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我听见罗衡失望的声音。他问我，如果他喜欢我，我是不是就不会和他回家。
我不知道，我觉得很累，于是蹲了下来。
我从来没有想过，罗衡可能会喜欢我。我理所当然地接受着他对我的好，认为他就像我的父亲一样，虽然他还这么年轻。
我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他喜欢我，我应该怎么做。
“傻孩子，回家啦。”
罗衡也蹲了下来，蹲在我身边，他伸手摸着我的头，像是在摸一只狗。
“我是很喜欢莫莫啊，罗振也很喜欢莫莫啊，我们要是不喜欢你，为什么会对你那么好呢？”
我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罗衡，可是罗衡神色正常，依旧微笑。
“我喜欢你，”罗衡停顿了很久很久，才叹息着说：“就像我喜欢罗振一样。”
我终于安下心来了，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喜欢我呢！”我站起身来。
“我是很喜欢莫莫啊。”罗衡浅笑着说话，也站了起来。
那天之后，我明显地感觉我和罗衡之间有了一些细微的改变。罗衡好像开始躲着我，我不相信是他说的那个他忙的原因。但是我没有过多追问，我觉得很多问题最好不要得到答案。
我开始不怎么出现在公司，一般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是耗在工地上。以前罗衡会不高兴我留在工地，总觉得我不在他身边，就会出现不好的事情一样。但是近来，他开始只是叮嘱两句，不会再干涉我。
也许他是真的忙吧，也许他是在躲着我。但是答案不重要了，我不需要答案。
苏全安是一个很负责的人，他每天都会检查后勤准备，然后去采购工地需要的所有东西。并且在忙完这些事情以后，他会去工地巡查，有时候是监督工作，更多的时候，是去送温暖。
薇薇隔三差五就会来，每次都会带很多水果。苏全安自己吃一点，剩下的，都会拿到工地上去。
他喜欢和工地上的人聊天，在工人休息的时候，高谈阔论。我喜欢听他说话，也开始会戴着安全帽，和他在工地上晃荡。
听多了他说话，我才发现他是一个很有思想很有抱负的人。在某些时候，他说话自带一种高贵感。摒去平时的羞怯，他发言像罗衡一样很有气魄。
他是一个落魄的人，但他距离成功只差一个平台，一次机会了。
一开始，是苏全安跟着我混。但是渐渐地，就是我在跟着苏全安混了。
我把我的这些发现告诉薇薇，薇薇兴奋得了不得，立马就说要来看苏全安。
那天天空下着小雨，薇薇来的时候，我和苏全安正在工地上晃荡着。
我听见薇薇的声音，一回头看，居然看见了乔安南。我的笑容立马就僵硬了，神情也恍惚了。
乔安南若无其事地走了过来，他摸了摸我的手，低声问我手心怎么这么冷。
我别扭地抽回了手，转过了头，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说话。
我真是一个记仇的人，我脑海中全是那天他说的那句，不知道什么叫爱。我无法像他那样，若无其事，亲密无间。
薇薇在我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在门口看到了乔安南，然后一起过来了。她说完之后，就去缠着苏全安了，两个人像个连体婴一样，有说有笑地走开了。
我和乔安南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用动。
雨渐渐变得有点大，把我们身上的衣服都打湿了。
乔安南离我这么近，我仿佛隔着稀薄的空气，感觉到了他身上的体温。不用回头看，我也知道他正低垂着头看着我，他的呼吸喷在我的头发上，有一种奇怪的久别重逢感。
我的呼吸都变得费力了，乔安南好像带走了所有的氧气，我觉得有些窒息。
我抬脚就要走，却被他拉住了。
“莫莫，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来不及回答，就听见了一声惨叫声。
我和乔安南下意识抬头去看，看见了匪夷所思的一幕。也许是架子被雨水打湿太滑，一个工人踩空了一步，他拎着手里的泥浆桶直直地砸落了下来。
这个工人，正朝着我们这边砸落了过来。
我吓得反应不过来了，突然眼前一黑，我被扑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重物落地。
我后背感觉到尖锐的疼痛感，来不及呼叫，就听见了呻吟声。
是乔安南。
乔安南挡在了我身上，那个工人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身上，那个泥浆桶落在了乔安南的头上。
我正要喊人，又听见一声脆响，身上突然重力加身，压得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工人没有大碍，他惊慌地爬了起来，就要去扶乔安南。
“别动他，快报警！”我尖叫着阻止了他，“不对，快打120，快打120啊！”
我知道那声脆响是哪里来的，是乔安南的手骨。他一开始将我护在身下，但是那个工人落地的冲击力太大，他手臂支撑不住，才垮塌了下来。
我躺在乔安南身下动也不敢动，眼泪下意识流了一脸。我身上的乔安南整个头被泥浆覆盖住了，那些泥浆里流出了血来，他的手臂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垮在地上，隐约觉得形状都不对了。
“乔安南？”我哽咽地喊着他的名字，可是他没有回应我了。
我抬头看了看那个架子，那么高。我偏过头看着那个工人，他那么重。我低头看了看乔安南，心慌害怕的感觉袭来。
空气里蔓延着血腥味，都是乔安南身上的血。我感觉乔安南的生命气息正在减弱，甚至他的体温都在慢慢变冷。
我一直看着乔安南，双手又控制不住开始痉挛。
如果乔安南真的死了？
如果他死了，那我也不会活的。
我终于不再那么害怕了，死有什么好怕的，我可以陪他的。我终于冷静了下来，挣脱出了双手，轻轻抱住了乔安南。
“乔安南，你别怕，我在这儿呢。”我下意识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说完这句话，我才想起来那天。那天乔安南找到了我，他颤抖着抱着我，在我耳边低声说着：别怕，莫莫，别怕别怕，我带你回家。
可是现在，他为什么一动不动呢，他不打算站起来，然后带我回家吗？
我听见了喧闹声，我听见有人在喊我，可是我什么也看不见了。好像是薇薇在哭，有人在扳开我的手，有人一直在拉我。可是我不知道是谁。
“莫莫，你快松开乔总，乔总要送到医院去。莫莫，你快点放手啊。”好像是薇薇，我好像听见了薇薇的声音。
我偏过头去看，我只看见了一片空白，我眨了眨眼睛，让眼泪流出来。我终于看得清这个世界了，薇薇满脸是水地朝着我喊，我不知道那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低头看了看乔安南，他依旧安安稳稳地躺在我怀里，我已经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了。
我抱紧了乔安南，我冲薇薇笑了笑。我说：“他不用去医院了，我现在就带他回家。”
“病人需要马上送去医院检查，再晚就来不及了，你们把她的手扳开！”
“莫莫，你冷静一点。”
“罗总，你快来啊！”
“安南！”
那一瞬间，我听见了很多人说话。可是我觉得他们都是不存在的。在那个瞬间，那个地方，只有我和乔安南，我们紧紧相拥，谁也拉不开我们。
“砰”
一记狠狠的耳光。
“莫莫，你希望乔安南死嘛！”
我惊醒过来，我低头看着乔安南。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了茫茫一片泥浆。
是谁扳开了我的手，又是谁抬走了乔安南，又是谁，把我也扶上了救护车。
“莫莫，别怕。”我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我转过头，看见了罗衡，他紧紧地搂着我。
我终于忍不住了，抱着罗衡痛哭出声。
乔安南头上的泥浆，被慢慢清洗了下来，依稀露出了他的脸。他脸上的血怎么也擦不完，医生给他戴上了氧气罩。
我从罗衡身上挣扎了下来，摔倒在了地上。我爬过去跪在乔安南身边，可是我不敢伸手去摸他。
如果他身上没有温度了，那该怎么办呢？
“罗衡，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你快告诉我，乔安南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啊。”我转过头，歇斯底里朝着罗衡大吼。
可是罗衡没有说话，他只是脸色僵硬地看着我。
我又回头看着乔安南，我紧紧抓着他的手，他的手心，第一次这么凉。
“她最好也检查一下，让她不要乱动，她可能自己也受了伤。”
“好的，医生。”
“莫莫，过来，别乱动，检查一下。”罗衡拉着我的手，就要把我往后面拖。
我挣扎着，死活不肯过去。我要守着乔安南，他不能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这里！
“莫莫，别闹，乔安南没事，蒋玉会照顾他的！”罗衡大吼了一声。
我疑惑地看着罗衡，罗衡没有看我，我循着他的视线，往乔安南那边看去。
我看见了蒋玉，我终于看见了她，她就坐在乔安南的床尾。
我怎么就忘了呢，蒋玉肯定会来啊，她如果听见乔安南出了事，她怎么可能不来呢。
我看着罗衡，看见了他同情的眼神。
我知道他想告诉我什么，他想说乔安南有蒋玉就可以了，我应该放手了。
我朝罗衡笑了笑。
我说：“罗衡，有些事情，你永远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