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室。
空气里的药味依旧浓重，但血腥气已淡了许多。
靖王在靠枕上，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精神明显比前几日好了不少，那双深邃的眼眸也恢复了往日的锐利神采，只是偶尔因伤口的牵扯而微微蹙眉。
薇澜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黑漆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药香的汤药，还有一小碟看着就软糯可口的药膳粥。
“王爷，该用药了。”
薇澜将托盘放在床边矮几上，先端起药碗，用银勺轻轻搅动散热。
顾玄泽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药碗上，那药汤色泽深沉，气味虽苦却带着一股奇特的、令人心神稍定的草木清香。
细闻与之前医侍开的药味道明显不同。
他这几日昏沉，未曾留意，今日神志清明，立刻察觉了异样。
他并未立刻接碗，锐利的目光转向薇澜，带着审视：“这药不是那个医侍开的方子吧？”
薇澜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紧，心知终究是瞒不过。
她垂下眼帘，声音平稳地回道：“回王爷，府医开的方子，药性似乎对王爷伤口愈合的效果不算最佳。”
“而且王府召见医侍的次数不多，想来……王爷并不想过多的人知晓。”
“妾身瞧着这样也不是个办法，王爷总不能一直躺在床榻上看卷牍。”
“妾身边有个丫鬟，家中略通医理，懂些古方。妾身斗胆，让她参照王爷脉案和伤情，斟酌着调整了几味药的配比和煎法。”
“这药膳粥也是她配的，利于王爷脾胃吸收，养气补血。”
一时间有些寂静，薇澜的心中也紧张不已。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没别的选择。她在试图一步一步的走进王爷。
从她允了自己进入书房开始，她就有了思量和打算。
顾玄泽的目光在她低垂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薇澜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后背微微绷紧。
她知道，暴露身边有懂医的人，等于暴露了一张底牌，在王府这等地方，是福是祸，难以预料。
短暂的沉默后，顾玄泽并未深究，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伸出手。
薇澜心中微松，连忙将温热的药碗递到他手中。
顾玄泽面不改色地将那苦涩浓稠的药汁一饮而尽。
薇澜立刻递上清水给他漱口，又奉上那碗熬得软烂喷香的药膳粥。
顾玄泽慢慢吃着粥，室内一时只有碗勺轻碰的细微声响。
他的目光偶尔掠过薇澜沉静的侧脸，她眼下的青影清晰可见，这几日衣不解带的辛苦，他都看在眼里。
“你身边倒是有能人。”
他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让薇澜的心又提了一下。
她正欲解释，却听顾玄泽接着道：“懂得照顾人，也好。”
语气平淡，算是认可了她的做法，并未继续追究那丫鬟的来历和医术深浅。
或许在他眼中，一个懂点医理的丫鬟，只要忠心可用，留在身边并非坏事，尤其是在他此刻受伤需要静养、又不想大肆声张的敏感时期。
薇澜悬着的心这才真正落回实处，忙应道：“是，能伺候王爷是她的福分。”
药完粥尽，靖王满足的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薇澜注意到了，“可是不合口味。”
“过来。”靖王挥挥手，示意薇澜离他更近些。
薇澜坐在他的身旁。
温热的手掌覆盖在薇澜的柔夷之上，“这些日子你辛苦了；若不是你，本王只怕还躺在床榻上。”
“澜儿，你可愿为本王做任何事？”
磁性的嗓音让薇澜险些认为听错了。
“王爷需要妾身做什么，妾身尽力而为。”
靖王笑笑，她倒是答的诚实。原以为会说一些肝脑涂地之类的话。
看着王爷脸色渐好，气息也平稳下来，薇澜心中最大的石头终于放下。
她只盼着王爷能早日康复。
至于侯府那边临安候即将带回外室的风波……薇澜目光微沉。
眼下王爷重伤在身，府内府外多少双眼睛盯着，即便她现在想回临安侯府只怕也是不能了。
“扶本王起身。”
“王爷……”薇澜不解。
“你难道没看到那桌案上堆放的？”
她自然看到了。
“可是王爷身子还未好。”
靖王笑笑，“这不还有你吗？”
“不是说尽力要助本王吗？”
“可这是公务，不是妾身可以接近的。”
“不要紧，本王允许了就行。你来磨墨吧。”
薇澜不好推辞，但能得王爷信赖也算值了。
只是，袭兰一事终究还未了解。
她还指望着用这次机会好好给拓侧妃点颜色瞧瞧。
方典卫作为王爷心腹近卫，王爷此番回来，他的任务必定是寸步不离地守护王爷安全，处理王爷交代的机密要务。
至于后宅内事，根本无暇分心去管那点内宅阴私。
眼下，袭兰一事她只能暂时按下；如若不然想来谢云卿也该动手了。
现在，没有什么比王爷的安危更重要。
她安静地侍立在一旁，看着王爷用心的处理着政务。
直至窗外，暮色四合，薇澜伺候其用完粥，又细心替他掖好被角才离去。
薇澜关上书房的门，没想到再要出了月洞门时遇到了方典卫。
对方朝着薇澜行了一礼。
薇澜翕动了一下嘴，关于袭兰那事什么都没说，只是让其好好看顾王爷。
日子在汤药、换药和书房里压抑的寂静中缓缓流淌。
薇澜几乎成了书房的一道影子，白日里守在厢房外间，时刻留意着内室的动静。
“这日，靖王又待在书案前，薇澜见其一天比一天待在书案上时间长，还是忍不住劝道：“王爷合该注意身子，上次可是沁出了血的。”
靖王笑笑，“有你，身子差不多哪去。”
“去瞧瞧，一旁的卧室。”
“王爷这是？”
“身子好的也差不多了，总不能在里面一直待着，里面一股药味。”靖王有些嫌弃。
“以后，你可同本王宿在书房了，也不用披星戴月的跑回荷妃馆了。”
薇澜闻言，耳尖有些泛红。
既然是王爷所言，她也不在推辞，转身便去看新辟出来的卧房。
这份在外人看来“独占恩宠”的行径，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在王府后院激起了更猛烈的沸腾。
江氏和何氏论地位同薇澜平起平坐，又有了拓侧妃的授意。
眼见薇澜日日霸着书房，心中又妒又急。
这日午后，薇澜刚伺候顾玄泽用过药，正轻手轻脚地收拾药碗。
此时外间便传来侍卫刻意拔高的通禀声：“启禀王爷，江夫人派人送来新做的莲子羹，请王爷品尝。”
这声通禀让薇澜拿着药碗的手晃了晃，四处扫去，想着将药碗尽快端去卧房。
靖王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东西那过来，本王还忙，有时间便去看她；让她回自己院里休息。”
薇澜吸了口气，暗道还是王爷有办法。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过了两三个时辰传来，“启禀王爷，何夫人派人送来消暑的冰镇酸梅汤，请王爷解渴。”
薇澜动作一顿，抬眼看向靖王的方向。
隔着屏风，她能看到顾玄泽靠在榻上的身影轮廓，纹丝未动。
片刻，只听里面传来一声低沉、听不出情绪的回应：“收下，搁着吧。”
侍卫应声：“是。”
接着便是托盘被接过、放在外间桌案上的轻微声响，然后归于沉寂。
送东西的人，连书房的门槛都没能踏进。
靖王以这样的理由给打发了。
薇澜不知两人是有多么的生气，但知怕对她更看不顺眼了。
她心中了然。
王爷虽然在她的照料下好了些，可伤病完全没有痊愈，最忌打扰，更忌讳人多眼杂。
江氏何氏这点小心思，不过是徒劳。
她继续手中的动作，将药碗收好。
然而，这份“闭门羹”传到浮光院，却如同火上浇油。
“啪！”浮光院里，那只白玉甜釉茶盏遭了殃。
拓侧妃此时神情阴暗，胸口起伏不定，美艳的脸庞笼着一层寒霜。
“收下？就只是收下？！”
“王爷连她们都不见，只收下东西！”
“这宋薇澜到底给王爷灌了什么迷魂汤，除了她更是谁都不见，不知道都还以为传位给她呢。”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中的疑云如同野草般疯长。
若说那次只是有些疑心，可眼下着实觉得不正常。
王爷究竟在书房做什么？
为何只见宋薇澜一人？
莫非是王爷身体有恙？否则以王爷的性子，就算再忙，也不会一连数日只让一个近身伺候！
她不愿相信王爷竟然这般宠爱宋薇澜。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毒蛇般缠绕住拓侧妃的心。
“琥珀，荷妃馆可有什么异动？”
“回侧妃，这便没有；不过这荷妃馆里的人嘴实在是严，根本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哦？”
银霜见状，插嘴道：“侧妃，奴婢瞧见她们院里的竹影总去膳房做些滋补的。奴婢还问了一嘴，说是要带去书房的。”
拓侧妃闻言，心中更是不悦。
“你还不如不说！”拓侧妃厉声道。
银霜闻言知道自己马屁拍到马腿上了，低着头也不敢再说。
若王爷真有碍……
那此刻守在王爷身边的薇澜，岂不是掌握了天大的先机？
一想到这种可能，她的心就不能再平静下去，她绝不允许王爷身边有这样的人。
不行，她必须亲自去探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