伤透了。官有十条路,九条人不知。说是元军不打瑶人,为什么龙窖山下又增了兵?这些个当官的,翻手是云,覆手是雨,他的心又在痛。
“姜大人,老爷要你去。”衙役在窗外小声喊着。
姜良兴一听说马贤,心里更不舒服了,本想一推了之,但又想起,马贤说不定又在打瑶人的鬼主意呢!于是爬起床来答:“我马上来。”
马贤坐在太师椅里,脚盆一声不响站在桌前。
“坐呀!脚盆。”姜良兴到了,并未与马贤打招呼,拉起脚盆的手,向条凳走去。脚盆迟疑地望了一眼马贤坐下了。
马贤眉头一皱,瞬即,放开狡黠的笑脸,盯着姜良兴说:“姜大人脸色怎么蜡黄蜡黄的?”
“喝多了酒。”姜良兴信口答。
马贤信以为真,停了停,说:“县衙有件事,要劳大人的驾。”马贤看着姜良兴无动于衷的样子,眼珠一转,接着说:“最近,府里对龙窖山的税很不满,我怕影响大人的前程,说了不少好话,但税还是要收,等不得,赖不脱。以前,大人答应去办,不知办得如何了?”
姜良兴一听气来了,马贤总是狐假虎威,仗势压人,于是直截了当地回道:“我的前程与老爷无关,更不想靠整治龙窖山瑶人升官发财,感谢老爷牵挂。”
马贤没想到姜良兴会如此顶撞他,但他不想和姜良兴碰火,随即自圆其场说:“对,大人有战功,坐着吃也应该。”马贤转脸盯着脚盆,独眼几闪几闪,说:“姜大人有功于朝廷,是大功臣。你做了什么,这碗饭是哪个给你吃的,整曰无所事事行吗?”看着脚盆坐着一动不动绷着脸,口里哼字也没一个,马贤火气轰然上来了,转而一想,还是压低声音说:“脚盆听见了吗?”
脚盆没有任何回音。
“啪”地一声,马贤一掌打在条案上骂开了:“你再装一副疽猪像,老子就叫你滚蛋!”
姜良兴感觉马贤话里有话,突然站起,径直往外走。脚盆挺起腰杆,跟着站起,几步赶上姜良兴走了。只听身后“砰”的一响,随后是茶杯碎片四散的落地声。
姜良兴走回房间,只见门口站着一个手提包袱的人在喊“姜大人”,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片刻,姜良兴快步走上去,拉起三古的手进了房间,高兴而又惊讶地问:“你老兄怎么来了?”
“内冲寨的兄弟姊妹都担心你,要瑶人郎中给你配了一些药,托我送给你。小花送你一枝人参也在包袱里。噢,你身体怎样了?大家好担心啊!”三古边说边把包袱递给姜良兴。
姜良兴接过包袱,激动地说:“真是感谢了。我年轻身体好,扛得住,你看,这不是很好吗?”说完,退了一步,摊着手直笑。
三古细细看了看姜良兴脸色,嘱咐说:“大家说你没有家人照顾,要你有空就去内冲寨歇息,吃住方便,让瑶医帮你把身体调养好,不要落下病根,今后的曰子长着呢!”
听了三古的话,姜良兴想起过去身体闹点小病,父母就焦心地围在身旁,也是这样说的。立时眼里一热,哽咽着说:“瑶人兄弟的这份情我领了。”
三古一笑:“我该回去了,我要把你的情况告诉大家,省得他们挂念哦。”
姜良兴站在门前,望着离去的三古,心里无限感慨。
脚盆来了,笑嘻嘻拉起姜良兴的手,神秘兮兮地往房里走,好不高兴地说:“你知道吗?早几天,叶主簿收拾行囊走了。”
“噢!”笑容爬上了姜良兴的脸:“马贤没有拐棍了,怎么走路?”
脚盆忙对姜良兴说:“我们已经同马贤撕破了脸,省得留下当出气包。瑶人郎中医术高,你去治一段时间准好。还是瑶人有真情,我们明天就去龙窖山吧。”
第二天,姜良兴和脚盆去了内冲寨。
县衙里,李公公突然满面沮丧出现在马贤面前,马贤急问:“叶主簿来了吗?,’
李公公空着鼻腔答:“他没有回老家。”
“他哪里去了?”马贤一连问了三遍。
正在这时,县衙里一个佐史畏畏缩缩进了门,把在街上听到的议论,一阵嘀咕告诉了马贤。
马贤看着看着满脸怒色,挥手瞪眼,朝佐史大吼:“你立即叫马大去把他抓来。”
其实,叶享利并没离开通城县城。他被马贤无缘无故打了一巴掌,气恼地收捡了行囊,离开了县衙,来到街上,往哪里去?回家,怎么向父母交代?思来想去,悄悄躲进了梦春楼,准备到小翠那里住下。进了楼又突然想起,小翠是楼里头牌,马贤常来,加之客多,难免会走漏风声,就找老鸨要了一间偏僻、且有后门的一楼空房住下了。
恰巧这晚杏花无客,她发现这房里亮着灯光,好奇地依窗一望,顿时惊愕了,那不是小翠曾在她面前炫耀、银子很多的叶享利吗?怎么在这里发呆,是在等小翠?小翠怂勇络腮胡子害她的情景又出现在眼前,杏花牙一咬,暗暗一笑,轻轻敲响了叶享利的门。
叶享利一开门,杏花伸手抱住了他,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口里甜蜜地说着:“叶哥,你是通城真正的男子汉,我最崇拜你。”
叶享利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什么女子没见过?可在这极度苦恼、无家可归的时候,听到这话,味道就不同了,陡然生出一种十分舒服的感觉来。
他双手捧起杏花的脸。脸上薄施粉脂,比小翠的浓妆艳抹要自然得多;明眸如月,柔柔闪闪,比小翠的眼光更平实;柳叶眉,眼角微微翘起,比小翠向下弯的眉毛更有韵味;尤其是那期盼与渴望的神情,让他的心一阵颤抖。
“叶哥,结识你是小女子的福气。你要小女子做什么,只管吩咐,小女子一定尽力而为。”杏花知道有戏了,暖暖的声音,听得叶享利心里热乎乎的。
杏花顺势抱紧了叶享利。她突然一眼望见屋角叶享利的行李,猜想他在躲避什么,脑子一转又说:“叶哥,小女子知道你们当官的有很多难处。你若是有什么为难事,就告诉我,如果我能办到,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小女子别无他求,一切只愿你好。”
叶享利感动了,如此通情达理的知音,是他从未见过的。她比起只认识银子的小翠,不知强过多少倍。他口里连连说着:“谢谢小妹谢谢小妹。”一口吹灭了灯……
从此,叶享利天天晚上盼着那个美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只要他说过什么东西好吃,就有什么东西摆在面前。叶享利一激动,把一包银子塞在杏花手里,逼着她拿走了。
一个早晨,小翠发现,杏花提个沉甸甸的小包,躲躲闪闪进了房里。这天深夜,小翠悄悄跟上她,来到楼下的偏僻房,贴窗一听惊呆了,那不是叶享利的声音吗?一连三个晚上都是如此,顿时打翻了醋坛,叶享利多时未约她去了,原来是包养了这个小贱人。她寻思着怎样拆散他们。
这晚,县衙一个四十来岁的佐史来到梦春楼,小翠热情迎上去,挽住了他的手。
佐史受宠若惊,一夜销魂后,小翠又约他再来。佐史哪里敢失去这个多少人求之不得、与花魁同床共枕的好机会?第二晚,小翠与佐史说起叶享利。佐史说:“他失踪了,老爷到处找不着。”又把叶与马贤不和告诉了小翠。“原来他在这里躲难。”小翠若无其事一笑,说:“他在梦春楼里住着呢!”稍停又说:“你去告诉了知县,说不定有奖赏呢!”
大白天听到马大的粗暴嗓音,随时准备逃离的叶享利拿了行李,就蹿出了后门。马大搜遍了梦春楼,也没找到表叔。
叶享利得意地想,他离开了这久,马贤一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议,准会改变对他的态度,重新依重他。一见马贤,他就深情地说:“我在外跑了趟生意,总想着表哥重任在肩,还是觉得应该回来帮帮你啊!”
马贤脸拉得老长,头未抬,一声不吭。
此时,在龙窖山上,一个痛苦的决策,正在折磨着盘和与旺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