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记忆在矫揉造作
杰佛僧2024-08-01 14:304,694

   “完了,我忘了。”曲望远懊丧地盯着前方,右手攥起拳头,敲打着左手掌心。

   “我让你今天别开车吧,非不听。”曲灵铃拍拍自家车屁股,又扬手展示着周边停得水泄不通的车阵,叹息着:“你真是太久没回老城区了,谁给你的勇气周末把车开进苗圃街的。”

   曲望远还在嘀嘀咕咕,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来的时候一路畅通,还有车位,怎么一回头,就堵成这模样了。”

   秦昭:“没事,走走吧。”他看向远方,眼里写满思虑:“想去江边。”

   曲灵铃:“江边?”

   秦昭:“嗯。”

   曲灵铃:“江边在那边。”她指向与秦昭眼神相反的方向,一口气叹得更深:“这也是个大傻子。”

   三人并排走在老街上,脚下踩的是留存于记忆深处的青石板路,左侧是残破的灰砖搭出的民居,历经几十年风霜,砖缝里凝结着时光的痕迹,那痕迹顺着厚重的木柱,爬上房梁,穿过层叠的瓦片,在屋顶闪着衰败的光,光芒下的三个年轻人,秉着记忆如烛火,依赖本能往江边走。

   秦昭鼻腔里好像闻到木柱被腐蚀的气息:“你们有没有觉得,小时候很长的路程,现在走,几步就到了。”

   曲灵铃点点头:“小时候步子小,现在步子大。我现在看小孩走路,都觉得是土豆生腿,地缸成精,一看他们校的服,其实也不小,都是初中生。但小时候我仰视那些初中生,感觉他们跟父母没什么区别。”

   曲望远也说:“小时候见得少,现在见得多了。小时候觉得最远的路就是从北岸走到南岸,穿老城区,通两座桥,满打满算要花一个小时。直到前两年去成都商会组织的戈壁行,三天两夜,磨练意志,腿都走得没知觉了。”

   曲灵铃又补充:“小时候思虑少,现在想得多了。脑子里想着事情,还没理出头绪,目的地已经到了,后知后觉。”

   曲望远:“三者皆有。时间也越变越快了,小时候每天都度日如年,现在一年转瞬即逝……”

   话音未落,三人凭着感觉走出老街,到了江边,眼界突然变得开阔,来往车辆在马路上疾驰而过,抬眼,是那座古老的铁桥,横跨长江两岸,被江水冲刷了半个世纪,与近些年才通车的几座后生大桥相比,依然不落下风,别有一番风采。秦昭看得出神。

   曲望远努努下巴:“上桥去?”

   秦昭:“走!”

   刚上桥头,秦昭面露疑色:“我怎么记得,以前没有这个挂像呢?”

   北桥头上方,是一尊威武的毛主席钢制挂像,金色头像,红旗为背景,与桥的钢梁等宽。

   仨人继续往前走着。

   曲望远:“你的疑惑,宾城很多人都有。这挂像现在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当年通车时就挂上去了。另一种说法是前些年有剧组来拍电影,觉得铁桥很有那个时代的气息,要用作拍摄场景,为了让它更符合那个时代,就加上了这个挂像,后来电影拍完了,挂像变旧,和铁路浑然一体,便留下了。”

   秦昭摸摸下巴上的胡茬:“好像听说过,电影叫《记得少年那首歌》,电影海报就是几个青年在挂像下方的合影,冯小刚监制,后来难产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没上映。”

   曲望远靠在护栏上,低下头看江水。俩人也停下,仨人正好站在挂像下方。

   曲望远:“两种说法都有人认,后来似乎演变成群体记忆错乱的事件。年纪大的说一早就有,年纪小的说是后来加上的。”

   曲灵铃问:“你是说?”

   曲望远答:“曼德拉效应。”

   秦昭:“什么效应?这么专业?”

   曲望远:“倒也不算专业。”他突然唱起歌:“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支花。”

   秦昭恍然大悟:“哦,五十六个星座。”

   曲望远:“还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曲灵铃:“是人。”

   曲望远:“类似这些。”他回过头:“你记忆里的每一个场景,都不是那个场景原本的样子。你每一次想起的,只是上一次想起它的时候,然后,它会继续被覆盖下去,一次又一次,直到面目全非。”

   曲灵铃突然笑起来,凑近曲望远:“有没有可能是你们小时候活得太没心没肺,对这些事和物没有印象?”她转向秦昭:“冯小刚的电影是前几年拍的吧?”

   秦昭:“不是他拍的,他是监制。”

   曲灵铃:“我又不懂。”

   秦昭:“嗯,16年左右拍的。”

   曲灵铃:“是吧,但是……”她拉长了调子,指指上空:“我小时候就对毛主席有印象。”

   曲望远从护栏上起来,瞠目说:“怎么可能,你小时候都没怎么走过这个桥。”

   曲灵铃:“你天天走?”

   曲望远和秦昭和相视一笑。曲望远昂首,仿佛有些骄傲地说:“你算是问对人了,我们俩。”搂起秦昭的肩膀:“刚好是一起放学走铁桥回家的兄弟,天天走。”

   曲灵铃皱着眉,晃晃脑袋,不相信曲望远说的。

   曲望远指指不远处一座红色的大桥:“那个时代,除铁桥外,老城区连接南岸只有它——南门桥。那天早上,它垮了,垮得悄无声息。你想进城去学校上课,要么乘轮渡,要么走铁桥。”他还补充:“铁桥离家远,早上上学赶不及,只有放学才走,早上只能挤轮渡。”

   曲灵铃在脑子里搜索枯肠:“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没印象?”

   秦昭:“每个人的记忆点不一样,选择性的。”

   曲望远一脸贱兮兮的笑:“姑且算是爸妈性别歧视吧,让你读的学校都离家近,方便接送。”

   曲灵铃:“滚!”回身骂完曲望远,她眼神一凝,好像盗墓贼看到触手可及的地方,有宝藏露出一角:“那是什么?”

   顺着曲灵铃的眼神,秦昭和曲望远都向下张望。

   站在铁桥上俯视下去,半个宾城老城区尽收眼底,就在刚才走过来的老街旁,放置着一座灰扑扑的庙宇,正好藏在老街纵横道路的角落里,安安静静的,好像封在结界里,红尘琐事都与它无关。

   秦昭转转眼珠:“是蒋师傅说的城隍庙吗?”

   曲望远:“我不记得,没去过。”

   曲灵铃:“你现在信了吧,庙和挂像,佛和主席,一早就存在了,是记忆在矫揉造作。”

   曲望远:“什么意思?”

   曲灵铃:“我们小时候去这儿逛过庙会!”

   曲望远:“那你倒是说说这是个什么庙?”

   曲灵铃:“不记得了!记忆都是有选择性的!”

   仨人交换过眼神,一齐回头往桥下走,向着庙宇进发。

   重回桥头,曲灵铃忍不住问秦昭:“刚才在楼下没敢问,你是怎么想的。”

   秦昭半晌没回话,他确定不了内心的想法,窘得脖子有些发红。曲灵铃看出了他的窘境,没继续问下去。

   秦昭长叹一口气:“说实话,我相信民主与科学。”

   曲灵铃斜睨着他的表情:“但你很犹豫。”

   秦昭:“越长大,越有敬畏之心。”他又强调了一遍:“我相信民主与科学,但遇到科学一时解释不了的事,我只能反复告诫自己,宁可信其有。”

   曲望远停住脚步,郑重地看着秦昭:“你知道什么是烧蛋人?”

   秦昭无奈耸耸肩:“会巫术。”

   仨人来到庙前。秦昭发现庙宇与老街仅几步之遥,但在这个十字路口,他无数次往前和往左前进,却从没涉足过右边的世界。

   庙门前的树枝繁叶茂,几乎挡住门上的横匾,只能看到门的左右两侧纵向写着“宾城道教协会”和“宾城民族乐团”。走上石阶,才看到正上方从右往左写着“川主庙”。

   进庙走过一圈,发现就是一座普通的道教庙宇,供奉修建都江堰的川主李冰和道教三清,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仨人走出庙宇。

   曲灵铃抬头又确认了一遍横匾:“这是川主庙,不是门卫说的城隍庙吧?”

   秦昭挠挠后脑勺:“不知道,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他摇头晃脑看了看左右街道。街道满是冬天的清净,连一只猫一只鸟都没有。他哈出一口白气:“算了,吃口饭去。”

   仨人就近随便找了家小店,吃过饭,秦昭送走曲家兄妹,回到家,正好听到卧室里叽叽喳喳的声音。他走到卧室门口,看秦钢正指着黄鑫的肚子:“你这裤子,怎么拉这么高?”

   黄鑫低头看,把皮带正了正,又往上提提裤子,发现裤脚还垂在地上:“像不像领导?领导才这么穿衣服。”顺势把皮带和裤子拉得更高,皮带扣已经贴近胸口,裤脚才刚刚合适地贴在他脚踝上。

   “哪来的领导。”秦钢咯咯笑着:“像你这个样子,不成体统。”一不小心,涎水他从空洞的口腔里溢出,顺着嘴角,在脖子上划过,淌到衣领上。

   黄鑫笑着给他擦拭干净,站回原位,看了眼身后的秦昭,又看了眼秦钢,不知道在问谁:“还可以哈?”

   秦钢连连点头,动作竟然很敏捷:“好看,你穿着,挺合适。”

   秦昭看到房间角落里,有拆掉的快递袋和包装衣物的玻璃纸袋,黄鑫穿着还没熨过的白色衬衣和米色西裤,他的屁股上,衣服裤子的吊牌叠在一起,正夸张地扭动身体,贴在一起翩翩起舞,像是舞池里的一对儿,冲着前任耀武扬威。

   秦昭知道又来了快递,被黄鑫穿在了身上。他耐着性子不去想,凑过来问爷爷吃过饭了没。

   黄鑫一脸自得的神色:“吃了,驴肉吃了好几块,味道不错。”

   秦昭点头:“吃了饭就行。”坐到黄鑫的行军床边,问秦钢驴肉的咸淡,又讲了讲驴肉是北京的房东送的,来自她老家河北保定……

   秦钢听着听着,又闭眼睡了。

   黄鑫就在秦昭身边大摇大摆地脱穿衣服,还很周到地把地上的袋子收拾出去。走出卧室,秦昭在沙发上检查曲望远带来的营养品,发现并没有被拆开。

   夜里,秦昭在手机屏幕的映照下,又越来越清醒。他恼火地摸摸头上的痘,气消了,好像小了一些。他打开浏览器,输入“烧蛋人”三个字。

   几张帖子总结下来,秦昭了解到,烧蛋无非是一种民间习俗,医疗落后时代的精神疗愈法,倒也没有奇诡到巫术的程度。

   但是看到烧蛋又细分为很多用途,烧出的蛋有用于治疗受惊夜啼的,有用于疗愈精神驱除不良磁场的,有用于烧胎取魂的,甚至烧蛋人可以根据烧后鸡蛋上呈现的纹路来诊断,病人是受到哪些影响导致的病情。

   看到这里,秦昭又确定,烧蛋人一举一动都是巫医风范,有案可稽。

   愁上心头,秦昭关掉手机,听到卧室里又传出细细密密的说话声。

   黄鑫:“钢伯,你觉得我照顾人怎么样?”

   秦钢:“你把我照顾得这么周到。你要是个女人,我就收你做小了。”

   黄鑫:“我可能要做大的。”

   一阵沉默。

   黄鑫:“毕竟我说过,你当老师那会儿,多帅啊,我肯定暗恋你了,我又藏不住事儿,出手肯定比阿姨还快。”

   秦钢咯咯笑着。

   秦昭想起奶奶,想起奶奶买的双人墓,又想起新闻里的保健品销售。他们给老人端茶送水,磕头认亲,最后成功离间老人与子女的关系。老人们觉得亲生的不如后养的,心甘情愿被义子义女刮骨吸髓,最后被无良保健品送往西天,至死不悔。他不禁有了莫名的担心,黄鑫主动告知金子的事,是不是放下一只鱼钩,设下一个陷阱,来引自己上钩。黄鑫知道有金子,但不知道具体位置,于是施了一举两得的计策,既有可能引出金子的位置,还能顺带离间自己与爷爷之间的关系。

   秦昭嗅到危机的气息,思绪也因此乱成一团。他烦躁地打开手机,收到幸达春的语音,他把声音调小,听到幸达春软乎乎的声音:“兄弟,睡没?没睡过来玩两局。”

   秦昭看时间,还不到十点,回复道:“行。”

   空荡荡的屋里只有幸达春一个人,他手里攥着无糖可乐,笑得憨憨的,眼里满是感激,仿佛秦昭是他今夜的救世主。秦昭往卧室看了一眼:“怎么没人了?”

   幸达春摊手:“毕竟明天周一,大家要上班。”

   秦昭坐到幸达春身边,看到旁边小桌上,横七竖八摆着几听喝完的可乐罐,不是无糖的。

   秦昭:“你那小学同学呢?也忙?”

   幸达春怨声载道:“沣子是公务员,人民公仆,自由支配的时间少,所以他昨天一早就来。”

   秦昭:“你家里也不管?”

   幸达春嘿嘿笑了:“我说剧本杀店今天缺人,让我补位。你懂的,一趟车发起来,能开到后半夜。”

   秦昭:“听不懂……”

   幸达春:“你没玩过剧本?”

   秦昭:“我周中天天在公司开会,揣摩老板心思,周末去你那儿开会,揣摩别人心思,还花钱揣,我闲的?钱多没处花?”

   幸达春啧啧两声,摇摇胖手:“你不懂,你不是受众人群。”

   游戏开始,秦昭与幸达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请教一下,你的婚姻建立在谎言上?”

   “偶尔,极偶尔。”

   “我记得你小时候非常诚实,从不撒谎。”

   “你记忆错乱了,我爱撒谎,我还会撒谎,高级的谎言都是半真半假的,比如,我今天真去了店里,只是上车的时间在下午。”

   “看来我就是一直被你谎言蒙蔽的那个人。”

   “善意的谎言,只是为了让大家不生气,出发点是好的。”

   “渣男?张口就来?”

   “和渣男有什么关系,有天地和秦昭作证,我只是撒谎玩游戏而已,玩游戏是男人万千恶习里最干净的,性价比也高。”

   “这倒是。不过我只能证这一次。”

   “你这场也只能进这一球!”幸达春狠拍着大腿,五官在圆乎乎的脸上扭作一团。

  

继续阅读:9 有幸遇良人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春夏秋冬又一春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