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澜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瑞露,研墨。”
她提笔,蘸墨,笔尖悬于纸上,略一沉吟,便开始落笔。
她写下的并非什么惊世骇俗的贺礼名录,而是几样中规中矩、却极显心思和王府体面的物件。
一尊寓意长寿安康的羊脂白玉南极仙翁像,薇澜知道此物需顶级玉料与巧匠来制作;一套内造珐琅彩福寿纹茶具,这个便寻访了宫中旧匠。
在来一柄紫檀木嵌螺钿百寿图如意通过精巧木工与镶嵌技艺,最后,是一幅双面绣《麻姑献寿》小插屏,薇澜想了想便此条旁用极小的字备上:需顶级苏绣名家,耗时久,恐难及。
这份单子,看似恭敬用心,实则暗藏玄机。
前几样贵重,但王府库藏或有,或可寻访。
唯独那幅双面绣《麻姑献寿》,点名了需“顶级苏绣名家”且“耗时久”。
几乎是在委婉提醒宋若葶:我的手,暂时还绣不了这样精细的大件。同时也将“绣艺”这个敏感点,再次抛了出来。
薇澜吹干墨迹,将单子递给瑞露:“送去给王妃吧。就说我手伤初愈,见识浅薄,只能想到这些粗浅之物,请姐姐定夺。”
“小主这么快就决定好了?”
薇澜笑笑,“她不是要我参详吗?这就是回复,总不能让我越俎代庖的替人家定夺吧。咱们王妃什么心性,想必你也是知晓的。”
她就是要告诉宋若葶:我可以配合你站在前面吸引拓侧妃的目光,但我的绣艺暂时还不能用,别指望我现在就冲上去硬碰硬。
兰亭院内。
宋若葶看着薇澜让人呈上来的单子,目光在那“双面绣《麻姑献寿》”和旁边的小字备注上停留了片刻。
她又仔细的看了便,脸上瞬间有了不悦,但只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这宋薇澜倒是看不出她还有这点本事。”宋若葶略带不服气的口吻说道。
黄嬷嬷接过宋若葶随手放在一旁的单子,看了起来。
“二小姐参详之物看似中规中矩,但是不易出什么乱子,也符合送给祥太妃的身份。”
这便是宋若葶不服气的原因,一个在侯府就像奴婢一样的庶女,竟然这么快就将单子呈了上来,单子上列的东西还挑不出错来。
她原本以为以宋薇澜的见识,只定为被此事为难一阵。
黄嬷嬷本就是宋若身边伺候的,立即知道了主子为何不悦。
于是,说道:“王妃,这都是些小事。左右她只是参详,还省了王妃不少力。”
宋若葶端起茶盏润了润喉,略带讽刺道:“倒是个明白人。”
宋若葶将单子递给一旁的刘嬷嬷,“按这个单子,着人去寻访玉料、匠人。
至于这绣品……”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既然宋薇澜‘有心无力’,那便罢了。寻访苏绣名家之事,也先放一放。”
她明白了薇澜的意思。心中纵然有不忿,也知道如今不是翻脸的时候,若不是那日她派人来传信,只怕两人都会着了拓侧妃的道。
只是,她有些好奇,宋薇澜为何如此肯定是拓侧妃。
若是宋薇澜自导自演的呢?还是说对方从哪得来了消息?!
宋若葶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但仍然对此事心存疑虑,准备次日在她们请安的时候将宋薇澜留下好好一问。
罢了她现在就想知道!这阴雨连绵的天让宋薇澜过来一趟没什么不好。
于是王妃便差人去荷妃馆叫过来。
既然宋薇澜愿意做盾牌,但也亮出了自己的底线,她伤手之事心有余悸,暂时无力在绣艺上再与拓侧妃硬撼。
这份清醒的自我保护,反而让宋若葶觉得薇澜更“好用”了。
一个知道害怕、知道权衡的棋子,比一个莽撞的棋子更可控,只要宋薇澜能够为她所用乖乖听话,她也不是容不得她。
反正她那身子也不行,都用不得她亲自动手。
这有些让她怀疑,到底是不是她们临安侯府的风水不好,一个两个的都不易又孕。
当真是枉费了王爷对宋薇澜的宠爱。
薇澜即便在不情愿,也只能冒着雨天来到兰亭院。
连绵的雨声敲打着王府的琉璃瓦,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声响,将整个靖王府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灰暗之中。
薇澜的心微微一沉。雨天相召……绝非寻常。
宋若葶,又在打什么主意?还是……对那日她能预判拓侧妃的离间手段起了疑心?
她不动声色地起身,让瑞露为自己披上厚实的避雨斗篷,跟着兰玲踏入了迷蒙的雨幕。
雨水冰冷,浸湿了裙裾下摆,带来丝丝寒意。
兰葶院的静心堂内,灯火通明,驱散了雨夜的阴霾,却驱不散那份无形的压抑。
宋若葶并未如往常般端坐主位处理事务,而是坐在窗边的暖榻上,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杯袅袅冒着热气的清茶。
她穿着一身家常的藕荷色常服,发髻松松挽着,卸去了平日的端严,却更显出一种深沉的思虑。她手中把玩着一支玉簪,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似乎在沉思。
“妹妹来了。”听到脚步声,宋若葶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温和得体的笑容。
并示意薇澜在对面坐下,“快坐,外面雨大,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嬷嬷立刻奉上热茶。
薇澜依言坐下,接过茶盏,温热的触感透过瓷壁传来,却暖不了她的心。
她低垂着眼睫,姿态恭谨:“谢王妃体恤。不知姐姐雨天召见,有何吩咐?”
宋若葶并未立刻回答,她端起自己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
随即目光状似无意地落在薇澜身上,带着探究:“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这雨天连绵,听着心烦,想着找妹妹来说说话。”
她顿了顿,话锋看似随意地一转,“说起来,前些日子,拓侧妃那番做派,着实令人不快。
幸得妹妹机敏,早早的发现了事情的真相才免去了我们被动的局面,尽管最后的结果并没有拿到把柄,可终究让我们有了防范不是?”
薇澜心头了然。
来了!果然是为了之事,更是为了她如何能“预判”拓侧妃的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