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江川的眼睛，瞪得颇大。
瞪大的眼睛，超出自然和天生的状态。
人长久做一件事的时候，单一和专注的背后，其实是极为枯燥乏味的，尤其是像隗江川这样，盯着车站等下车的人，一直不做声。
不过，隗江川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始终保持着这个状态殊为不易，这是一般没有受过特殊训练的人，几乎无法做到的。
这儿是北城和市中心往来公交车的终点，确切点说，是319路的终点。
319路是唯一来往于北城和东风厂的公交车。
东风厂对于北城来说，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厂子的建立时间，是清朝末页，清帝逊位后，这个地方是国内比较大的综合性工厂，当然，这是一直对外的说法，其实，厂子生产的主要产品，都是军工方面的。
在距离东风厂不远处，也就是三四站公交车距离的地方，曾经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外国人未经允许不准入内。”
在当时，北城有一个未经考证的民间说法，
那就是，东风厂就是一个巨大的戒严区，外面的人，对里面的事情，十分好奇，却不敢窥视，因为一旦涉密，那么就会失去自由。只有生活在东风厂的人才知道，这其实是想象力丰富的人，搞出来的假消息。
不过，东风厂的自给自足是真的，有自己独立的管理系统，从幼儿园，养老院，中小学到技工学校，医院、副食商店、甚至还有消防队、汽水厂、啤酒厂一系列的配套设施，这是当年参考某国工厂办社会的模式建制的。
319路是东风厂通往外界的唯一公共交通，除此之外，要么的搭乘公交的汽车、附近农民的马车，要么就是自己骑自行车。
靠自己徒步行走，以正常人的平均步速，这个距离至少得走上两个小时以上。
好在，车票并不是很贵。
按理说，这已然是郊区线了，不过，因为东风厂的原因，票价订的十分便宜，一张成人票，是1毛6分钱。
80年代的公交车，由于夜间经济的发展尚且在萌芽状态，一般车队收车的时间大都比较早。
319车，属于城郊并行线，归七场管辖。
不过，通往东风厂的班车，末一班，比较晚，这是因为北城和东风厂之间，就只有这样一班公交车。
开往一隅之地的末班公交车是晚上9:30.在市中心商业大厦上班的柳雅晴在众目睽睽下，消失了，有人看见她上了车，却没有看见她下车。
最诡异的是，在终点站接她的男朋友罗力勇竟然没有接到她。
彼时，是1988年，很多人没有通讯工具，罗力勇以为柳晴回了她自己家，便独自回家，出于一些无法言说的原因，他也没有联络到柳晴。
所谓的一些无法言说的原因，其实，很简单，那是因为，柳雅晴的家庭，准确的说，是柳雅晴的父母压根不同意柳雅晴和罗力勇处对象。
单亲家庭。
罗力勇是由父亲一个人带大的，罗力勇的父亲和他的母亲离婚已经很多年，离婚的原因是罗力勇的父亲是一个翻砂工。
翻砂工在工厂里，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工种，即便是在东风厂这样的大厂里，从事翻砂工工种的人一大把，数量并不少，可是，没技术，强体力，在工厂里的等级并不高，可以说不怎么被人看得起。
罗力勇的父亲是翻砂工，母亲是附近农村的外来户。结婚后，才去了大集体八毛钱队。父情由于强体力劳动和天生的孤僻感，酗酒，家暴。
母亲在罗力勇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
离婚后，为了避免被扬言要撒了自己的罗力勇的父亲纠缠，去了外地，从此不知所中，消息全无。
罗力勇倒是一个挺听话的孩子，可能是小时候看习惯了父亲的家暴，他崇尚暴力和强悍。所以，幼年时拜了师父，修习传统武术，据说是精通北派的贩子搓脚和十路谭腿，还使得一手极为震撼的弯刀。
罗力勇的书只读到初三，就读的学校是东风四中。
这个学校和柳雅晴所在的学校东风一中是南辕北辙，相距甚远的。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几乎没有人知道，不过，据说罗力勇是为了柳雅晴才初三毕业后就辍学的。
对外讲，他是读不进去了。
其实，在明眼人看，罗力勇是为了柳雅晴才不念了的。这当然是有凭据的，因为，在当时的情形下，即使不念高中，罗力勇也有选择读东风技校的机会，那技校学历虽然不怎么吃香，可是，只要上学时和老师搞好关系，使点钱，技术上学的可是车钳洗刨顶楞的真东西，一旦上手，进东风厂是没问题的。
罗力勇放弃了。
这让他爸气得连着摔了几瓶西凤酒。
老罗是陕西人，西凤酒是老牌的“八大名酒”，老罗摔酒瓶子，其实是倔脾气犯了，可是，他却无能为力，生罗力勇的时候，老罗都四十岁了，等到这功夫，老罗已经打不动练了“武把操”的罗力勇。
不过，罗力勇似乎不在乎老罗的感受，他要享受的是爱情。
柳雅晴的家庭也不是知识分子家庭，用老罗托的，曾经去柳家说和的“全和人”大媒六娘们的话说，“也不是啥知识分子家庭，柳雅晴的爹妈，一个是大集体八毛钱队手套厂的，一个是运输处开卡车的，心可是俊去了，一心就像让姑娘攀高枝。”
好在，罗力勇没想那么多，她知道，柳雅晴的第一次给了他，柳雅晴说，现在要做好措施，不能有孩子，等过两年，直接怀上，看他们到那个时候，同意不同意，给不给户口本。
“不给，我就和你私奔。”
柳雅晴的话和行动，给了罗力勇安稳的情绪，所以，他才从高中等到毕业。
尽管很努力，可能也是受早恋的影响，柳雅晴没考上大学，本科专科，甚至是小中专，柳雅晴都与之无缘。
罗力勇有些后悔。
柳雅晴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对罗力勇说：“没啥，你不要自责，我给了你，要比给那些小地赖好多了。不要提我没上大学难过，上了大学，你还能得到我了吗？”
略显成熟的柳雅晴的这样一番话，说得罗力勇情难自制，潸然泪下。
从那以后，他就下定决心，一直接送，延续高中时的情形，接送柳雅晴回家。不过，每一次接送，都是走到柳雅晴家的附近，从不到门口。
柳雅晴说，现阶段要避免和柳雅晴的父母，千万不能有直接的冲突。
虽然，柳雅晴的父母，目前是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然而，并非以后也不会拒绝。这些存在的困难都是暂时的，是属于僵持状态，等以后，有了孩子，他们是不会不认自己的外孙子或外孙女的。
说这话的时候，柳雅晴的语气十分的自信。
她在罗力勇心中，一直是一个有主见的姑娘。
没事儿的时候，一闲下来，罗力勇就会想到柳雅晴的这样一番话，正是这样一段似乎不经意间说出来的话，让罗力勇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即便是在冬夜里，他的手上戴着人造革的皮手套，还是有些寒冷的时候，罗力勇还是在相互摩擦着，产生了颇为幸福的火话，尽管，看不见，却始终在的。
“她没回来，我明天再去接。”
这是罗力勇当时的想法，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的早上，罗力勇的父亲和人去锦州倒腾苹果就出事了。
车过一个村子，路边有路边店。
开车的司机中了店里的“仙人跳”。
罗力勇的父亲和人家动手，两个人开车跑的时候，车翻了，人都扣在里面了，伤的虽然不是太重，可是，因为是偷着出车干的私活，两个人只有打电话，让罗力勇张罗钱送去，交通不方便，罗力勇这一去就是小一个礼拜。
罗力勇没有想到，他离开东风厂的时候，正是柳雅晴失踪的时间。他莫名其妙地成了嫌疑人。
更让罗力勇没有想到，这一场失踪，竟然牵扯到之前一起快三十年都无法得出结论的悬案。
柳雅晴，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