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半点被吓到的样子，也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反而瞪着一双铜锣一样的大眼，诧异地看着我，问：“不然呢？”
我竟无言以对！
然后我开始反思自我，大家如此同仇敌忾地认为自己没有问题，那么问题一定是出在我身上。我反思了足足十分钟，还是没有想明白我的逻辑哪里出了问题。
“赵总，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先进去了？”他淡淡地问了一句，惊醒了我。
“没事了，一起进去吧。”
和他一起进了厂房，宋阿姨的桌面上已经摆了很多钱，也不知道是赢来的，还是输了从钱包里拿出来的。她时而皱眉神思，时而喜极而笑，癫狂不已，堕入魔道。
“宋阿姨，你们玩完这一把就歇一会儿吧，我想问点事情。”我尽量温和有礼地提议。
宋阿姨头也没有抬，摸了摸面前的一张麻将，嘀咕了两句。突然骤醒一般，尖声说了一句：“啊，好。你要问什么，你直接问嘛。”
我还是耐心等着她们打玩了这一局，正要找个位置坐着，就看见他们又在洗牌了。我连忙插口说：“宋阿姨，我们工厂只有他们四个人吗？”
宋阿姨搓着牌的手顿了一下，终于停了下来，招呼我过去坐。她右手边一个男人立马站了起来，走到了另一边，腾出凳子给我坐着。
“我们厂呢，有五个人，还有一个退休的老人家，是看门的。对了，你们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四个男人彼此对视了一下，然后讶异地问我们：“你们进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他在门口吗？”
我摇了摇头，他们就笑了笑，说：“估计唐叔是去看姑娘去了，要不就是去接他孙女儿去了。”
宋阿姨也跟着他们嘿嘿大笑，一面说他们不正经，一面又点头不已。
我也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转而说道：“大家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简单地相互介绍一下吧。我叫莫莫，是优顺公司的执行董事，也是以后的法人代表。不知道各位大哥，怎么称呼，又分别管什么职位呢？”
四个男孩子一一介绍了一下自己，那个被我喊出去的人叫陶明书，给我让座的人叫雷悦文，坐在宋阿姨对面的人叫宋权，坐在她左手边的那个人叫袁小伟。至于职务，他们自己都想不清自己是什么职务，只说是在工厂打打杂，然后有订单的时候，生产一下陶瓷产品。
我微笑着听了，然后又问：“生产过程中所用的原材料是从哪里购买的？谁负责购买？订单完成后，通过什么物流公司销售出去，谁负责联系？还有，工厂的账单是谁在管？规章制度有没有？”
他们相视而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接不上话来，半晌，都默契地一起看着宋阿姨。
宋阿姨不动声色地从包里拿出了两盒牛内，递了一盒给我，问我喝不喝。我摆摆手，然后就看着她旁若无人地开始喝奶，看也不看我们一眼了。
“这些事情不是你们在管吗？”我看宋阿姨没有制止我的意思，就厉声问道。
四个男人又彼此看了看，陶明书终于站了出来，开口说话了。
“赵总，这些事情我们也不清楚。每次接了订单，我们就只管做。做好了之后就给唐叔打个电话，唐叔会来处理的。至于原材料嘛，我们来的也还不久，材料还剩余很多，估计一两年都不需要买了。账单的话，我们没听说过，至于规章制度，额，也没有。”
我点了点头，让他们给唐叔打电话。四个人唯唯诺诺一直看着宋阿姨不说话，我气不过就冷声问了一句：“怎么，看不起我这个空降的新老总是吧？给他打电话，让他给我马上过来！”
我还是太年轻，他们完全没有被我吓到，依旧是唯唯诺诺地应承着，一动不动地看着宋阿姨。宋阿姨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漫不经心地咬着吸管，仿佛感受不到我们五个人的视线一般。
此刻，我突然希望罗衡在这里。罗衡要是喊一嗓子，估计这群人都要开车去接唐叔了。
“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赵总让你们打电话，你们就赶紧打啊。唐叔也太不像个样子了，上班都能跑出去玩，都是让你们给惯的。”宋阿姨金口开腔，宋权立马就拿出了手机拨号。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听他打电话。
“喂，唐叔，您在哪儿玩呢，快回来一趟。”
“不是，不是，您赶紧回来就知道了。”
“哎呀，您先回来嘛，等下我送您去可以不？”
“是这样子的，新来的赵总来了，有点事要问你。”
“不是不是，哎，哎，唐叔，唐”
宋权愣愣地看着手机，然后灰不溜秋地和我说：“唐叔说他在忙，要晚一点才会回来。”
我点了点头，说：“电话挂了？他在忙什么？晚一点是什么时候？”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老人家要是玩高兴了，说不定今晚就不回来了。”宋权嘿嘿地淫笑着，凭着夜场工作经验，我几乎能猜测到唐叔是在玩什么了。
我真是有点生气了，冷冷地说：“把他电话给我，我给他打电话。”
宋权看了宋阿姨一眼，见她瞟都不瞟自己一眼，就把手机递了过来。
我用自己的手机打通了他的电话，刚开口说了一句唐叔，电话就被挂了。再打过去，直接就关机了。
宋阿姨不动声色地嘲笑了一下，然后淡淡地把牛奶盒子举到一边，她旁边的雷悦文立马就把盒子接过来，扔到了桌子下面的垃圾桶里。
“莫莫，唐叔是老人家了，你也不用一个劲等着了。这样吧，下次唐叔在的时候，我叫你过来，你有什么事就那时候再问好了。”
我真是头一回听见，老总要找个员工，还需要员工抽空面见！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好了，还有什么事吗？莫莫。”宋阿姨明显听到了我的冷笑声，但是她也不生气，还是像个老佛爷一样，四平八稳地问了一句。
我很想说句没事，然后转身就走。但是看着宋阿姨这态度，我就有些受不了，今天不把茬找完，我还就不走了。
于是我也像宋阿姨一样端坐着，翘了一个二郎腿，点了一根烟。
“本来也没什么事了，不过难得来一趟工厂，不看看也不好。这样吧，小雷，你们现在给我做个碗看看，我也算是带个纪念品回去了。”我笑面虎一样地吩咐着雷悦文，虽然他年纪肯定是比我大，不过这狗腿子做得这么好，喊他一句小雷，也没什么不妥当的。
“赵总，那边展示架上有，您喜欢哪个，都拿走就行了。”雷悦文眉头挑了一下，见机说道。
我隐约觉得不对劲，就说：“那些都不喜欢，你现在给我做一个吧。”
“这个，这个，”雷悦文又去看宋阿姨了，但是宋阿姨依旧没有搭理他。他只好说：“这做一个碗嘛，需要很长时间的，今天肯定是做不好了。这样吧，赵总，您告诉我您想要个什么样子的，我明天立马给您做，做好了就给你送过来。”
他一再推脱，让我更加觉得不对劲了，我灵机一动，懒洋洋地说：“你们不会是不会做吧！”
“怎么可能，我们几个人都做了十多年了，怎么可能不会吗？是吧，你说说，你们会不会做？”雷悦文反应过激，大声反驳了一句，又朝那三个人使眼色。
我心里渐渐有数了，于是睁大了眼睛盯着他，问：“既然会做，那你们把生产流程，给我说一下，我看你们说得对不对。”
雷悦文脸色惊慌了，他下意识又去看宋阿姨，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我正要下结论，就听见宋阿姨说话。
“莫莫，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偌大一个老总，总不能偷学人家的工作技术吧。”她淡淡地笑了笑，站了起来。
眼看她又要说话，于是我连忙打断了，“怎么会偷学呢，不过是家里的产业总是关心，想着要师傅们指导一下，自己做两个碗，送给颂文颂德他们玩罢了。”
“雷师傅，您可不要吝啬，好歹要教我一点。”
“人家师傅辛辛苦苦几十年的手艺怎么敢教给你，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怎么办？你说是吧？”宋阿姨给雷悦文使了一个眼色。
雷悦文也终于放松了下来，他嘻嘻哈哈地笑着，说：“赵总，我私下里给你做几个不成问题，但是这技术嘛，嘿嘿，还是保密的好。”
事已至此，我没有办法多问了。我很确定，就凭着雷悦文这反应，他们这四个人里是没有人会做的。而且，这个事情，宋阿姨肯定也知道，所以才想方设法帮忙掩饰。
我点了点头，笑了笑，不说话了。
“好啦，走吧，莫莫，我们去逛街去。”宋阿姨也不看我一眼，自顾自地走到了门口。
我跟着她走了出去，车上那个男孩子正在打电话，看到我们就钻了出来，挂了电话给我们拉开了门。
宋阿姨急着叫我走，反应了一个问题：她不敢让我呆在这里了，怕我知道更多的事情。
这个工厂有问题，更甚至，可以说，这个公司本身也有问题。
我没有表露自己的怀疑，只是淡淡地微笑着。但是我决定要查，我要查查这个公司到底在搞什么鬼。
同样要查的，是阿三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