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如欢冷不丁被玉块砸中额头,痛呼一声,本来蹲着的姿势一下子坐在地上。
她抓起落在身上的小玉块,是个平安扣。
暖白色的平安扣,没有系绳,十分通透的玉质,水润的很。
就是额头上,起了个小包,被砸的不轻。
一抹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傅如欢默默抬头,伸出小爪子,“王爷,你的平安扣。”
楚怀远没脾气了。
“不是回去休息了吗,怎么在这儿?”
傅如欢还能怎么样,当然是乖乖说实话了。
“我回去后,发现菀烟出来了,这么深更半夜,她跑出来,还穿着玫红色的裙子,打扮的这么漂亮,我就是好奇她出来干什么了……”
结结巴巴地说完,傅如欢扬起一个天真的笑容。
“王爷,我刚刚看到菀烟找你了,她找你干什么呀,是有什么事情吗?”
楚怀远沉默不语,心中打定主意,明天把这个丫鬟换掉,换一个安守本分的来,别带坏了小丫头。
“她找本王没事。”楚怀远道。
傅如欢一脸疑惑,“没事那找王爷干什么呀,没事不是应该在房间里睡觉吗?”
楚怀远喉头一哽,被她问住了。
是啊,没事来找他做什么。
他低头睨着坐在地上的小姑娘,“这是大人的事情,你不懂。”
傅如欢一噎。
这不是现代社会的至理名言吗,每次小孩子一插手大人的事情,大人就会拿这句话来堵小孩子的嘴。
“我不小了,我已经十四岁了,马上就十五岁了,过了及笄礼,我就可以嫁人了!”她不甘示弱地反驳。
她记得古代好像就是这样的,过了十五岁的及笄礼,就可以出嫁了,十六岁没定亲十七岁没出阁都算是老姑娘了。
“那就等你过了及笄礼再说。”楚怀远斩钉截铁。
傅如欢嘟起嘴,从地上爬起来,用刚沾过泥土的手摸额头上的小包。
楚怀远眉心一跳,伸手拉住她小臂,“别动,脏。”
傅如欢一脸懵懂。
他只好把人先从暗处揪出来,来到院子里光线好的地方,细细看过那个小包,确定没有破皮流血,只是鼓起来,指着院子里的石桌石凳,拧眉道,“你坐下等着。”
傅如欢乖乖坐下。
楚怀远回房间里取了一瓶药油,白净的瓷瓶上并没有写药油的名字,傅如欢不知道是什么药,就看着他倒在自己的掌心中。
宽厚的大掌带着粗糙纹路,按在她额头的小包上。
“唔,疼。”傅如欢一下子泪眼汪汪了。
楚怀远却不为所动,依然盯着她额头的小包,使劲儿揉。
傅如欢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王爷……”她软糯糯地喊。
楚怀远动作微微停下。
“本王轻点。”
他说罢,继续揉起来。
傅如欢倒抽一口气,心里已经泪流成河。
她紧紧攥着那个平安扣和匕首,一张精致的小脸比苦瓜还苦。
不知道忍了多久,额头上的大掌终于停下动作,她不等松一口气,楚怀远又掏出一瓶小药丸给她。
“这是什么,我,下午已经吃过药了。”一天吃两回药,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这是化瘀的。”楚怀远道,“对身体无害。”
傅如欢以沉默动人的小眼神表示自己的抗拒。
和楚怀远淡漠的双眸对上,她率先败下阵来,苦着小脸接过丹药,视死如归地塞进口中一颗。
傅如欢张开嘴,把粉嫩的小舌头露给他看,表示自己嘴里已经没有了,吃下去了。
楚怀远漫不经心的觑她,并未在意。
“本王送你回去。”他淡声道。
傅如欢一呆,“王,王爷要送我回哪儿?”
“自然是睡觉的院子。”楚怀远甚是奇怪,除了送去睡觉,还能干什么?
这丫头总是喜欢到处乱跑,自己得亲眼看到她回去才能放心。
“哦。”傅如欢拿着东西站起来,眼眸扫过楚怀远松垮的长袍,余光偷偷从他衣领的缝隙中钻进去偷窥。
楚怀远动作一顿,伸手将袍子拢的更紧了些,这下她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傅如欢略有遗憾地挪开目光。
两人一个在前面走,一个在后面跟着,一高一矮,一宽一窄,灯光照在他们身上,地面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傅如欢紧紧跟上楚怀远的步伐,楚怀远似乎察觉自己走的有些快了,便放慢脚步让她能跟上。
没有走多远,便到了傅如欢住的房间门口。
“进去吧,不要乱跑,好好休息。”楚怀远叮嘱道。
“我睡不着,王爷。”傅如欢委屈地道。
她就是睡不着,这让她怎么睡嘛?
楚怀远静静望她。
傅如欢乖了,扭头钻进房间里,“那王爷,我睡了哦,你也早些休息。”
楚怀远颔首。
傅如欢便关上门,房间里点着灯火,一点也不觉得黑,她摸着额头上的小包,躺在床上,看手里拿着的平安扣。
忽然,外面传进来一阵悠扬悦耳的乐曲,傅如欢一下子竖起来耳朵细细辨认,竟然是叶子吹响的曲儿。
曲风是她从未听过的风格,却格外好听。
这曲子,是楚怀远吹得?
她的心一下子跳跃起来,砰砰砰在安静的空间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傅如欢闭上眼,想象楚怀远执着一片叶子吹响乐曲,人美曲儿也好听,简直是人间绝品。
她微微咬唇,就在这种美好的想象中睡着了。
第二天,一睁眼对上的就是即将划到她脸颊的刀尖。
傅如欢猛然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蹭到脸旁边了,还刮坏了床单。
她把匕首拿走,穿好鞋,朝下塞进靴子里。
菀烟没有进来伺候,倒是进来了一个傅如欢从来没见过的丫鬟。
这个丫鬟不如菀烟长的好看,却很顺眼,脸颊带着婴儿肥,态度也十分恭敬。
“小姐,奴婢是王爷派来伺候您的,奴婢是第一次伺候人,要是有考虑不周的地方,还请小姐不要怪奴婢。”
傅如欢好奇道,“菀烟呢?”
“菀烟被王爷赶出府了。”丫鬟道。
她本来只是厨房那边一个打杂的小丫鬟,并不清楚其中事宜,莫名其妙就被徐绍恒挑来伺候傅如欢了,她人还在懵着呢。
傅如欢挑眉,一知半解地点头。
丫鬟从厨房端来早膳,“小姐醒的时候正好,厨房刚做好了饭,奴婢给小姐端来了。”
早膳是两个鸡蛋,一碗小米粥,还有一笼小笼包,两种不同馅料,足够傅如欢吃的饱饱的。
傅如欢还是头一回起的这么早,大概前两日睡的太饱,所以昨晚睡眠就浅了些。
她吃饱喝足了,跑出去溜达。
“王爷呢?”傅如欢问丫鬟。
“王爷此时应该带着几位打井师傅在关外找合适的地方打井。”这个事情丫鬟昨日听说了两句,所以对答如流。
“打井?”傅如欢有些惊讶。
“不错,玉北关是九城十八关最外面的一道关卡,干旱并没有那么严重,若是仔细寻找,还是能找到打井的位置。”就是比较难找些罢了。
“我能去看看吗?”傅如欢问丫鬟。
丫鬟犹豫片刻,“小姐想去,自然是可以的。”
傅如欢便兴冲冲地出发了。
楚怀远和徐绍恒各自带着几位打井师傅,分开两路寻找合适的打井地点。
走了一上午皆是一无所获。
傅如欢带着丫鬟来到关外,关外几乎是一片荒芜,只有少许青黄不接的枯草在地上长着。
她凝眉观察着地上的青草,脚尖在地面上轻轻摩擦,又蹲下看了看土质。
“王爷呢,这里的土质还算松软,给打井师傅看过吗?”
“奴婢也不知道。”丫鬟一脸茫然。
傅如欢叹了口气,对着地面琢磨半天,鉴于自己的路痴状态,她扭头问丫鬟。
“你认路吗?”
丫鬟一懵,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点点头道,“奴婢认路。”
“那好你记住这个地方。”傅如欢指指地面,“咱们去找王爷,我觉得这个地方打一口井应该能出水的。”
丫鬟一听,当即十分重视,对着地面看了又看,细心记下这个位置,才跟着傅如欢继续往前走。
傅如欢没走几步,又看到一颗大树,这棵树十分粗壮,看上去已经有百年历史,因为旱灾,树上的树叶都掉的差不多了,树干也干出了裂纹,但依然顽强地挺立在那里。
这棵树距离那片草地不远,周围也没有打过井的痕迹。
她皱皱眉,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才找到楚怀远等人,此时的她已经快被晒蔫了。
没有伞,只带了一小竹筒的水,马上就快见底。
楚怀远见丫鬟竟然把她带来,立马皱起眉毛,有些不悦。
“你怎么过来了?”
天这么热,这小丫头一看就不是能耐得住热的人。
“王爷,我听说你在打井,就过来看看,怎么不叫上我呢,说不定我能帮你的忙呀。”傅如欢看见楚怀远,只觉得什么热啊渴啊都飞走了,一溜烟冲到他面前。
“你现在应该在府上好好养伤。”楚怀远不赞同。
这丫头真不让人省心。
“养什么伤,我已经全好啦。”傅如欢在他跟前拎着裙摆转了一圈,表示自己已经痊愈了。
她穿的裙子是楚怀远让徐绍恒买的,粉嫩嫩的裙子,裙摆绣着花朵和展翅欲飞的蝴蝶。
楚怀远不予置否。
傅如欢也不敢再撒娇了,低下小脑袋,“我就是想看看我能帮上什么忙,我可是打出过三口水井的人啊。”
楚怀远心中叹了口气,行吧。
“那你不要乱跑,跟着我。”
傅如欢笑颜逐开。
“我保证!乖乖的不会到处乱跑。”
楚怀远便不再管她,去另一边和三位打井师傅说着什么。
打井师傅也看到傅如欢了,他们并不认识傅如欢,只以为是来玩的娇小姐,一个个暗自摇头。
真是不懂民间疾苦的小姐,灾民越来越多,却还有时间游山玩水。
傅如欢跟在他们后面,左看看右看看,过去一个多时辰,总共打了三口井,每一次都是败兴而归,没有一口井真正出水。
“不行啊王爷,这边出不了水,还要继续往前看吗?”一个老师傅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抬头看天,天上的太阳简直能把人给烤焦了。
“继续。”楚怀远也很热,汗水沁透他的后背,从他刚毅的脸庞上滑落。
傅如欢看不下去了,拿着一块锦帕给楚怀远擦汗。
楚怀远觉得此举有所不妥,正要出口提醒,傅如欢就把手里的帕子扔到了他掌心,抬眸对上她无辜的眼神。
“王爷,我手有些累,还是您自己擦吧。”
楚怀远无奈,拿着帕子擦了擦汗,想把锦帕还给她的时候,她人又不知道去哪儿了。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傅如欢蹦蹦跳跳地跑回来,把手里的竹筒递给他。
“王爷,喝点水吧。”
楚怀远并未多想,拿过竹筒喝了一口。
入口水质清冽甘甜,完全不是以往他喝的那些水能比的,每一口喝进去仿佛都在洗涤经脉,让他整个人变得轻松起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深深看傅如欢一眼,并没有问水的来源。
喝完后,他状似不经意间开口问,“丫头,你对打井的事情,有什么看法?”
三位师傅就在旁边看着,不想他突然这么问,倒是没说什么,都等着傅如欢回话。
“我也没什么看法,不过,我来的时候经过一片枯黄草地,那地下说不定能打出水来,但那片草地并没有打过水井的痕迹。”她如实道。
“在哪儿?”楚怀远眼神一凝。
“就在玉北关关外,旁边不远处还有一颗大树,水是万物之源,那边能生出青草,说明地下尚有水源未枯竭,若我们去试一试,说不定就能成功。”傅如欢一字一句道。
听了她的话,有个老师傅就不赞成了,“那个地方草民几个都看过,觉得是出不了水的,那边虽然有草,但都是枯草,说明地下已经干枯,打井只是无用之功。”
“反正你们在这里也没有打出一口水井,不如就去试试,说不定就打出水来了呢。”傅如欢不服气地反驳。
“姑娘,话不是这样说的,咱们过去了,去打井没有打出水来,说不定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别的地方就能打出水来,岂不是白白错过了。”
傅如欢明白了,这几个打井师傅就是不相信她说的话,她不由抿抿唇,看向楚怀远,眼下只有楚怀远能命令他们,他们只会听楚怀远的话。
若楚怀远也不信,那么她……
“去吧,玉北关关外。”楚怀远沉声道。
三位打井师傅纷纷露出愕然的表情,完全没想到楚怀远竟然相信傅如欢。
傅如欢勾勾唇角,眼眸中仿佛有星子在闪耀,无比璀璨夺目。
几人一同来到傅如欢所说的地点,便开动开始挖井。
三个打井师傅站在旁边看,时不时摇头叹气,显然不赞成这个地方能出水。
傅如欢倒是一直盯着那水井。
打井的人不断运出土,人也越下越深,眼见人都进去了,大约挖了四五米,还是不见有水出来,老师傅幽幽一叹。
“不成,看来是出不了水了。”
傅如欢望着那些运上来的泥土,已经有些潮湿的了。
“不急,再等等。”
她话音刚落,就有另一位师傅反驳,“还等什么,浪费大家的时间,这个深度已经是出不了水无疑了。”
楚怀远拧眉看着泥土,显然也注意到那些湿润的部分,冷声道,“再往下挖。”
三位师傅便噤了声。
正常的水井就像现在差不多深,再往下不管是挖还是往上运土都比较困难,看来王爷还真是很相信傅如欢的话。
“出水了!出水了!”井中的人忽然大喊。
所有人俱是一怔,最先回神的就是老师傅,“真出水了?!”
他们凑到水井旁看,果然看到里面有水涌出来,不由喜出望外,也顾不得这个井是傅如欢指定的位置,一个个开始安排处理后续事宜。
这算是楚怀远来玉北关这么多天,终于出现的一个好消息。
傅如欢静静站在旁边,一抬头,发现楚怀远正在看她,她立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个水井着实是意外之喜,本来傅如欢也不确定真的能出水,现在看到出水了也算是松了口气。
有了这口水井,关外的灾民也能好过一些。
正当这边挖井挖的炉火朝天时,一个人匆匆跑来向楚怀远禀报。
“王爷,灾民那边又闹起来了。”
“怎么回事?”楚怀远精神一凛,他为了安置妥当这群灾民,隔三差五就要安抚一次,可他们还是闹腾的厉害,总是要搞些事情出来,一点儿也不安分。
“属下不清,但有些苗头,怀疑是灾民中有人故意挑拨,引起混乱。”
“把人找出来,处理了。”楚怀远冷声道,他不是善类,公正归公正,却不是心慈手软,遇到大事就得果决。
“是。”
楚怀远匆匆要走,走了两步想起什么,重新回头,轻柔地对傅如欢道,“想去看看灾民营吗?”
“想。”傅如欢没想到他会想起自己,有些受宠若惊,小鸡啄米地点头,可爱极了。
楚怀远便带她去灾民营。
灾民营在一处山坳里,密密麻麻足足上百个帐篷,一个帐篷可以住十几个人,一端有一处高高的山崖,从上面往下看可以将整个灾民营收入眼中。
上百个灾民聚在一起,分成两派,险些打起来。
楚怀远派的官兵直接他们通通围住。
傅如欢跟在楚怀远后面,看着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走进人群。
“怎么回事?”他厉声质问。
“楚怀远!你承诺的水源在哪,已经断了三天了,再不给我们都要渴死了!”其中一个灾民大喊。
“不是已经给你们施粥了吗?”徐绍恒也赶了过来,刚过来就听到这么一句。
“你们那点粥够谁吃的?打发叫花子?”
“对啊,王爷,您承诺的水源在哪儿。”
这两派灾民,一派针对楚怀远,另一派则是一句话不说,就这么沉默看着,没有指责楚怀远的意思,也没有帮他的意思。
然而,这种情形下,不添麻烦就已经是最好的帮助了。
徐绍恒看着越来越乱的灾民,拧眉安抚,“都别乱,都别闹,听王爷讲!”
他心中也是有些恼的,明明天天施粥,保证他们饿不死渴不死,这些灾民还像吸血虫一样粘着楚怀远。
他们不看看九城十八关里面,哪个灾民不是被强势镇压,还能有粥喝?门都没有。
“本王来就是为了水源的事情。”楚怀远开口道,“就在今日,本王已经挖出一口水井,在玉北关外,你们可以去取水,但是会派人看守,所有浪费水的人,都禁止再次取水,并且每人每日不能多取……”
傅如欢一边听着一边观察灾民,忽然发现一个眼熟的身影。
佝偻着身体披着破麻布披风,将自己隐藏在披风底下,偶然间他抬眼,正好和傅如欢对个正着。
傅如欢一怔。
是石青?
石青看到她仿佛不认识一样,很快挪开视线,继续看着楚怀远。
楚怀远安抚了片刻,总算是以一口水井把灾民的意见压下去,回头发现傅如欢正歪着小脑袋思索。
“在想什么?”楚怀远将傅如欢带来,有意让傅如欢看看灾民的现状,若傅如欢真的可以求雨,那她就是未来大雍的救星。
“刚刚我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傅如欢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
她有些犹豫,在凤京城外那场灾民的动乱中,也曾出现过石青的身影,是巧合还是有预谋的?
石青这神秘淡然的模样,完全不像是缺粮食和水的人,所以,他真的是故意的?
“什么人?”楚怀远回头扫了眼,并没发现什么认识的人。
“之前在凤京城外,我也看到过他……”傅如欢扭头,想把石青指给楚怀远看,却猛然一怔。
因为灾民中,已经没有了石青的身影。
傅如欢抓住楚怀远的袖袍,急声道,“他不见了!”
楚怀远眼神幽暗,淡声对徐绍恒吩咐,“去查,把所有灾民都排查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