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舟本想再套昭夜几句话,可是纠缠一番下来,他似乎是当真不知道什么。上官舟没有法子,话谈完了,旧也叙了,便叫昭夜把自己的意识给送了回来。
车马摇摇向前,上官舟在马车上转醒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张忧心忡忡的小白脸。
楚昀坐在旁边正牵着自己一只手,一张俏脸上满是担心。
“楚昀,我没事了。”上官舟尴尬一笑,赶紧抽回了自己的手。
“你都晕过去两个时辰了。”楚昀叹道。
上官舟微微抚额,感觉一阵头痛欲裂,而后问道:“我们这是在哪里?李曜辰他们呢?”
“昨夜不化骨妖死后,别问突然与你结契,可是闹出不小动静。”楚昀道,“李曜辰本担心你的情况,打算与我一起送你回长安,可是半路想起提院令牌还没拿到,又与阿萱折回大望山了。我们现在是在云阳县城,回长安的路上。”
“云阳县……”上官舟终于坐起来,抬手掀开竹帘,朝窗外看去。
他们似乎正闯过一片早上闹市,到处都是赶集的人群。
“啊嚏!”不料忽然有一道凉风吹进轿内,吹得上官舟整个人直哆嗦,忍不住就打了一个喷嚏。
“你没事吧?”楚昀忙扶住上官舟。
“没事没事……啊嚏!”上官舟刚想摆手说没问题,却又被一个喷嚏打断自己的话。
楚昀伸手摸了摸上官舟额头,道:“你好像发烧了。”
上官舟道:“习武之人,没什么大碍的,啊嚏、啊嚏、啊嚏——”
楚昀与上官舟靠得近,几口唾沫星子全喷在他脖颈衣襟处。
上官舟知道这人惯有洁癖,眼看着他脖子上的鸡皮疙瘩就起来了,连忙捂住自己嘴巴,另一只手给楚昀擦擦。干巴巴笑道:“淮风大哥,我好像感冒了,多有冒犯,实在抱歉……”
楚昀有些失笑:“没事,待会儿我去给你抓几服药吧。”
“淮风兄果真大人大量,小舟我……”上官舟感觉阵阵头晕目眩,也没料到替白思思接下一个报应,是如此的消耗体力。这话还没说完,就直直倒在了楚昀身上。
楚昀无奈,而后看了一眼上官舟手腕处的琉璃手镯,轻叩马车门说:“飞奴,先停车,替我们去寻一家客栈。”
“知道了。”飞奴回答,一个眨眼便不见人影。
上官舟再醒来时,已是夜晚。楚昀正在给自己喂药。
“醒了?”楚昀问。
“嗯。”上官舟按了按自己太阳穴,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道:“我们回长安城了吗?”
楚昀摇头:“没到长安,我看你烧得厉害,继续赶路也不合适,便叫飞奴就近寻了一家客栈。现在我们还在云阳县。”
“也好。”上官舟疲惫地爬起来,半靠在床头说:“要是祖母知道我病了,肯定又得干着急一场。还不如在这里住几天,等我病好了回去。”
楚昀道:“那就赶紧把药喝了,早点病好。”
他轻吹了几下勺子里正烫的药,送来一勺想喂上官舟喝下。
上官舟只是张嘴抿了一小口,不想就一下给他吐了出来,直捏着鼻子说:“这也太冲了吧,又苦又难闻。”
“良药苦口。”楚昀无奈开口,想了想又道:“实在喝不下的话,要不要我去给你重新煎一副药,再多加几块冰糖?”
“呃。”上官舟忍不住抚额,这多加几块糖,味道恐怕也好不了多少。一番纠结过后,干脆从楚昀手上抢过那一碗药,捏着鼻子一口喝下。
“等一下,这药烫!”楚昀连忙说。
“这味儿……”一大碗药喝下肚,上官舟差点又吐出来,然后强行压下去,缓了好一会儿才道:“没事,本小姐我就喜欢一口闷,烫也总好过被这药味慢慢折磨好。”
楚昀顿时无语,接着从怀里拿出几块冰糖说:“嘴巴实在感觉苦的话,就先含一块冰糖吧。”
“不得不说,你小子还真是知道体贴人。”上官舟也不客气,直接拿过一颗糖,含在嘴里说:“谢啦!”
“都是小事。”楚昀看着上官舟这副模样,有些忍俊不禁。
上官舟感觉楚昀盯了自己片刻,似乎还没有出去的意思,不禁一愣,提醒道:“那个……你还不去自己房间吗?”
楚昀摇头:“我就住隔壁房间,先等你睡下了我再过去吧。”
上官舟呆了,心想这哥们又不是自己养的男宠,要不要这么对自己体贴照顾,“真不用了,我病得又不重。”
楚昀皱眉:“都晕倒一天了,还不严重?”
“晕一天了……”上官舟摸了摸肚子,这才记起来自己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是饿了吗?”楚昀轻轻一笑,继续问:“你想吃什么?”
上官舟下意识掰了掰手指:“糖醋排骨、糖蒸栗子、糖醋桂鱼,我都想吃。”说完才想起已是深夜,下厨多有不便,干干笑道:“不过其他的也行,随便给我拿点能饱腹的糕点就行了。”
楚昀却是直接伸手敲了敲窗,轻声道:“飞奴,去找县里富康楼的厨子,点上这几道菜打包好,快些回来。”
外面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知道了。”
原来飞奴一直候在窗外。
“身边有一个身手矫捷的护卫,果真十分方便。”上官舟也不禁羡慕。像飞奴这种听话不矫情、身手还比主子好的侍卫,简直可遇不可求。
再想想昭夜那货,虽说灵器和侍卫多有不同,可都算是主仆。而他以前跟在自己身边时,那是吩咐两句话下去就怼回自己一句,现在自己没了法力,以后说不定还得好生去哄他了。
“对了,李曜辰和阿萱他们,还没有回来吗?”上官舟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楚昀回答:“他们说去寻提院令牌,等过几日我们在长安汇合。”
上官舟‘哦’了一声,稍等一会儿,飞奴便已敲窗回来了。不亏是身手奇佳的少年俊杰,能走窗就绝对不走门,放下食盒又一下不见踪影。
可安心吃饱饭之后,上官舟却依旧睡不着觉。
楚昀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经没那么烫了,而后才问:“小舟,还记不记得我们小的时候,你总是喜欢缠着我说想听我弹琴,我若是不弹,你便去寻老夫人和我祖父,每一次都让祖父把我骂得不轻,说我怎么总是不喜欢让着你。”
上官舟缩在床上点点头,她确实记得这一回事。楚昀打小早慧,无论是习文习礼习乐,都不知道甩自己几条街,所以小的时候,上官舟也常听楚昀弹琴。
不过自从七年前,楚昀一家被贬黜出长安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听过了。
上官舟小声辩解:“小时候嘛,还不懂事。”
楚昀展颜一笑,独自坐在书桌后面,双手抚着琴弦道:“细算下来才发现,我已经七年没有像今天一样陪着小舟了,知道现在小舟就算对我生疏,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小舟要是睡不着觉的话,想不想和小时候一样,听我弹几首曲子?”
“想。”上官舟裹紧被子想发发汗。她望着熹微的烛火映着楚昀的脸,脑子里却忽然冒出了几句没头没脑的话。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楚昀给她留下的印象,若是一句话来形容,那便是皎皎如明月。而她小时候,偏是个什么挂得越高便越想要的人,所以才万般任性,只想靠自己把楚昀这个月亮摘到身边。
若是没有羽玄记忆的上官舟,此一刻的心情,大概会像五六岁时吃到彤云隔着七条街,给自己买的那串糖葫芦一样喜不自胜。可惜羽玄的过往记起越多,上官舟对其他人的喜欢就越寡淡了。
毕竟区区十六年的记忆,与上一世相比何其短暂。
楚昀弹着上官舟幼时最爱听一首曲子,音色若清溪过石,高山流水,曲声袅袅不绝。上官舟沉溺乐声之中,不一会儿也渐生困意,终于睡了下去。
等上官舟熟睡之后,楚昀才缓缓站起。
他走到床边,看着上官舟手上那个“别问剑”化成的琉璃手镯,又伸手摸了摸上官舟额头,轻轻叹道:“其实我知道,可能你并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小舟了。可又如何呢?这十六年是你,那以前的许多年,亦是你才对。”
飞奴不知何时出现在楚昀身边,一对很是冷冽的眸子看向上官舟:“需要我把她的记忆封印回去吗?我知道一个妖族的法子,或许管用。”
他已经封住上官舟听觉,甚至连别问剑灵感知外界的通道,也被暂时封住。
楚昀不由沉默,思索片刻道:“不必了,会有人希望她记起的。不过我们两个既回长安,就护好小舟。我需要你帮忙。”
飞奴颔首:“我听你的。”
楚昀又问:“先前帮助徐家老夫人,在我们客栈外贴接煞符的人,查出来是谁了吗?”
“看接煞符的式样,是秦岭雪尘观的式样。而乔装徐家家仆潜入客栈的人,亦是雪尘观弟子,我看他们的修习之法诡异,似乎是个邪派。”飞奴回答,“不过雪尘观掌门神出鬼没,极少待在观内,并不知道与此事有多少瓜葛,我只查出那几个潜入青山镇的弟子身份。”
楚昀摩挲着指节处的赤色戒指,轻声开口:“回去调一支秘院狼卫,那几个知道身份的雪尘观弟子,杀了便是。至于雪尘观……再去秦岭仔细查查,若真是个邪派,就一并替朝廷铲除了,不必留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