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穿过韩国纸糊的窗棂,在铺着青砖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模糊的暖金色。
薇澜坐在镜台前,铜镜映出一张昨夜承恩后尚带着慵倦与红润的脸。
瑞露喜滋滋地拈起一支赤金点翠步摇。
步摇上的流苏细密,末端缀着几颗润泽的米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流光溢彩。
整支斜插入精心梳理的发髻间,沉甸甸的,带着金属特有的微凉,压在她的鬓边,也压着一份昨夜王爷亲手为她簪上时那份不言而喻的恩宠。
薇澜又想起了昨夜,王爷温热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触感,低沉的笑语犹在耳畔:“这赤金配你,衬得极好。”
这是她不曾想到的,王爷竟然怀揣着支步摇,这样的惊喜是她不曾想到的,同时比王爷直接的赏赐让她开心。
“小主,时辰差不多了。”瑞露看着自家主子装扮完毕,提醒道。
薇澜满意地瞥了一眼铜镜中金灿灿的步摇,光华流转,映得她眼底也似有星芒。
她微微颔首,扶着瑞露的手起身,裙裾无声拂过光洁的地面,从容地迈步,朝兰亭院走去。
今儿又是请安的日子,这些天因着袭兰有孕,薇澜明显感觉身边清净了不少,尽管入府也有一年之久了,可每每去兰亭院薇澜内心还是不喜和抵触的。
好在有瑞露一直陪在她身边。
正院的花厅里,空气沉滞得如同凝固的蜜胶。
几缕残存的沉水香从角落的博山炉里慢悠悠地逸出,非但未能宁神,反而在这过分安静的厅堂里搅动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闷与暗涌。
拓侧妃端坐在王妃下首右首第一的位置,神色是惯常的平静无波。
她的手中捻着一串莹润的碧玺佛珠,指尖缓缓滑过每一颗冰凉的珠子,仿佛周遭一切纷扰皆与她无关。
薇澜只觉这佛珠再其手中颇有佛口蛇心之意,随即端正的行了一礼坐了下来。
早在薇澜进来时,以拓氏为首的几人就已然注意到了薇澜头上的步摇。
尤其瞧着薇澜面若桃花,一想到王爷许久不来后院,一来后院就直奔荷妃馆江氏和何氏便压抑不住的酸妒。
她们的目光,如同淬了细针,一下下钉在薇澜发间那支晃动的赤金步摇上。
昨夜王爷车驾直奔荷妃馆的动静,这后院怕是连墙角的老鼠都知晓了。
“哟,”江氏终于按捺不住,捏着帕子掩了掩嘴角,那声音像是被蜜糖腌渍过,甜得发腻,又带着明显的刺。
“宋妹妹今日气色真好,这通身的光彩,连窗外的日头都要被比下去了呢。”
“看来昨夜…王爷是真真儿地疼惜妹妹,劳累了整宿,竟还能这般精神抖擞地来请安,真是好福气呀。”
她尾音拖得长长的,眼神却锐利地刮过薇澜的颈侧,那里,一点若有似无的暧昧红痕在衣领边缘若隐若现。
何氏立刻接口,声音尖细,如同指甲刮过粗粝的陶器:“可不是嘛!到底是澜夫人本事大,能把王爷的心牢牢拴住。”
“不像我们姐妹,笨嘴拙舌的,只会守着规矩,巴巴儿地盼着,一年到头也见不了王爷几回面儿呢。”她夸张地叹了口气,目光却死死锁住薇澜发髻间那刺目的金光,眼中妒火几乎要烧出来。
江氏又接过话,“宋妹妹此等好本事,说不定是找‘名家’教过的呢,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
此言一出,因着江氏的尖酸与轻视之意,整个花厅里的人都嘲弄起来。
薇澜冷眼瞧着这一切,她虽然得王爷宠爱,可一直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到不曾想全都是些贱皮子,若真同从前的杜氏那般想必这些人才不敢放肆。
而骆夫人看着薇澜的处境,放在从前她定会在言语上相帮,可自从出了浮光院,她却有了别的思量。
眼下只能当做自己状态不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若是以往,薇澜或垂眸不语,或温言几句带过,懒得同江氏和何氏这俩苍蝇计较。
可薇澜带着冷冽的目光,同惦念着翡翠佛珠的拓侧妃对视上了。
两人的眼神之间不曾想让,拓侧妃眼神深处满是阴狠,而薇澜也不惧其意,润眸直直相对。
江氏和何氏不过都是其爪牙和走狗罢了。
薇澜抬手摸了摸坠在发间的步摇,眼神得意地挑衅着对方。
她不知王爷的宠爱对她能够维持多久,但好用便是了。
就连拓侧妃这位子也算是从她手中抢走的,她们之间虽没有直接撕破脸,但拓侧妃的所作所为,薇澜是不苟同的。
杜氏怎么倒台,她也会让拓侧妃付出代价。
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恨意,同时,拓侧妃也知道宋薇澜这是记恨上自己了;两人的争斗就此开始了。
思及此,拓侧妃手中的佛珠不由地加快了转动。
薇澜唇角微扬,勾起一个毫无暖意的弧度。目光从拓侧妃身上,缓缓移到江氏涂得艳红的嘴唇和何氏那张因妒忌而微微扭曲的脸上。
拓侧妃她不能在明面上起冲突,但江氏,何氏之流还是可以拿来开刀的。
“姐姐们说笑了,”薇澜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碎冰落入玉盘,瞬间压下了厅内所有细碎的声响。
“王爷昨夜…确实兴致颇高。”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抚过步摇垂下的流苏,米珠碰撞,发出细微的脆响。
“别的不说,咱们王爷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同王爷这样的人待在一起,妹妹也是兴致颇高,这郎情妾意总是能让知其中的美好与甜蜜……”
她眼波流转,掠过江、何二人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笑意加深,却冷意更甚,“总比…某些人整日里哭哭啼啼、哀怨自怜的腔调,要入耳得多,也悦耳得多,是不是?”
“你!”江氏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猛地站起身,手指颤抖地指向薇澜,嘴唇哆嗦着,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何氏也气得浑身发抖,暗骂道:“不知廉耻的狐媚子!”
薇澜却只是微微侧过头,仿佛欣赏着窗外一株开得正好的玉兰,姿态闲适,声音却越发清冷:“姐姐们何必动气?妹妹不过是转述王爷的话罢了。王爷喜欢什么,厌恶什么,难道…还要看姐姐们的脸色不成?”
“贱妇!”一声压抑着怒气的低喝从江氏喉间挤出,她胸口剧烈起伏,瞪着薇澜,眼神怨毒得像淬了蛇毒。
“江氏,慎言!”薇澜一改刚才的嘲讽,眼中一片冷冽的对上其,“这才多长时间,难不成又想被禁足了,还真是不长记性。”
就在这剑拔弩张、厅内气氛绷紧如满弓之弦的刹那,屏风后传来一阵轻微的环佩叮咚之声,宋若葶显得姗姗来迟。
薇澜瞧着自己这个嫡姐的做派,心中有些不屑,这样的把戏她从入府以来就上演着,可偏偏每次都能用在她的身上。
厅内霎时落针可闻,宋若葶身为王妃,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扇云母屏风之后。
随即,宋若葶扶着身边兰铃的手,仪态万方状地缓步转出。
众人起身行礼,“王妃金安。”
她今日穿着深紫色织金牡丹纹的常服,发髻高绾,簪着赤金五凤朝阳大簪,神色端庄,眉宇间却透着一股掌控一切的沉稳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得意。
然而,真正让整个花厅陷入一片死寂的,是她身后的婢女臂弯里小心搀扶着的那个人。
是袭兰。
袭兰有孕众人皆知,自从出了江氏那事,王妃恨不得将人雪藏。
袭兰在沉香院就不曾见过其出院门,瞧着对方的肚子已然三个月了。
几乎要被后院众人遗忘的人眼下又这么出现了,只留有大伙面上各异的神情。
首当其冲的便是江氏,沉香院本就同她的居所相近,那日的事还历历在目。
一个有孕的贱婢那日如何污蔑自己,让自己受不白之冤……这样的情感加持之下,江氏立即转移了目标,恨意十足的紧盯着袭兰。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特意放宽了腰身的鹅黄色春衫,衬得肤色愈发白皙。
最刺目的,是她那原本纤细的腰肢处,此刻已清晰地隆起了一个浑圆的弧度!
薄薄的衣衫根本无法遮掩那孕肚的形状,反而因衣料的垂坠,更勾勒出那份不容错辨的、象征着未来和权力的饱满曲线。
只见其微微垂着头,一手下意识地护在小腹上,脸颊丰腴了些,带着一种被精心滋养后的红润光泽,那是一种专属于孕妇的、混合着骄傲与满足的神态。
令人窒息的死寂弥漫开来,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拓侧妃捻着佛珠的手,猛地一顿,那串碧玺珠子死死地卡在了指间,绷紧的指关节瞬间失去了血色。
她脸上的平静面具终于出现了裂痕,眼角细微地抽搐了一下,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狠狠地钉在袭兰隆起的腹部,又迅疾地扫过王妃那隐含笑意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