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和罗衡中午在家吃了饭之后,都没有去公司,反而是去找罗振了。
罗振懒洋洋地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房间里一片漆黑,我们打开灯才发现他根本没有睡。他就随意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片浑浊。
我和罗衡走过去,坐在他床边试图和他说话,可是他看也不看我们。
罗衡冲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让我开始我说的那个办法。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想了想,说要去院子里。
这个阴森森的房间,说实话我有点怕。更何况,桌子上摆着的那个遗照可是正好看着我们这边。
罗衡听我说,就去喊罗振,让他陪我们去院子走走。
“我不去,我要睡了,你们去吧。”罗振敷衍地说了一句,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罗衡置若罔闻,直接拽着他的手,就往床下拖。罗振也不挣扎,任由他把自己拖下床,然后被拖到院子里。
我让保镖去找了一张很长的毯子,铺在院子里的草地上,然后我们三个人就盘腿坐在那里。
罗振懒懒地坐着,低着头,弯着腰,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垂暮的老人,已经没有了一点点斗志和生机。
我想了很久要怎么开口,但实在想不到什么好的方式,于是干脆就直接问了出来:“罗振,你是不是这几年一直因为婉儿的死,而过意不去?”
罗振没有回答我,不过他反应挺大的,唰地一下抬起了头盯着罗衡。罗衡点了点头,说是他告诉我的。
“我的事情你别管。”罗振没有看我,只是冷哼了一声,站起身就要走。
我连忙伸手拉住了他,他试着推我,但是我下死力气抱住了他的手。
“罗振,你坐下来,我要和你谈谈。”我拖着他往地上坐。
罗振用力板开了我的手,一言不发继续往前走。罗衡站了起来,握住了他的手臂,按着他往毛毯上坐。
罗振甩手没有甩开,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罗衡力气显然比罗振要大,虽然他看上去很瘦弱。
罗振一时挣不开,但是也僵持着不肯坐下来。他冷冷地站在那里,看着罗衡。两个人身上的衬衫被汗水打湿,脸上微微潮红,踹息着看着对方。
“罗振,你听我们把话说完。”罗衡坚定地看着罗振,眼里都是愧疚和心疼。
“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们要说你们就说个够,但是我不想听。”罗振说话的口气很冷,他说完又想甩开罗衡的手。
“罗振,你坐下来,我们好好聊聊可以吗?你最近的状态真的很不好,我们很担心你。”我站起身,试探着将手搭在罗振的手臂上。
罗振没有推开我,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眼里全是血丝,他定定地看着我,手上渐渐放松了力气。
他就那样看着我,从茫然到哀伤,夹杂着希望或者说恳求。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是这样的眼神,只是我看着他这样的眼神,心里难过极了。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手臂,薄衬衫下他灼热的体温传来,让我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他也是脆弱的。
罗衡松开了罗振的手,就站在一旁看着我们。我第一次觉得罗振这么像一个受伤的小孩,我下意识走近了,伸手抱住了罗振。
他僵硬地站在那里,不伸手来抱我。过了很久,我听见罗振低声地哭泣着,他垂下头,靠在我的肩膀上,终于伸手抱住了我。
我微微拍着他的后背,一言不发地听着罗振哽咽着。
那天我们本来是打算和罗振彻底地谈谈婉儿的事,想要让他打开心扉。我们甚至做好了准备,如果我们谈婉儿让罗振愤怒,大不了就让罗振和罗衡打一架,至少打架也是一种发泄。
但是我们谁也没有想到,罗振没有大打出手,他只是抱着我哭了。
那天我抱着我哭了很久,我的肩膀全是他的眼泪。他哭了很久之后,独自离开了。我和罗衡对视一眼,没有再去说什么,也没有拦他。
他那悲凉的哭声,让我们知道,他已经到了一个极限了。
我依旧幻想着罗振好好哭了一场之后,能振作起来。但是我又想多了。
第二天,罗衡下班后再一次把我带回了罗家。
从昨天晚上,罗振回了自己的房间之后,他就没有再下来过了。换言之,他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连水都没有喝了。
我们拿了备用钥匙,打开了罗振的房门。谢天谢地,他并没有自杀,但是和死了也差不离了。
他依旧躺在床上,脚上还套着拖鞋,我怀疑他从昨天上了楼到现在,就没有变过姿势。
罗衡一言不发走了进去,灯也懒得开,拖着罗振就往自己房里走。我叹息了一声,关上门,跟了过去。
“罗振,你又不想活了是吗?”罗衡把罗振扔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问了一句。
罗振仿佛听不到,就以被扔下去的那个扭曲的姿势,躺坐在沙发上。
我走了过去,把罗振的腿搬了下来,让他坐得舒服一点,顺便也坐在了他身边。
我拍了拍罗振的肩膀,让他看着我,他听见我说话,就转过头,茫然地看着我。
“罗振,如果婉儿在这里,她一定不会希望看到你现在这种状态。”我轻声说了一句。
罗振手一挥,将我推下了沙发,他站起身,就往门外走。
我刚爬起来,就看到罗衡抓住了罗振的手。罗振甚至没有挣扎,他直接挥拳朝罗衡砸了过去,罗衡头一偏,险险躲过,看见罗振要走,又伸手去拉他。
两个人又扭打在了一起,罗振显然不再像昨天那样急于离开,他就是在打架。打红了眼,出手很重,丝毫不留情。
我从来不知道罗衡这么瘦弱的人能有这么大的力气,他处处让着罗振了,却依然不占下风。
罗振是真的有点疯了,他趁着罗衡闪躲的时候,一圈打到了罗衡胸口。罗衡立马就不能还手了,他弯下腰,剧烈地咳嗽着。
罗振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有说,他看了罗衡一眼,就要往外面走。
我来不及去阻拦他,匆忙跑过去看罗衡。他脸上全是汗水,脸色潮红,咳出了血丝。我拍打着他的肩膀,帮他顺气。
“罗振!”罗衡站直身大声喊了一句,喊完又接着咳嗽。
罗振停了下来,他缓缓转过头来,看着罗衡。看了很久,他冷冷开口:“以后,你们,谁都不要再管我的事。”
他转过身要走,罗衡突然大跨步走了过去,挡在了他前面。
罗振看着他,看他一直在咳嗽,他垂下去的手抖了抖,却依旧没有伸手。
“罗振,你真的要这样下去?”罗衡终于慢慢缓了过来,他站直身,很平静地看着罗振。
“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
“我欠你的,在你离开上海的这两年,应该也还清了。我会离开上海,以后,我的事情,你就不用再管了。”罗振顿了一会儿,伸出手,又说:“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
罗衡没有伸手与他握手,他站在那里,突然就笑了,笑得很悲凉。
“原来你是抱着感恩的心态跟了我这么多年,呵呵,我今天才知道呢。既然这样,那你走吧,我无权管你。”罗衡笑着点了点头,他很失望地让开了门,倚靠在门上,低着头。
罗振没有动,他站在那里,沧桑得像一个老人。我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走过去,看着这两个男人,他们身上都是冰冷的气息。
他们僵持了很久,罗衡才又接着开口。
“罗振,我认识你那年,你才十五岁。十年都快过去了,我一直以为,我们已经是亲人了。可是今天,你告诉我,你还清了。既然你还清了,那你的确不欠我什么了,你走吧。就当我这十年里和你相处,也只是为了找一个手下好了。”
罗衡淡淡说了这么一句,转身就走出了房间。他走远了,他的声音飘了过来。
“看在过去的情谊上,希望你好好活着。过几年,记得来参加我的葬礼。”
我走过去,看见罗振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他发出绵长的叹息声。我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站在他身边,没有开口说话,直到他平复下来,放下了双手。
“罗振,我可能没有资格做你的亲人。但是我来上海这半年,的确是你一直在照顾我帮助我。所以我希望,不管你是选择离开上海,还是留下来陪着我们,都能好好地照顾自己。”我还有千言万语想要说,想告诉罗振不要走,因为我害怕他真的想不开。
可是我没有再说了,我拍了拍罗振的肩膀,转身往门外走。
“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