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护工久了,黄鑫很难睡个囫囵觉。老人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需求,半夜要搀扶着起夜撒尿,有时候不止一次两次;不能动弹的要不断帮他翻身,防止褥疮;遇上上一户老张那样的,折腾人,半夜兴致来了睡不着,会故意吵醒黄鑫,让他陪着下棋。黄鑫习惯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会想方设法在白天忙里偷闲。他的精神一直处在紧张的战斗状态中,久而久之倒也习惯了。
但是在曲家,黄鑫面对的是两个四肢健全、不需要特别关照的老人。曲尚鸣是个干瘪小老头,能在电视面前一坐一天,小小的躯体缩在沙发里,让人忘记他的存在。他不像秦钢,边看电视边聊天,能让黄鑫找到机会插进话题,把天聊开,彼此敞开心扉。曲尚鸣看电视的时候很少讲话。他的眼球看起来很浑浊,也不知道能不能看清电视里的内容。但偶尔,黄鑫会在不经意间和曲尚鸣眼神对上眼神,那个时候,他的眼神是锋锐的,让黄鑫感觉被审视,甚至被剥削。一闪即逝,他的眼神很快会恢复浑浊。
与他相反,孙尚珠总是忙忙碌碌的,天不亮就起床去菜市场买菜,跳舞、打麻将、逛街,生活丰富多彩。在家里,抖音快手刷得叽叽喳喳,与朋友微信上聊天也叽叽喳喳。但她不太愿意搭理黄鑫,他也就不太敢主动找她讲话。
除了日常的打扫卫生、洗菜洗碗,这个家里似乎没什么特别需要他的地方。他的长处无处施展,战斗状态随之松弛,心里也越来越没底,总是七上八下的。半夜,他时不时会从客房次卧的大床上惊醒,警惕地四下看看,发现只是暖气片发出了弹响,或者窗外有阵疾风掠过。
在房间里,他尽量不把自己的行李从箱子里拿出来,衣服穿一件拿一件,洗好的又塞回箱子。客房的次卧也是间套房,有独立卫生间,洗漱台上摆着与环境格格不入的粉色塑料杯,杯壁上挂着陈年牙膏渍。他一直想换个新的,但每次出门都忘。架子上挂着的毛巾是新买的,来之前就买了。他不习惯用马桶,蹲踩马桶的时候,他会把房间门锁起来,上完厕所再把马桶整个擦洗一遍。老人睡得早,他晚上很早能收工回房,有充足的时间躺在床上看电视刷手机,但声音不敢开太大。他很想用房间里的浴缸泡个澡,又不敢,甚至不敢向主人家征求。早上起床,他会把被子叠成豆腐块。鹅绒被松松软软的,不如棉絮好叠,豆腐的边角总是圆润润的,不像豆腐,像蛋糕。抽烟更是,白天曲尚鸣抽烟,他赶紧凑着他的时间猛抽两根过过瘾。一旦在客房犯了烟瘾,他甚至不敢在厕所开着抽风机抽,只好出门到楼梯间抽。室内被暖气片烘得温暖如春,穿保暖衣都显得多余,是他度过的最舒适的一个冬天。相比之下,楼梯间里又阴又冷,几次下来,他竟然生生抵抗住了几十年的烟瘾。
他一直小心翼翼的,无论做事还是讲话。对于黄鑫,这很憋屈,但至少不犯错,不犯错,就不会被开掉,可以一边享受豪宅生活,一边挣钱。他觉得自己陷入了能轻轻松松挣钱但不能踏踏实实睡觉的怪圈。他想了想什么人是这样的生活状态,答案是毒贩。
他不敢再往深了想。
周末早晨,孙尚珠早早叫上曲灵铃和秦昭陪他出了门。曲尚鸣没出房间门,屋子里清清静静的。曲望远像做贼似的,生怕寂静的氛围被他破坏,蹑手蹑脚地走到大门边,动作很轻,但是被黄鑫捕捉到了。黄鑫一脸笑意地朝曲望远走去。他笑得怪怪的,法令纹深深嵌入脸颊,曲望远嫌弃地往后闪了闪身子。
黄鑫:“少……我感觉最近有点儿无力。”
曲望远:“你是不是觉得这钱挣得不踏实。”
黄鑫犹犹豫豫地说:“也不是无力,力还是有的,只是……有力没处使……爷爷奶奶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没什么需要我的地方。”
曲望远往换鞋凳上一坐,翘起二郎腿,“你要沉得住气,不管做大事还是小事。”
黄鑫刚要开口,被曲望远打断,“我大学毕业之后最早在酒店干,也是从叠被子的小工一步一步干起来的,一周之后……就升了大堂经理。”
黄鑫骇然,“怎么升那么快?”
曲望远咳了一声,露出笑容,“酒店是我家开的。”
在黄鑫眼里,曲望远的玩笑带着万丈光芒。就在他露出笑容的一瞬间,他身后洒进一把朝阳,砸在他的背上,屋子里突然暖烘烘的。
连续阴了一周,太阳终于舍得露出笑容。
曲尚鸣从房间里走出来,正好站在阳光之下,他瞥见门口的俩人,“远儿,出太阳了,想去江边晒晒太阳。”
曲望远加快了捆鞋带的速度,朝爷爷喊,“我得出门干活儿。”又朝黄鑫使眼色,“让黄师傅陪你去吧。”
曲尚鸣:“灵铃和那谁……小秦呢?”
曲望远:“陪奶奶出门了。”
曲尚鸣:“哦。”
一阵沉默让黄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行吧,小黄陪我,收拾收拾出门。”
黄鑫身上终于燃起干劲,两眼也绽出精光。他冲曲望远双手合十,双眼不住眨巴。
曲望远拍拍他的肩头,一溜身,闪出了门,留了句,“照顾好他,趁机亲近亲近。”
黄鑫感觉重任在肩,那股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收拾完走到电梯口,曲尚鸣突然喃喃低语了两句,黄鑫没听清,问,“怎么了曲伯。”
曲尚鸣干咳了一声,嗓子里像挂了一口浓痰,疾言厉色地说:“我说,谁他妈在楼梯间抽烟了。”
黄鑫噤若寒蝉。
电梯里,曲尚鸣在腰包里摸索了一阵,叹了口气,“好久没出门,忘带手机了。”
黄鑫还没琢磨出该一起回去拿还是自己回去拿,曲尚鸣又摇摇头说算了不拿了,反正也没有人找。
孙尚珠的手机几乎从不离身。
高频率和朋友聊天的状态,让秦昭想起一部曾经大热的美剧《绯闻女孩》,英文名“gossip girl”。在北方,他曾听过一个东北人用东北英语把这个词念成“嘎斯皮girl”,那股围坐炕上碎碎叨叨唠家长里短的劲儿就出来了。他没想到能在一位老人身上感受到那股“嘎斯皮”的风范。
对此,曲灵铃很有看法,觉得她天天和朋友甚至网友交流,疏忽了和家人的交流。但她也不直说,只在孙尚珠身后悄悄对秦昭说,“你说,她的手机要是一天不看,得有多少条未读信息?”
秦昭想了想,“上百条吧。”
曲灵铃一脸讳莫如深的笑,“有一回,她出门打麻将,手机忘了拿,让我给她送过去……“
秦昭:“等会儿……她怎么联系上你的。”
曲灵铃:“用她麻友的手机给我打的电话。”
“嚯……”秦昭低声惊呼,“瘾真大。”
曲灵铃:“给她送去之前,我打开看了一眼,区区一个小时,未读信息——108条!”
孙尚珠仿佛听到有人在讲坏话,回头看了眼,见两人落下很远的距离,欲言又止。她一边放慢脚步,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讲话。早晨的菜市场嘈杂,什么也听不清,她干脆地放弃了偷听。
秦昭皱皱眉,“你还有偷看人手机的习惯呢?”
曲灵铃也不生气,“好奇嘛,看一眼,确认一下,万一拿成我爷爷的了呢?我这个人,神经大条没什么秘密,也不怕看别人的秘密。你要看吗?给你。”曲灵铃把手机递出去,秦昭本能地举手推了一把。这一递一推,俩人都没拿住,反而把手机抛在了空中。他俩像两个配合不默契的接力跑选手,七手八脚地半推半就,手机如同那根被人嫌弃的接力棒,在空中旋转了几圈,自由落体地掉在地上。
秦昭把手机捡起来,拍拍手机上的灰尘,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呀。”他啧啧嘴,盯着手机屏幕的右上角,用手指摸摸,“好像摔碎了。”
曲灵铃:“钢化膜,没事,换一张就行。”
“有信息。”微信有推送,秦昭赶忙把手机递了回去,但眼睛并不在乎秦昭的主观意愿,早已把内容读了一遍并传递给了大脑。
“出太阳了,来江边玩摩托艇吗?”
曲灵铃接过来,看了一眼,没回复,旋即抬头笑着看秦昭,“你看,你不也偷看了我的手机。”
她背后是重叠的半高旧楼,缝隙里挤出一缕阳光。
朝阳被江水拍碎,浮在江面上,金光闪闪,星罗棋布。
曲尚鸣走得慢,黄鑫也跟得慢。没有话讲,时间变得无限漫长,黄鑫不敢掏出手机,只好以观察沿江步道上的行人为乐。没观察到美女,黄鑫倍感煎熬。
曲尚鸣突然定住,往江里张望。
黄鑫一愣,“怎么了曲伯?”
曲尚鸣:“你过来看看,江里好像……有人游不动了。”
黄鑫一惊,感慨曲尚鸣浑浊的眼球还有这么好的视力。他眯着眼朝江里看,金灿灿的江面,没什么不妥。再注目细看,才发现江心处有个橙色浮标,被一股力拽着,正不自然地上下抖动。浮标旁边似乎有个人影被江心的漩涡席卷着,芝麻大的脑袋浮浮沉沉。零星能听到一声细微的尖啸。
“我操!”黄鑫吼。
“救人!”黄鑫喊。
黄鑫的一惊一乍让曲尚鸣身躯一震,手里的拐棍险些脱手。他扶着护栏,狐疑地看了黄鑫一眼,“你会游泳?”
黄鑫疯狂点头,身子往前探了探,确认了那人的方位,“会!”
曲尚鸣叫住他,“寒冬腊月的,你怎么下水?”
黄鑫高喊,“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跑出几步,惊觉不妥,又回头看了看曲尚鸣。
曲尚鸣沉着脸,眉头紧皱着,“你去管什么闲事,报警吧,让警察来。”
黄鑫攥着裤兜,紧张地瞥向江里,“来不及了!我先去救人!你报吧!”他把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递给曲尚鸣。
曲尚鸣眼里又闪过一霎那的审视,他顿了顿,还是伸手接过了手机。手机递出去后,黄鑫反而陷入了犹豫,一如这些日子。
曲尚鸣朝前挥手,补充道:“去吧,我慢慢走下去找你。”
得到明确的准许,黄鑫赶忙转头朝江边奔去。他感觉身体里憋着使不完的劲儿,发条上好,健步如飞,速度快得他睁不开眼。他一边跑,一边扒拉衣服,等踩到滩涂上,他已经把棉外套和两件毛衣都攥在手里,只剩保暖内衣还没脱。
缓了口气,三下五除二,黄鑫脱得只剩一条灰裤衩。他把衣服裤子揉成一团,扔在身后一块平整的大岩石上。
一阵寒风适时拂过,让黄鑫的牙齿不禁“格格”打战。他深吸了几口气,俯身捞起江水往身上浇。冷水上身,激出他一腔脏话。劈里啪啦拍了一阵,胸口都拍出几个红巴掌印,他却感觉体温没有上升的迹象,反而越来越低。
他骂骂咧咧的,又往前望了一眼,橙色浮标还在抖动,但幅度正变得越来越微弱。
不行!来不及了!他闭上眼睛,往前一步踏进水里。
“喂,戴了游泳圈再下去,别找死。”
黄鑫本来闭着眼,他感觉身侧闪过一个黑影。那黑影威风凛凛的,耀眼到不用睁开眼睛也能看见。
黑影扒拉了一把黄鑫,把他扒倒在身后。黄鑫直挺挺坐在放衣服的岩石上。可怜的皮带扣立着,还好没被他的屁股砸中,卡在了他两瓣屁股蛋子中间。皮带好运,可怜的是黄鑫,他腚眼一紧,疼得龇牙咧嘴,刚睁开的眼睛又痛苦地闭上。等他再次睁眼反应过来,那黑影已经坐在一条摩托艇上。黑灰色的摩托艇劈风斩浪,身侧两道白波漾开,散发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刚猛。
江边还出现了好几个冬泳的人,纷纷扯过带绳子的游泳圈,把绳子套在自己身上,站在江边蹦跳着高抬腿热身。
冬季枯水期,水道明显变窄,摩托艇上的男子很快到达江心。没有发生意外,有摩托艇保驾护航,那个在鬼门关外徘徊的人在男子的帮助下,艰难爬上了摩托艇。
听到摩托艇“突突”的声响回到岸边,黄鑫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石头上晾着被水沾湿的脚,屁股还在暗暗作痛。热好身的人群手忙脚乱地把人从摩托艇上扶下来,热火朝天的,往河边的茶馆去了。
被救的是个失魂落魄的中年男人,浑身发抖,嘴里还在念念叨叨。救他的人是个年轻人,只穿了紧身衣和泳裤,被水沾得半湿,透过衣服裤子,露出一道道明晰的肌肉痕迹。
黄鑫感觉有些冷,往身旁吐了口痰,评论道:“啥体格啊,也不怕冷。”
穿上鞋袜,黄鑫猛然警觉过来,左顾右盼地找曲尚鸣。还好,他遥遥看到曲尚鸣坐在茶馆外围的一张椅子上,眼睛半眯着,仿佛在审视自己。
发力跑步带来的酸软找上了门,黄鑫感觉整个下肢都不自在,他半走半挪地移动到曲尚鸣身边。发现刚才救人的男子也走了过来。
“嘿……”看清了椅子上的曲尚鸣,男子表情僵了一下,随后喊了声爷爷好,腔调豪迈又热情。
曲尚鸣抬头看他,脸上是看不透的表情,“你好。”
男子上前握住曲尚鸣的手,蹲在他身边,显得亲近。
居然认识,双方你来我往,来回好几句官方式寒暄。黄鑫听腻了,他感到身体里的冷正在向四肢发散,他扯扯衣服,瑟缩着耸起肩膀,点根烟,站到一旁。
等男子站起来走了,他才回到曲尚鸣身边。
曲尚鸣把手机还给黄鑫。
黄鑫接过,问:“没报警?”
曲尚鸣无奈地白了他一眼,“不知道你的手机密码。”
黄鑫咧嘴直笑,“还好没报,不然白出警,还要挨一顿教育。”
黄鑫用手指了指那男子,“您认识?”
曲尚鸣略作犹豫,“灵铃之前那个。”
黄鑫:“之前哪个?”
曲尚鸣:“前夫。”
黄鑫再次噤若寒蝉,手里的烟头跌落在地。
阳光变得越来越温暖,曲尚鸣坐在椅子上歇了半天,仿佛睡着,没有要起身的意思。黄鑫连打几个喷嚏,鼻涕不停往外蹿。他使劲往里一吸,吸得太狠,把鼻涕抽进了喉头,淡淡的咸。
前夫哥端着两杯茶水走过来,又蹲到曲尚鸣跟前,“爷爷,他这儿没啥好茶,花茶将就喝,暖暖身子。”
曲尚鸣朝他笑笑,微微点头。他起身把另一杯递给黄鑫。
黄鑫一脸受宠若惊,“哟,谢谢,还有我的。”
前夫哥:“菊花。”
黄鑫感到一阵刺痛。
前夫哥不明白眼前的男人为什么突然紧缩眉头,他又蹲回去问曲尚鸣,“再待会儿还是?要不我送您回家吧。”
黄鑫喝的急,被一口热水呛了嗓子,他边咳边说,“不用了兄弟,那怎么好意思呢?”
前夫哥斜睨了一眼黄鑫身后,叹了口气,指着前方,“你想让爷爷爬这个坡?”他回头看身后,“还是那个梯子?”
黄鑫看到刚才一路飞奔下来的路,竟是个方便车行的下坡,再看前方,是两条窄小陡峭的老石阶。他本来还在发呆,陡然想到曲尚鸣是一个腿脚不太灵便的老人,自己作为他的保姆,把他丢在那里一个人下陡坡。想到此处,他因为菊花茶而刚刚复暖的身体又开始冷颤个不停。
曲尚鸣淡淡地说了句,“行。”
“那等我,我去开车。”前夫哥回头,“师傅怎么称呼?”
“黄鑫。”
“黄师傅。”他点点头,“方卿卓。”
黄鑫把曲尚鸣搀上车后座,关上门,钻进车的另一边。
方卿卓启动了车,从后视镜看黄鑫,“你还挺会坐。”
“啊?”黄鑫没明白他的意思,正了正坐姿。
“拿我当司机了……”
黄鑫仍旧没明白他的意思,但本能地感觉到攻击性。他对方卿卓算不上有好感,索性把脸别向一边。
曲尚鸣突然低语起来,这次离得近,又在封闭空间,黄鑫听清了他说的。
“江边总是会发生危险。”
他看到曲尚鸣的眼圈好像红了。本能驱使他发问,“刚才那个人要是一直顺水漂下去,会漂到哪里?”
方卿卓抢了话,“下游,季庄。我们夏天经常这么干,顺着水往下漂,身体冷了,就从防水袋里拿巧克力,巧克力一吃下去,能明显感觉从身体中心传递出一股暖流,流向指尖……”
季庄,原来一直漂下去,能漂回老家。伴着方卿卓的叨叨声,窗外的江水在一路往回倒流。黄鑫想起在季庄中学读书的日子,想起老屋门前的那颗龙眼树……
罢了,他不想回忆……
久违的日光几乎让全宾城的人都挤到了室外,小区虽大,但到处是人,闹哄哄的,身在高层也能听见。
孙尚珠一回家便扑进厨房开始忙活,她把手机递给曲灵铃,“你们去休息吧,让我把菜收拾了,手机帮我放桌上。”
曲灵铃接过来,走回客厅瘫倒在沙发上,见秦昭在笑,“笑啥?年轻人体力不如老人,这是常识。”
秦昭:“我笑你真的会习惯性看看手机。”
曲灵铃:“刚才有吗?”
秦昭点点头。
沉默了一会儿,曲灵铃突然直起身子,“我突然想起来,为什么我会习惯看一眼手机。”
秦昭:“你说。”
曲灵铃:“大学时,我有个闺蜜,他男朋友是隔壁班的,有一回上大课,我们在一个教室里。课后,我捡到个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我发现,那是她男朋友的手机,而且,他!出轨了!”
秦昭:“你告诉她了?”
曲灵铃:“告诉她?我把他那些脏东西拍照发在了每个群里,让全校人都看看,这人是个什么渣男。”
秦昭睁大眼睛,“你闺蜜没说什么?”
曲灵铃:“我闺蜜很感激我!”
秦昭脱口而出,“嘎斯皮girl啊……”
“啊?”曲灵铃一脸懵。
秦昭用标准英语又说了一遍。
“什么破口音。”曲灵铃笑得花枝乱颤。
秦昭看看厨房,心生感慨。嘎斯皮,嘎斯皮,一脉相承。
曲尚鸣回家,被方卿卓搀着进来,后头跟着黄鑫,双手抱臂瑟瑟发抖。
“哟,这位是?”方卿卓用余光盯着秦昭。
秦昭一愣,本能地站了起来。
方卿卓斜眼看秦昭,正眼看向曲灵铃,“现在请俩护工了,还都是男的啊。”
秦昭还是没反应过来,方卿卓的攻击性在秦昭的痴愣面前被完美化解。他的铁拳捶到棉花上,软塌塌的,没起一点效果。
曲尚鸣没料到曲灵铃回家了,他愣了愣,解释了几句。
黄鑫走到秦昭身边,央求他,“你帮我扶爷爷去换身衣服,我去冲个澡。”
“上野千鹤子我读了。她说,好的婚姻,是我们可以在有限自由里做相对真实的自己,相对真实。因为妥协已经要求你做出改变,要么双方都在改变,要么一方心甘情愿地随着另一方改变。任何强调绝对真实自我的行为,在注定伴随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婚姻里不现实,也蠢透了。不好的婚姻,是双方都只想做绝对真实的自己。可早在我们踏入婚姻大门的瞬间,更为复杂的人际关系就已经决定我们不仅仅是纯粹的自己了。如果想要婚姻这艘船航行得稳当,我们偶尔也需要跳转人生视角,从对方所处的位置去调整某些个人化的习惯和处事方法……”方卿卓连珠炮似的说完,啧啧嘴,一脸回味,面试结束等待对方打高分的神情。
曲灵铃眨巴眼睛盯着他:“然后呢?”
方卿卓显得有点激动,“唉,说的真好,都是切肤之痛的体会,早点体会,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曲灵铃撑着下巴,耸耸肩,扬了个笑脸,拿起手机来。
方卿卓静静看着她的脸,露着微笑,没说话。
曲灵铃坏笑地看他,眼神里传递着淡淡的不屑,“这几句是豆瓣书评里的金句排第一的,你是一字不落,愣背啊?”
方卿卓扬扬手,“不是,你听我给你讲,排第一说明什么,说明英雄所见略同。”他眼神一变,聚焦到曲灵铃手机上的裂痕,“手机坏了?我车里有台新的,华为最新款的折叠屏,限量色,送你吧。”
曲灵铃摆摆手,“得了吧,别拿别人送你爸的礼转送给我,销赃呢?”
面对曲灵铃难听的话,方卿卓淡淡笑笑,也不生气,“那哪儿能是送我爸的,我爸都快退休了,谁还搭理他。你不如说是那些企业老板送我的礼。”
不想接话,曲灵铃又刷起手机。
方卿卓:“我说,微信真不能加回来?”
曲灵铃没看他,“我是很负责的人,要为下一任对象负责,不扯皮。”
方卿卓见她开始和别人发信息,脸上有些发热。他站起来,感慨道:“都成年人了,哪有什么老死不相往来的。谁都能理解。”
走到沙发边,方卿卓又猛然回头,咳了一声,“晚上和文旅口的吕副局长吃饭,你要不要参加?”
曲灵铃:“我去干什么?”
方卿卓:“是个姐姐,说不定能帮到你。”
曲灵铃:“我没什么要帮忙的地方。”
方卿卓:“多个朋友多条路嘛,girls help girls。”
曲灵铃冷笑,“不用了,谢谢。”
“不强求。”方卿卓轻叹了口气,转去和俩老打了个招呼,出门走了。
曲灵铃恶狠狠地打开手机,点开早上发信息来让她去江边玩的那位朋友,“我就知道你让我去江边玩,不怀好意,再这样,咱俩也绝交吧!”发完信息,她看着大门外远去的方卿卓的背影自语:“现在你说话不但像我爸,甚至还有点像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