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冬日春光
杰佛僧2024-09-20 11:366,537

   七年前的那次守夜,相比这一次的刻骨铭心,确实没在秦昭心中剩下太多印象。既没人要求自己,有人祭拜的时候要站在一侧;也没人说要随时看着,保证香火不灭。饿了,就出门吃饭;困了,就回家睡觉;闲了,就低头玩手机……年纪轻轻精力充沛,三天时间一闪即逝,没什么难熬的。

   秦昭跪在蒲团上,给秦钢换上新烛。残损的旧烛被火灼得张牙舞爪,积累其中的蜡油流到的秦昭手上,滚烫的,像肩头上高婕的泪。但秦昭没感觉到疼痛,由于通宵熬夜,皮肤的神经变得迟钝,失去了感知周遭变故的能力。

   他起身走到棺材边上,看秦钢的脸。这几天下来,数不清是第几次了。每换一回香烛,他就走到棺材边,倒也没什么话可说。毕竟活着的时候也没什么可说的。秦昭就这么看着,陪着,像那个守株待兔的宋国人。而秦昭更显得痴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秦钢脸上盖着白布。透过白布,秦昭能看清他脸上的凸与凹。在场每个人都能透过白布看清他的脸,高婕也能,所以自始至终秦一兵也没让她看。她一大早便来了,每过一阵子,就颤颤巍巍地走到灵前烧一盆纸钱,烧的同时嘴里念念有词,低声追溯一段共同的过往。到最后,她实在想不起什么了,就看着远方发呆,也不理人,直到下午四点,才不情不愿地被儿女拉走。

   盆里积攒的灰已经换了三回。

   奶奶躺在冰棺里是什么样的?秦昭搜索枯肠。记忆里空荡荡的,那座灵堂仿佛一幢毛坯房,背景是惨烈的灰白色,所有人置身其中,呈现出同样灰白的背影,不存在任何细节。

   秦昭突然生出对奶奶的愧疚,在爷爷的灵堂里,为奶奶而哭。眼泪刚流出一点,他还是尽力收住了,没有失态。他发现所有人都没哭,永远失去父亲的秦一兵都没哭。他用笑脸迎接所有人的善意和安慰,时不时还主动开玩笑。

   回想七年前的自己,刚进大学校园,眼神澄澈,活得没心没肺。英语四级没过,就是天塌地陷的难关。对生死,尚且一无所知……

   灵堂角落,一只黑鸡正昂首四顾。它生得高大健硕,鸡冠红得鲜亮,一眼能看出它的肉质鲜美——阴阳先生方师傅带来的引魂鸡。它被粗绳绑着腿,一半身子被塞在猪饲料袋里。

   秦昭轻抚它的鸡冠,像轻抚自家的宠物。

   “叫唤的时候大声点,我爷爷不太认路。”

   “我真不知道他们会拿你怎么样。”

   “最后要真把你砍了,你别怪我……”

   黑鸡瞪眼盯着秦昭,脖子一伸一缩,面孔上全然没有惊恐,稳稳当当的,像样板戏里怒目圆睁的杨子荣。

   阴阳先生依旧是黄鑫找的。方师傅穿着满是划痕的皮大衣与皮鞋,裤子上沾满灰尘,像是从建筑工地来讨债的。他的说话口吻和行为都酷似黄鑫,让秦昭心生厌恶。直到他喝起茶,讲到风水阴阳、引魂安葬的内容,讲得头头是道,秦昭才放下心来。

   原本,黄鑫向秦一兵毛遂自荐,想帮秦钢看阴阳、主持下葬,被秦昭严词拒绝。见黄鑫一再争取,神色有异,不像他的个性,秦昭追问他,为什么在灵堂待两天也不去工作。黄鑫支支吾吾说请了假,再问,便语焉不详。这更引得秦昭生疑。最后黄鑫答应找个靠谱的阴阳先生来。秦昭在网上搜索了一阵,看网友的评论惊心动魄,思前想后,在小城市里确实没有别的路子,这才应允了他。

   又是几个换香、陪伴的轮回过去,秦昭看到幸达春的大脑袋。他在门口伸了半个脑袋进来,身子却迟滞着,不敢踏入。他巨大的身影做出贼眉鼠眼的姿态,仿佛是一头扮演小偷的巨熊。

   见秦昭走到他身边,幸达春才拍着胸脯,松了口气。他狐疑地看着遗像,搓搓眼睛,睁眼继续看,“不对啊,怎么换了个照片?我一看人不对,还以为走错了地方。”

   秦昭:“有种说法,挂年轻时的照片像……英年早逝。”

   幸达春:“还有这个讲究?”

   秦昭:“你别说,细想下来有点儿道理。”

   幸达春又盯着遗像看了一会儿,啧了一声,骂骂咧咧道:“我不行!我都躺在里头了,这遗像是我给这个世界最后的记忆,必须挂我最帅的照片。要是他们以后敢给我挂老头儿照,我非得把棺材板掀了,爬起来把他们臭骂一顿。”

   秦昭:“最帅的时候?你高中大杀四方那会儿?”

   “唉,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幸达春叹口气,嘴上吟哦不绝,又拍拍肚子。肚子晃晃悠悠,引得秦昭注目,看上去像一个装满蜂蜜的蜜罐。

   秦昭突然想起什么,略带关切地问他:“记得你之前说要去体检,结果出来了吗?”

   幸达春嘿嘿两声,吊儿郎当地说:“没去呢。”

   秦昭不解:“这都多长时间了。”

   幸达春:“约了两次,都睡过头了,下周再去。”

   秦昭晃晃脑袋:“真有你的……”

   没过半个小时,曲望远和曲灵铃也来了。

   见曲望远,幸达春诡异地笑,“开车了吗?”

   曲望远扬手欲打他:“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看看门口的路况,“昨晚就没开走。”

   秦昭:“你们怎么也来那么早?”

   曲灵铃:“今天没什么事,就来了呗,陪陪你。一宿没睡,还撑得住吗?”

   “大概把下个周的精力都预支掉了。现在倒真没感觉累,等事儿办完,身体一松,估计会大病一场。”秦昭想到书房里的快递山,不禁伸直手臂,在空中转了几圈。他感觉身体已经第三次从疲惫中恢复,灌注过能量之后的身体,丝毫感受不到肌肉的疼痛和血液的滞涩。还能撑一撑。

   曲望远:“过来,发现一个有趣的事,你们看对面墙上。”

   几人来到铁楼梯上,顺着曲望远指的方向往前看。铁楼梯陡然承担起这么多人的重量,吱呜叫唤了一声。幸达春踏上楼梯时,它叫得尤其惨烈。

   一幢老旧的居民楼,墙面斑驳,灰白如毛坯,透着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苏联味道。阳光将落未落,是陨落前最后的巅峰,正好打在居民楼的墙上,映照出冬日里少有的暖烘。墙面上反射着一缕缕诡异的碎光。人眼稍一接触,再转看别的物体,会带上一块块炫目的金斑,多看几眼,眼睛便经受不住,只能闭眼稍歇。那碎光完全消解了阳光的余温,冷冽刺眼着,不像是从窗户玻璃反射出的。

   秦昭想起《封神演义》里,金光圣母摆的金光阵,用了二十一面宝镜,只一二转,金光射出,照住其身,大罗金仙也要立刻化为脓血。仔细一看,果不其然,那些碎光,正是来源于一面面镜子,大小不一,用绳子和胶带绑着,粗糙而牢固。碎光照耀下,四人像是被照妖镜框住的妖精鬼怪。

   秦昭皱眉:“嫌不吉利?”

   曲望远:“嫌风水不好。”

   过于刺眼,曲灵铃背过身来,倚在栏杆上,气鼓鼓地说:“嫌风水不好你搬家啊!一百平以下的房子,讲什么风水。”

   曲望远也转过身:“我见过更可悲的。上海一家临终关怀中心对面的住户,镜子挂得满满当当。有些住户……”他比出“耶”的手势,“一扇窗户上挂两个。”

   秦昭:“何必呢?人家明明做的是积德行善的事……谁的结局不都是个死字。”

   曲望远:“能去临终关怀机构,结局算是好的。”

   幸达春:“确实,算是慢性安乐死。”

   “不准确,是让他们带着尊严谢幕……”曲望远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说:“你们不了解也正常,关于临终关怀、安宁疗护的内容,需要一步一步循序渐进。这方面做得最好的是英国,其次是澳大利亚、新西兰,港台也不错。咱们这儿……近些年提升不少,但还是后进生。”

   幸达春:“我好奇,最差的是哪儿?”

   曲望远:“巴拉圭。”

   幸达春惊讶:“南美?”

   曲望远:“没办法,只统计了八十来个国家……在非洲大区那匹配机制下,很多国家不具备统计的价值。”

   幸达春点点头:“这个行业很有发展前途。”

   曲望远:“大城市里,苗头已现。随着中国跨入中度老龄化社会,养老行业的前途是肉眼可见的。”

   秦昭想到黄鑫和傅敏,想到乱七八糟的吕亮和卫师傅,苦笑着摇了摇头,“轮到咱们这儿,还早吧。”

   曲灵铃:“你别小看宾城,虽然跟首都比不了。但这几年路子走对之后,经济水平和咱们读书那会儿比,天差地别。”

   秦昭看向远方,他看到长江,想起江边拔地而起的CBD建筑,犹如茁壮成长的后生,与白塔寺隔江相望。

   白塔寺是它的爷爷。

   曲望远看着双眼失神的秦昭,突然问:“要不……你开一个。”

   他赤诚的眼神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回应。这突如其来的提问让秦昭发懵。

   “我?”秦昭挠挠后脑勺,“开玩笑吧……我哪有那个……”想说“钱”,但秦昭没说出口,把词换成了“资质”。

   曲望远:“你别管资质的事。对我来说,这事儿不难。”

   曲灵铃往他肩头一拍:“可别吹牛了,自家那点事儿都处理不好。”

   曲望远啧啧嘴:“两回事!清官难断家务事!”

   幸达春捏着下巴上的肥肉,若有所思地说:“这行现在是蓝海,该下就得下。”

   “我觉得!这位兄弟说得很对!”

   秦昭回身,狠狠白了插话的黄鑫一眼,“又有你什么事?”

   不知什么时候,黄鑫又流窜到这边来。他总能很快地和每桌人打好关系,用短短两三句话,自然而然地加入到聊天内容里,并逐渐把这一桌的话题引到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家长里短上,最终用丰富的家长里短经验成为话题的引领者。

   黄鑫踏上来,铁楼梯又嗷呜地叫了一声。

   黄鑫一边张牙舞爪,一边唾沫横飞:“挣钱嘛,不寒碜!马云说的,创业就得站在风口上,连猪都能飞。我没赶上当网红的东风,但现在吹的正是养老的东风,我们正在这风口之上,秦昭……”他把手搭在秦昭肩上,像前辈鼓励后生,“现在万事俱备,就看你想不想飞了。”

   幸达春轻咳一声:“那是雷军说的……”

   黄鑫摊手:“一样一样,都是有钱人。”

   秦昭郑重地回应曲望远:“这是医疗行业,是要为千千万万家庭负责的事。术业有专攻,我一个外行,怎么能行?”

   黄鑫:“我不专业吗?我可以做指导。”

   秦昭心里暗骂脏话,嗤笑着说:“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幸达春“哎哟”一声叫唤,打断了俩人对话。他手里攥着手机,眉头锁成一团。

   曲灵铃:“怎么了?”

   “有个麻烦事,我看我能不能解决得了。你们慢聊,拜拜。”幸达春头也没回,“哒哒哒哒”下了楼梯。

   铁楼梯长叹一声,重量骤减,它终于松了口气。

   秦昭问黄鑫:“你最近是不是缺钱?”

   黄鑫:“不是缺钱,这是挣钱的事。你不挣,我不挣,就得让别人挣了去。现在天时地利人和,猪都能飞起来——雷军说的,嘿嘿。”说到雷军,他看了一眼曲望远。通过这两天的交流,他大概知道宾城曲家和曲家大少爷的分量。

   曲望远:“该了解的我都了解过,这种机构有普惠性质,成本和收益都不会太高,需要政府支持。现在正好有,往下推进的难度不大。”

   秦昭咽了咽口水。

   如果是曲家牵头,这事便有的做,但这确确实实是个遥远到一无所知的专业。无知带来了无畏,正在疯狂地撞击秦昭的谨慎。他转头看了眼秦一兵。他依旧面带微笑,和宾客聊着天,丝毫看不出他肩头担着重担。

   肩头有重担的又何止他一个?

   曲望远能看出秦昭心中的一部分隐忧,他放缓了语气:“你慢慢考虑。我们不用直接一步跨进医疗领域,可以先从居家的临终关怀做起,一步一步来。”

   秦昭的谨慎正与无畏进行你死我活的盘肠大战,硝烟都写在他的脸上。

   看出秦昭的纠结,曲灵铃问曲望远:“什么时候开始思考这个事的?没听你提过。”

   “大概在他们赶走第八个保姆之后吧……”他迟疑了一阵子,扫过在场众人的脸,又接着说:“有一天我看见老爷子接了个电话,眯着眼睛在沙发上静坐了一个小时,一动不动,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他过去了……后来我问他是谁的电话,他说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之后,他的记忆力就时好时坏了……”

   秦昭还在思考,他的脸在碎光的光影里进进出出,像不断在被利刃削去一层层面皮。曲望远摇晃他的肩膀,“别想了,等爷爷的事落定之后再想吧……我突然想起来,你明天去鱼水湾墓园下葬,得空看看墓园大门口,修了好多高层住宅——标准的第四代住宅,垂直绿化,城市森林,家家户户都有大花园,错落着,视野极佳。我不知道它当年是怎么规划的,那房子后来又是怎么卖出去的。”

   秦昭尽力回忆鱼水湾的周边,那些背景也是模糊的一团团色块,没有具体形象,即使最近刚回宾城时还专门去过一趟,依旧没有印象。从来没在意过。他不解地问:“怎么了?建得不好?”

   曲望远:“卖个关子,你去看了就知道。”

   铁楼梯上传来一阵杂乱而诡异的响动,一名伤残人士闯进眼帘,健步如飞,从几人眼前掠过,径直进了屋。霎时间,屋里变得乱哄哄的。人群里,秦一兵赶紧迎上:“哎呀,老爷子这是怎么了?”

   来人声如洪钟:“你认识我?”

   “幸老师,幸大汉!谁不认识您!”

   幸遇良被秦一兵捧得哈哈大笑。

   原来除了“广场老超人”,幸遇良在另一辈人里还有别的外号,虽然个子不高,但膀大腰圆的他确实担得起“大汉”威名。

   “摔了,摔了。”幸遇良只顾着笑,他身后闪出山一般的幸达春,帮他向众人解释。他的身体几乎把幸遇良包裹住,但爷爷显然不愿意被他搀扶,只让他站在自己身体所在的方圆之外。

   原来幸遇良就是幸达春想解决的麻烦。

   幸达春对秦昭说:“这我爷爷。麻烦没解决,他非要来。”

   “来就来呗,有幸见过。”秦昭伸手,又赶紧收回。幸遇良现在没有手可以握——他拄着双拐,拖着一条瘸腿,每走一步,身体都会被双拐撑起老高,像个巨型窜天猴。

   幸遇良没认出秦昭。他能想起在公园从小偷小谢手里拿回东西还给失主的事,至于拿的是什么,帮助了谁,一概不知。

   江湖人,燕过留痕,风过留声,不问因果。

   “幸老师,都受伤了,何必来呢,孙儿都来了,还来了两天,心意到就行了。”秦一兵想搀扶,被幸遇良推开,太极推手般柔顺。

   “小秦,这话见外了。”幸遇良昂首看向秦钢的遗像,喉头哽咽了一下,“秦钢,我们是老朋友,忝列为宾城体育圈的风云人物。都是兄弟,英雄惜英雄,该来送送。”

   与幸达春的画风出奇一致,不愧是亲爷孙。秦昭和曲灵铃相视一笑。

   幸达春犹犹豫豫地问:“爷爷,要不……香我来替你上?”

   幸遇良白了他一眼:“那哪儿行?你是你,我得亲自送朋友一程。来,扶我一把。”

   幸达春收了双拐,站在他左边扶他,秦昭上前欲扶,被许泽贵轻推了一把,示意他回到原位,低声说:“我来,我来。”

   俩人各搭一边胳膊,解放出幸遇良的双手,秦一兵把点好的三支香交给他。他持香拜了几拜,又凝神看了会儿秦钢的遗像,嘴唇动了几动,没发出声音,叹口气后对幸达春说:“你去吧。帮我多烧几卷纸钱。”幸达春不情不愿地递回双拐,嘴里嘀咕:“我已经拜过了。”

   幸遇良接过双拐,胳膊从许泽贵手里滑出,对许泽贵说:“谢谢你,不用扶了。”自己三蹦两蹦,坐到椅子上。

   场中所有人的心都随着他的步子浮浮沉沉。

   幸遇良坐下和一众小辈谈天,声音如虎啸山林,在整间灵堂里回响,抽风机像是不甘被他的说话声压倒,更卖力地旋转起来。秦昭想起曾经也声如洪钟的爷爷,恍惚之间,觉得抽风机被他附了身,他借着抽风机穿过阴阳两界,与老朋友幸遇良角力。

   幸达春烧完纸钱,见爷爷有人照看,如蒙大赦,跑到秦昭这一桌坐下,一边擦着头上的汗,一边叫嚷,“麻烦,真麻烦。”猎猎的风从他脑际刮过,他抖了一抖,“怎么那么冷。”

   曲灵铃:“你现在身体状况是不是不太好?”

   “没开空调吗?”幸达春左右张望,发现问了句废话,“我去让楼下生两个碳炉。”

   南方的长辈总会在意通风,无论春夏秋冬,哪怕是寒冬腊月雪花纷飞,哪怕是空气极差雾霾醇厚,也得给窗户留个细缝,通气。灵堂南北是堆杂物的阳台和卷帘门,毫无遮拦的通透。

   碳炉给屋里带来了温暖,虽然只管上它周边的一亩三分地,但围坐在炉子周围的众人还是渐渐生出困意,眼皮沉重起来。

   温暖之后,幸达春才想起回复曲灵铃:“估计有点小毛病,下周去体检就知道了!”

   高婕又回来了。她的子女无奈地笑着,向秦一兵解释,“明明说好了在这儿待到晚饭前,一起去朋友家里吃饭,吃到一半,说突然想起什么事要和钢伯伯讲,非要从饭桌上下来。拗不过她,所以又来了。”

   秦一兵陪笑:“理解,理解。老人家都这样。”

   幸遇良的存在激活了高婕的另一段记忆,她又一次把装纸钱的盆子续满。所有人都觉得她在烟火的熏燎中絮叨,应该口干舌燥,但她浑然未觉,只是自顾自地表述着。

   最后,她又哭了,哭得像个孩子,毫无顾忌。

   夜深了,人潮的散去好像带走了屋里的绝大部分氧气,留下沉厚的二氧化碳,加上碳炉和烛火的烟,整个空间变得沉闷难熬。

   秦昭眼前是被碳炉散出的热气模糊掉的空气。空气对面,陆丹鹿依偎在秦一兵肩头。秦昭觉得有点尴尬,挪开了眼神,眼神正好和身边曲灵铃的眼神撞在一起。

   “你还不回去?”惊觉问得不礼貌,秦昭补充道:“还不困?”

   曲灵铃低头笑笑:“差不多了,明天你很早出发吧?”

   秦昭:“很早。”

   曲灵铃用胳膊肘顶顶曲望远,他已经撑着下巴,迷迷瞪瞪,快要睡着。

   “走吧,哥,差不多了。”

   秦昭环顾四周,还剩一桌麻将尚在激战。他们已经陪到了最后。送走曲家兄妹,秦昭回到位置上。

   秦一兵:“你要不要回去睡觉。”

   秦昭:“不睡,最后一天了。以后有的是时间补觉。”

   秦一兵:“早上五点前回来就行。”

   秦昭摇摇头,秦一兵没再坚持。

   屋里太闷,黄鑫在麻将桌的东南西北角来回移动,晃得秦昭眼皮更加沉重。他打开一听啤酒,狠灌下几口,把黄鑫拉到一旁坐下,“说吧,照顾我爷爷最后那几天,为什么那么缺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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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秋冬又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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