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走。”曲灵铃拽起王响的手，声音里带着几分神秘，“带你去个地方。”
车驶离市区，沿江而行，背后是灯红酒绿，越往前走，路两旁的灯间隔越远。前方是一片惨淡的黑。
没坐过曲灵铃开车，王响深吸口气，笑着，“不会要把我卖了吧？”
“你猜对了。”曲灵铃说。
“整只卖还是论斤卖？”
“先验验货，看怎么卖有卖相。”
密码锁键盘发出急促而冰冷的滴滴声，敲打在四周的寂静上。门锁最终回应无情的红色警示，和一声短促刺耳的警告音。
曲灵铃蹙起眉，指尖再次掠过键盘，重重按下几个数字。依然错误。她恼火，撇下一句，“太久没来，密码都记不清了。”
终于，门锁传来解锁的嗡鸣，厚重的实木门向外滑开。屋内是一片沉沉的死寂，灰尘与停滞空气的味道隐约可闻。曲灵铃没有去摸灯的开关。她像一道暗影，滑入黑暗，弯腰，精准拔掉鞋柜上方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电源插头。借着大门敞开后渗入的月光，她摸索着走向客厅，又在电视机旁俯身，拔掉另一个设备，连连埋怨，“哪有人在自己家装这么多摄像头。”
没收到指令，王响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卡在门框上，踮起脚，观察屋内模糊的影子。
曲灵铃回到门口，按下开关，屋里仿佛很久没通过电，迟滞了半秒，骤然闪亮，刺得王响眼睛一闭。
透过眼缝，王响看清了房里的陈设。
传统外观的别墅，室内装修是新潮的后现代风，遍布年轻人的巧思。
“你家？”王响问。
“嗯，婚房。”
“你结婚了？”踩在门框上的脚后跟往后一落，王响的身子也向后靠了靠，撞在大门上，大门冰凉。
“我离婚了。”曲灵铃往大门进了一步，微笑着，盯向他的瞳孔，“怎么，你介意？”
王响轻轻晃着头，咧嘴，露出月光下的白牙，“离婚是文明的开始。”
浑身一颤。在曲灵铃眼里，王响身体的轮廓泛起一圈荧光。
客厅的壁炉被点亮，燃起干柴烈火的“咔嚓”声。
壁炉是电子壁炉灯，也是电暖器。仿真火焰熊熊燃烧，却势单力孤，并不能影响屋内长期闲置沉淀出的冷冽。
二楼的卧室里，却暖如初春。曲灵铃和王响的体温，点燃周遭的氧气。
窗外，似有虫鸣。
王响高耸的胸膛上下起伏，渗出细密的汗。
“你怎么了？”他发现不对劲。
期待发生的事刚开了个头。他看到曲灵铃的两颊骤然一红，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过于急促，见多识广如王响，也失神发愣。
火急火燎至此的状态，他认为只会出现在男性身上。
“过……过敏。”曲灵铃推搡王响。她的推搡完全没有力量，王响粗壮的的胳膊在她肩头边上僵持着，纹丝未动。
“快，去给我拿药，过敏药，快……”
来不及穿衣，王响裸着上身，不停念叨，“过敏？”
他“噔噔”下楼，找到沙发上曲灵铃的水桶包，顾不上礼貌，回到卧室，倒过包，把包里的东西全撒到床上。
低头翻找，没看到类似药片的东西。他伸手进包，包里没有夹层，空空如也。他狐疑地看向曲灵铃，“药在哪儿？”
“车里……”曲灵铃呼吸变得更紧，几乎只剩下气音。
昏暗的车顶灯下，王响躬着身子，半个身体探进驾驶室。他的重量压得车身上下急晃。他在换挡杆周边、座椅缝隙间摸索，只摸到几张票据和一枚冰冷的硬币，没看到药片。又往前扑了一步，打开副驾驶的手套箱。终于，一个明晃晃的塑料药品包装罩躺在里面。
他一把抓出来，凑到顶灯下。是氯雷他定片。
一丝兴奋刚爬上心头，就被迅速浇灭。所有铝箔封盖都被抠开，张牙舞爪地冲他露出嘲笑——吃光了。
他抓起药板，冲回卧室，举到曲灵铃眼前，让她确认。
曲灵铃整个人瘫软在床上，像一滩融化的水，她用尽浑身力气，只眨了下眼。
“我去药店！”王响抓起手机，屏幕冷光显示，最近的药店离别墅区只有五分钟车程。
几乎把卷帘门敲碎，门里才传出老大爷的声音，慢悠悠，轻飘飘。
“慢点儿，别把门砸坏了。”
老人睡眼惺忪。王响急吼吼地朝他喊，“快点儿！救命！”老人没听清，“啥？”
“氯雷他定！”王响用力指着手心里的药品包装罩。
老人明白过来。王响又埋怨，“不是二十四小时药店吗？还关门。”嗓子一哑，干柴烈火燎到喉头，“再来一瓶水！”
“水卖完了。”老人依旧慢慢悠悠。
“你喝的呢？我买点儿。”
老人递过药，眼珠子转了转，“你等会儿，我去给你接开水。”
“那是什么！”王响朝老人身后指了指。
老人回头，看到柜台上的玻璃瓶，“金银花露。”
“能当水喝吗？”
“能喝，清热解毒。”老人睁开惺忪睡眼。
吃过药，又灌下大半瓶甜腻的金银花露，缓了好一会儿，曲灵铃终于恢复正常呼吸的频率。她斜倚在床头，手指轻抚着自己依然滚烫、凹凸不平的脸颊，一脸懊丧。那些凸起的红斑像是山坡上的岗楼，而整个“山坡”也隆起着。
她的脸，肿得几乎变了形。
“对什么过敏？”王响从厨房找到矿泉水，递给曲灵铃。
曲灵铃接下水瓶，犹豫一阵子，扔到到床头柜上，“喝了一整瓶金银花露，现在见着水就犯恶心。”
王响用力嗅着空气里的杂质，在房间里踱步。在几个角落稍作停留后，说没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你是不是很久没回这个家了？对这屋子过敏。”他笑着问。
“再没回来，也不至于对自己家过敏。”她苦笑着看王响，“你说……我不会对你过敏吧？”
王响也苦笑着，用黑人的腔调说了句，“damn”，一脸无可奈何。
怕再次引发她的不适，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没事，吃了药，至少能管一夜。”她试图让他安心，顺手抄起王响遗落在床角的那件灰色毛衣，嗅了嗅，“你身上也没什么奇怪的气味。”说着，将毛衣凑近了些。
王响走得急，套上内衣和羽绒服便出了门，中间的毛衣没来得及穿，像局外人。
忽然，她鼓胀的额头紧了紧，手指捻起一根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纤维，“这是什么？”举到灯下，“猫毛？”
“好像是。”
“你家……没有猫啊？”
“朋友家的。”王响轻描淡写。
“破案了。”曲灵铃把背心扔到床尾凳上。“我对猫毛过敏，你先去洗个澡……再说。”又摸摸脸，脸还肿着，眼神沉了下去。
“这个操蛋的世界。”她听见浴室里，水声响起，“见不得女人主动。”
手机“腾腾腾”震了几声，声音闷闷的，来自被子深处。曲灵铃在床上翻找，被子被她搅得一团乱。她找不到，索性移到床边，捞起被子，用力抖动。
两只手机先后被抖落出来。一只掉在床沿，另一只发出一声脆响。王响的手机径直跌落在地板上。曲灵铃尴尬地张了张嘴，瞥了一眼传来水声的浴室，手撑地，俯下身子。
手机滑进了床底，屏幕亮着光，一束冷白的光柱照亮了床底漂浮的灰尘。她赶紧伸手，把手机捞出来，歉疚地地拍了拍屏幕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屏幕没有摔碎。然而，几乎是鬼使神差地，她的目光被屏幕上那条刚刚弹出的、闪动着的信息对话框牢牢锁住。
“手机啊手机。”她眼前闪过无数过往经历，从手机里窥见别人的种种真相，低声喃喃，“我是命里犯你吗？”
王响从浴室走出来，发梢还在滴水，身上冒着白气。他看到曲灵铃穿戴整齐，倚在沙发上，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疏离。
“原来你有女朋友啊？”曲家的直来直去，像一把出鞘的刀，没给王响留下任何思考或缓冲的余地。
王响也确实愣住了，本能地回应，“没有啊。”
曲灵铃默不作声，只是将他的手机缓缓推到他面前的茶几上，屏幕上的信息清晰可见。
王响斜眼瞥过，整个人周遭的氛围瞬间沉了下去，身上泛着的荧光一哄而散，仿佛温度都降低了几度。
“猫是她家的吧？”
“是。”
“既然有秘密，手机还不设密码，心这么大？”
王响沉默。
“你不打算解释？”
“我爷爷没剩多长时间了。”
“这算什么解释？”
“我想让他快乐，不快乐，就离婚；喜欢别人家的婆婆，就撮合；他希望我谈恋爱，我就谈给他看。”
“哪怕你有女朋友？”
“那不是女朋友，只是……”
“我也不是女朋友，只是你爷爷看得上我。”
“在生死面前，这都是鸡毛蒜皮。”
“在生死面前，这都是鸡毛蒜皮。”曲灵铃重复了他的话，挤出一声短促的嘲笑。
“我也是鸡毛蒜皮？”再一抬头，她眼眶泛红，眼角深锁，努力拦着摇摇欲坠的泪水。
王响的沉默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曲灵铃肩头。
“你不如早点告诉我真相。”她的声音开始颤抖，但极力维持着镇定，“让我陪你演戏，我演的不比你差。”
王响再抬头，发现她眼里没有泪了，同样，也没有光。
“既然是利用，”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某种决心，语气变得刻意轻松甚至残忍，“我也只好承认，我也是利用你给我带来的快乐，而已。”
“你走吧。”
以王响的性子，他确实没有必要再解释什么。
他沉默地拿起手机和外套，转身走向门口。
曲灵铃给曲望远发信息，“我今天回三江湾区了，晚上不回来。”
曲望远：“有事？”
曲灵铃：“没事。明天回来。”
一时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曲望远的信息还是来了，“你没来由地跑乡下去散心，让我很多虑啊，要不，我派个保姆过去照顾照顾你？你俩愿意在那边待多久就待多久。”
“滚。”曲灵铃把手机扔到一边，躺倒在床上。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变得迷离，脸好像又肿了起来。
一切鬼使神差，都是命运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