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下子不见了，是比较缓和的说法。
说白了，就是失踪了。
柳雅晴失踪了的这个消息，最初是从北城商业大厦传出来的。北城商业大厦是新开业的，算是周围地区最大的一座商业综合体，是由国内知名的企业集团投资兴建的，商厦的外立面和内部，据说都是参照国际级的商业综合体设计和建造的，号称二十年都不会过时。
一开始，还没人信。
不过，北城商业大厦打电话给街道和派出所了，先说是人要是再不上班，就以开除处分了。这下子，东风厂厂区的人就都传扬开了。
倘若是别人，可能还没有这么大的轰动效应，柳雅晴失踪，影响面反倒是挺大的。
没法子，老百姓对漂亮女人嚼舌根子的毛病，一贯如此。
她是当时东风一中毕业的，上学时就有不少社会上的人就老堵她，说是要搞对象。可惜，柳雅晴的对象罗力勇是散打冠军，他是跟着当时学校的体育老师练习的。有的人练习散打是零基础，这罗勇可不是，他自幼就是练传统武术的，据说师父的师父是关外有名的武术大家，新中国建国前，还给大人物做过护院的头。
罗力勇为了柳雅晴是打过几场“硬仗”的，无论是“单扣”还是“拉网”，罗力勇都不在乎，罗勇师兄弟多，他不混社会，可是，打起架，谁都不怵。
混社会的小地赖们给罗力勇起了一个外号，叫“奋不顾身小王子”。
罗力勇听了，和柳雅晴说了，柳雅晴说，她喜欢，别人的王子都是骑着白马的，她的是蹬着自行车，二八大杠的，还是飞鸽的。
对了，直行车也是讲牌子的，老三样是“凤凰、永久跟飞鸽”。
大概率是因为这个缘故，社会上混的地赖，对柳雅晴是颇有种爱而不得的感觉，明面上的堵和纠缠，消失了，转而陷入一种沉默的恨，隐隐的痛，像马蜂尾上的针，蛰痛了不少人的心。
这里面，不光是混社会的那种，也有隗江川这样，自诩深情的人。
“你叫罗力勇？”
柳雅晴的失踪，影响的片有些大，东风厂的公安处，例行盘问。
其实，这种失踪案，没有具体规定案件的性质。
不一定有人重视的，一般都是家属在坚持。
以往的失踪案，对于北城来说，大多集中在幼儿被拐卖，不过，因为舆论的原因，这类案子，几乎被封锁。
另外的就是老年人的走失。
这个就和拐卖无关了，基本上是因为，老年智力记忆下降。
像柳雅晴这个年龄的女性失踪，也不能说是没有，当时，一般都会和恶性案件关联。
所以，北城商业大厦毗邻市公安局，当时商品还是供不应求的状态，双方的关系相处的极好，北城商业大厦的事，驻地派出所员工失踪了，而且是下班途中，双方领导都都挺当回事儿，双向重视的结果是，，回家的沿途的派出所，都联络个遍，全厂二十多公里，需要换乘两路公交车，到发东风厂这儿，是最后一站。
东风厂公安处当然不敢忽视。倒不是因为柳雅晴长得漂亮，而是因为，厂区的谣言越传越邪乎，厂区的有关领导是相当地重视，据说厂长老窦知道这个消息后，立马拍板，限期破案，找人。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安排人把罗力勇“找来”的是东风厂的厂公安处的科长郑天立，他可是原来厂保卫处的老人，从基层的员做起来，一干十几年，公安处一成立，他就调过来担任了负责刑侦的科长。
问话的人不是郑天立。
郑天立科长还是要有点谱摆的，罗力勇对面端坐着的人是胡哲豪，一个才从车间抽调进公安处的新人，还没转正，据郑天立的判断，这小子应该是有点门路，不过，郑天立可不在乎这个，碰上不顺心，他是该骂就骂，要是工作上敢偷懒耍滑，郑天立的腚根脚，一准给他铆上。
不过，快三个月了，胡哲豪还没吃上郑天立的腚根脚，不光是他机灵不偷懒的事儿，是他被户籍科截取搞指纹信息采集去了，北城出了一起大案子，公安部门人手不够，周围行业公安处的人，各大厂矿的保卫处保卫科，都调了人手去支援。
胡哲豪才回来，心气正足。
他询问罗力勇的时候，憋足了一口气，大概率是想一问就问出来人的下落。
“要结果，不要过程”。
这是郑天立平时喜欢的一句话，听说是老保卫处的文处长说过的。文处长是新四军时期就参加革命的老敌工部长出身，新中国成立后，他就在北城公安局负责接受工作，对城市的过去和现在的历史门清得很，他到东风厂纯属意外，不过，东风厂的社会治安在之前的动乱年代向来要好过北城市内和周边，也是有目共睹的。
“一虎镇三山，文处镇北安。”
东风厂这地方旧时曾用过北安的名字，因为，东风厂的位置在北城以北，正中央，取的意思是北城的北边安定的意思。
古人取名是趋吉避邪，逢凶化吉。
成立公安处的时候，文处早就调走了，估计现阶段已经是不是退休就是二线了。郑天立坐在一边的老藤椅上，歪着头，盯着罗力勇一个劲地看。
“柳雅晴有消息了吗？”
罗力勇好像看出来公安处这班人的目的了。他人虽然年纪不大，也不是啥社会上混的主儿，可是，他是懂这公安口的规矩的。
“我是柳雅晴的男朋友，我有知情权。”
罗力勇这话说得语气很坚决。
胡哲豪嘿嘿地笑了笑，尽管，这之前不止一个人跟他提过一嘴，千万别“嘿嘿”地笑，一笑，他的一颗龅牙就会露出来，特别像香港录像带里的反派，胡哲豪说他不在乎，自己就是一个小人物，还能整上大明星的牙齿，要是真的，那也是值了。
“嘿嘿”。
胡哲豪，又笑了。
他的眼睛和手，都呈现出一种不在意的姿态。他的眼睛看人时，是用余光。
在这种眼神的关注下，罗力勇是十分地不舒服的。
对于这一点，胡哲豪是丝毫不在意的。
他的手，向上蛮夸张地一个托举，类似警匪片中的大人物不经意的那一下。
“你要飞？”
郑天立的肘部重重地击打在桌子上，桌子是木质的，胶合板做的，桌角都包裹着厚厚的棉絮，这是怕预审的嫌疑人自残做的防范措施。
桌角是撞不死人的，不过，撞得头破血流，还是可以做到的。公安处条件有限，这个预审的房间，就在公安处小楼一楼的拐角处。
楼是日伪时期盖的，文处当保卫处长时，这个楼分给了保卫处。听说也是文处和总厂要的，文处的理由很充分。
保卫处负责的是总厂厂区和职工家属住宅区的，不光是刑事治安，也有一般的民事问题，职工家属来保卫处办事太麻烦，又是开证明，又是提申请的，进厂还要有临时通行证，虽然，这证件，一般都能办下来，也是需要时间的。
文处长想事儿想的周全，老李厂长的批示也快。
保卫处搬到从工厂以外，现在就是工厂公安处的所在之处。
预审这屋子算是临时性的，不过是走个过程。郑天立说这地方设在最里面，其实就是现在的代理处长熊瞎子的主意，怕被问询的人跑了。
“在最里面，跑出来也得几分钟吧，这个防范意识我们还是要有的！”
熊代处长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不过，在郑天立看来，这太小儿科了。然而，他没出声，有些话，党领导顺嘴说出来以后，不要去轻易否定，又不是原则性=错误，这样的多嘴会吃亏，郑天立四十多岁的人了，亏是没少吃，教训不记得多少。不过，那一次，他真的没张嘴。
因为，他当时溜号了。
“说你自己的问题，你是不是柳雅晴的对象，不重要。”
胡哲豪的这一句，明显带着瞧不上罗力勇的意思。
罗力勇一下子就“激了”。
“激了”是东风厂当地的土话，也算是局域性方言土语。意思换成标准的普通话怎么说呢？
大概是“激动了”、“不高兴了”、“反感到了极致”几个词的组合吧。罗力勇这样的做法其实是不太明智的，不过，柳雅晴对象这个称呼，是他的逆鳞，轻易不能够被触碰。胡哲豪的看得起看不起自己罗力勇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可是，否认他是柳雅晴的对象，那是他死都不能同意的。
郑天立开口了。
他原本想观察一番罗力勇的神情。
没想到稍微疏忽一下，这事情就让胡哲豪给搞砸了。
郑天立在一旁想观察罗力勇，不是他个人想出来的，是当年文处长喝酒时，喝高了，嘴里吐了真经。
“千万别以为，审人容易，因为，你遇上的指不定是何方神圣，犯在你手上，是个人就会抵赖，要么是死不承认，不开口，气死你，要么是百般辩解，撒泼耍赖，审讯是有技巧的，最大的技巧是，换位思考，不要用审讯的角度看对方，要注意的是，不动声色中，观人于忽略，观人于酒后，观人于细微毫厘微末处。”
郑天立记住了这段话，记了一辈子。
“你说吧，我们知道你俩是处对象的，要不是，也不会有人反应，你天天晚上去接柳雅晴。”
郑天立这句话说得及时，罗力勇的情绪一下子就稳定下来了。
“我那天去接雅晴，可是，我等了三个多小时，都没有见到人，一直等到末班车收车。”
罗力勇的语气逐渐恢复了正常，他的呼吸略有些急促，说话的过程明显是加重的。与此同时，他的眼睛中的视线是笔直的。
“没有接到？”
郑天立脸上冷冰冰的，没有表情，他看着罗力勇的眼睛，用的是审视的目光，看的时候，很用力，似乎是想让自己的整个人，都迈进到罗力勇的眼睛里去。
郑天立的眼神在东风厂这一片是有名的，他的这种用力，是下过一番功夫的。
胡哲豪站在一旁，他已经从扬了二正的状态，恢复到了肃然起敬的地步，好像，他的变化，是被郑天立的眼神逼视而改变的。
罗力勇的脸上，陡然间变了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