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澜待在原地,左手摸索着袖口的花纹,指尖隔着衣料不小心碰到了烫伤的手背,突然强烈的痛感压下那火烧火燎的不安和心底翻腾的惊惶。
她垂下眼,目光落在右手端着的那个泼剩了半盏残茶的雨过天青釉茶盏上。试图用茶水压下心底的慌乱。
杯沿,方才碰撞时不知磕在何处,竟崩裂开一个极其细小却异常锋利的豁口,如同野兽微张的獠牙,在细腻的釉色下闪着森冷的微光。
她下意识地用指腹,轻轻地、无意识地摩挲过那个豁口。
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薇澜低头,只见一滴鲜红的血珠,如同初绽的红梅,正从那白皙的指腹上迅速沁出。
那血珠颤巍巍地悬着,饱满而刺目,随即再也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悄然滴落。
“嗒。”
一声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声响。
那滴血珠,准确地坠入杯中那半盏嫣红透亮的残茶里。
血色迅速晕染开来,如同投入水中的朱砂,丝丝缕缕地扩散,妖异而无声,瞬间将清澈的茶汤染上了一层浑浊诡异的暗红。
薇澜怔怔地看着那杯中的血茶和手背上被烫伤的灼痛和指尖被割破的锐痛交织在一起,却奇异地麻木了。
视线里只剩下那不断化开的血色,像一幅不详的谶言。
薇澜见此,内心自嘲着,她本是借着此事想让王爷对自己刮目相看,今儿却不曾想有这等‘孽缘',还将自己搞的伤痕累累的。
和自己一开始的心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样的反差让薇澜心底暗自失笑。
仿佛有心里感应,“澜儿?”靖王的声音这时忽然在她身侧响起,带着一丝探究,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他似乎终于察觉了她的过分沉默。
薇澜浑身一颤,几乎是本能地将那只握着染血茶盏的手猛地藏向身后。动作仓促而僵硬,带得宽大的衣袖拂过案几,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靖王满眼的笑意,看着她笨拙的动作,但未言明;只当她是初次同不熟的人会面,难免紧张罢了。
顾玄泽在她脸上逡巡,那双深邃的眼眸似乎要看进她竭力维持平静的表象之下。
“可好些了?”许是觉得忽略了薇澜,靖王出声道。
他并未追究她藏起茶盏的动作,只是微微倾身,低声问道,那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几步之外的白衣幕僚听得清清楚楚:“澜儿觉得……谢先生如何?”
“啊?”薇澜几乎没有条件反射的出了声。
空气骤然凝固。
薇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靖王伸出了手,摸到了薇澜肩膀上。
微热的掌心隔着衣料让薇澜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但又让她有了暖意。
薇澜略带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视线,无可避免地越过靖王宽阔的肩膀,撞上了那双眼睛。
谢云卿不知何时已停下了与靖王对舆图的指点,静静地侍立在一旁,姿态依旧恭谨如初。
此刻,他也正微微抬眸,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隔着几步的距离,正精准无误地迎上了薇澜仓惶失措的目光。
那眼底深处,方才刻意维持的温润恭敬如同薄冰消融,露出了其下幽暗难测的深潭。没有笑意,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审视。
那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刺破薇澜所有强装的镇定,直直钉入她灵魂深处最隐秘的角落。
他看着她,那眼神,平静得令人心头发寒。
薇澜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藏于身后的那只手,死死攥着那只染血的茶盏,碎裂的瓷片边缘若有若无的摩挲着指腹的伤口,带来更清晰的锐痛,却远不及眼前这无声对视带来的万分之一惊悸。
她的大脑突然有些宕机,心中的疑问也涌上心头,王爷是否知晓她与眼前人的关系。
若是不知,怎么突然让她点评自己口中有经世之才的人。
自己是他后宅的女人,就算要问也得等人家走了再问也不迟啊。
现在她真的很想问问王爷到底是怎么想的。
澄心堂内,静得可怕。
王爷和谢云卿都在等她的答案。
“嗯?”靖王似乎对她的沉默有些意外,又或许是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
他侧过头,浓黑的剑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探究的目光在她的脸上逡巡,带着些许上位者惯有的审视和不容敷衍的压迫。
薇澜感受到了无声的催促,如同悬顶之剑。她自幼便是惯会看脸色的。
薇澜幽幽开口道:“王爷,这倒是有些为难妾身了。”
靖王失笑,“怎么为难了。”
紧张的气氛也因着薇澜开口好上了许多。
“王爷都说了先生有大才,可薇澜只是初次见先生,对先生并不了解。若是同王爷一般夸赞先生,难免有恭维之嫌。
先生既然有大才,区区恭维之意又怎会听不出来呢?”
不过,薇澜话风一转,让两个男子都好奇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先生的面容确实令人心悦诚服。”
薇澜所言都恰到好处,既点出了事实,又不让其难堪。
两人都因薇澜所言笑了起来。在笑声的感染下,薇澜也放下了心防。
谢云卿举起茶盏一仰而尽,可眼中的笑意早已变成了一片阴暗和冰冷。
她来到王爷身边是在阴差阳错之下,和谢云卿也是造化弄人。
现在想起,她倒是有些好奇,她那个便宜爹到底是怎么将说好的姻缘又不动声色的给退了。
退婚之后却又不见谢家的人来闹。
若是谢公子今天说了出来,难保她的面上不好看。可事实就是她什么也不知道。最终稀里糊涂的入了靖王府。
看来有些事情,她真该在修书一份好好问问母亲了。
依照王爷对谢公子的看重,日后少不了要相处了。她也得为她的以后做打算,总不能次次都如今天这般弄些似笑非啼的事情吧。
瑞露在澄心堂外等着她,小丫头一定好奇发生了什么,若是知道这样的结果,难免替自己难过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