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院那场充斥着阴谋与胁迫的谈话,如同在骆元意心口种下了一株毒藤,离开时,她只觉得浑身冰冷,脚步虚浮,仿佛踩在棉花上。
拓侧妃那些淬毒的话语和那张写满证据的纸,如同鬼魅般在她脑中反复盘旋,与她丧子之痛的血色记忆交织在一起,最终发酵成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她不能等了!
一刻也不能再等,她要让宋若葶那个毒妇付出代价!
“佩兰。”
骆元意停住脚步,声音嘶哑地唤道身后的跟随的人儿。
“随我去药坊一趟。”
佩兰小心翼翼地看着主子苍白而紧绷的侧脸,心中惴惴不安。
这些日子,佩兰清楚的知道眼前的阿姐情绪就愈发阴晴不定。
相比较王妃,她眼下更厌恶拓侧妃。
若不是她,阿姐永远会是平平安安的骆夫人。
就算为那个孩子报不了仇又如何。至少阿姐能和她平静的活着。
尤其是从拓侧妃那里回来之后……阿姐的执念愈发的深刻,她不敢多问,只能低声应道:“是,夫人。”
二人沉默地走向王府的药坊。
药坊里弥漫着浓郁而苦涩的草药气息,伙计们见骆夫人到来,纷纷躬身行礼。
骆元意对这里并不陌生,因着拓侧妃掌管药坊,又时常“倚重”她,多是做些累活和需要操心的事,她早已和佩兰习惯。对药材库房和记账流程都有了解。
她走到柜台前,面色如常地取出了一张药方,递给当值的管事嬷嬷:“按这个方子,抓三副药。”
管事嬷嬷接过药方,不疑有他,仔细的抓着药。
抓着抓着,又看了看方子,总觉得很熟悉。
脸上露出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掩饰过去,恭敬道:“骆夫人,这方子……看着有些眼熟,像是上回你给的那份。”
骆元意对此并未否认,“你说对了就是那份。”
“我用着觉着不错,所以在来抓一些。”
管事娘子对此并无异议,反倒又多添了些分量。
骆夫人毕竟是主子,有这等机会,她不介意在其眼皮子底下献殷勤。
一旁的佩兰顿时愣住了,来药坊竟然是为了这事。
她太清楚这里面都是什么了。
两人出了药坊,佩兰再也忍不住低声道:“夫人,澜夫人那边的药,上个月不是刚送过吗?怎么又……”
她记得清楚,上次宋薇澜托阿姐帮忙备药,阿姐还很是上心,就算知道那方子会生出事端可还是成全了澜夫人,将东西给了她。
骆元意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袖中的手悄悄攥紧。
随即,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温和与无奈:“她所求就是这物,我又有什么理由你成全她。”
“这些日子只怕她忙的脚不沾地。我们也有些日子没去荷妃馆了。”
“今日我正好无事,亲自给她送去。想来,她也是会开心的。”
她这话说得合情合理,语气自然,仿佛真的只是一片关心姐妹之情。
佩兰虽觉疑惑,但见阿姐如此说,也不敢再多嘴,只是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有个猜测萦绕在她的心头,可面对阿姐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说。
阿姐难道真的要同拓侧妃同流合污?
今日她们谈话,她一概不知。室内只有她们两人。
还没来得及问询阿姐,就被带到了药
药用桑皮纸包得整整齐齐。
骆元意亲手拿在s手中,指尖拂过微糙的纸包,感受到里面药材的轮廓,心口那株毒藤仿佛又蠕动了一下,带来一阵冰冷的战栗。
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对佩兰道:“我们去荷妃馆那。”
荷妃馆内,薇澜正对着一幅新描的花样子蹙眉思索,听闻骆夫人来了,脸上顿时绽开真切的笑意。
“骆姐姐!”
她放下手中的笔,亲自迎到门口,亲昵地拉住骆元意微凉的手,“好些日子不见你了,快进来坐!”
“我前儿还得了一罐上好的云雾茶,正想着你什么时候得空来尝尝呢。”
她拉着骆元意进屋,吩咐瑞露去沏茶,目光关切地落在对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姐姐这些时日在忙什么?总也不见你来我这儿,可是身子还没好利索?我瞧着你怎么好像又清减了些?”
骆元意被薇澜这般热情真诚地对待,看着她清澈明亮的眼眸,心中那点虚妄的罪恶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下意识地避开了薇澜的目光,借着低头整理裙摆的动作掩饰内心的慌乱,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劳妹妹挂心了。我没事,只是……只是药坊那边,拓侧妃交办了些琐事,耗费了些精神。”
“再者多是待在佛堂抄抄经,想让心里也静些。”
“反倒是来妹妹这的次数少了。”
“姐姐哪来的话,是我来不及去拜访姐姐。”
“是啊,妹妹如今是王爷面前的大红人,只能姐姐来找你了。”骆夫人打趣着。
提起薇澜得宠,她的眼中更无半分妒色。
薇澜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拉着她到软榻上坐下,语气充满了理解与同情:“我明白的。这深宅大院的,若不自己寻些事做,日子确实难熬。”
“姐姐不求恩宠,不争权势,在药坊帮帮忙,在佛堂静静心,也没什么不好。总好过有些人,整日里汲汲营营,算计不休。”
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她是真的觉得骆元意这样远离纷争、寻求内心平静的生活方式,在这污浊的后院里算得上一股清流。
她也完全相信了骆元意的说辞,丝毫没有将她的“忙碌”与任何阴谋联系起来。
骆元意听着薇澜这番体贴的话,看着她毫无防备的关切眼神,只觉得袖中的药包烫得惊人,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刺着她的良心。
她几乎要忍不住将一切和盘托出,向眼前这个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求救!
她已经救过她一次了不是吗?
但……拓侧妃那双冰冷算计的眼睛,那些指向王妃的铁证,还有她那个未出世就化作一滩血水的孩子……如同沉重的枷锁,瞬间将她那点微弱的良知压得粉碎。
她日日夜夜都在做抉择,面对煎熬。
不!她不能心软!
为了给孩子报仇,她必须狠下心肠!
薇澜……要怪,就怪你姓宋。怪你是那个毒妇的妹妹。
怪你得到了太多我求而不得的东西!
骆元意狠狠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略显僵硬却足够自然的笑容,将手中的药包递了过去:“说起来,正好前两日去药坊,想着妹妹之前用的那调理气血的方子似乎有效,见你气色不如前些时日,便又让他们配了几副。”
“我知妹妹不便去药坊,日日还要经管绣坊;妹妹且吃着,若觉得好,我再让他们备。”
薇澜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涌上浓浓的感动。
当然,还有心虚。她太知道,骆夫人为她送过来的东西是什么了。
她接过那还带着药香的纸包,心头暖融融的:“姐姐,你你真是有心了!......
“我自己都快忘了这事,难为你还一直惦记着。不过是些老毛病,劳姐姐这般费心,倒让我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了。”
她是真的没想到骆元意会如此细心体贴,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在这凉薄的后院里显得尤为珍贵。
王爷近来身子不好,她吩咐青蕊不要吝啬药,可她也需要,青蕊对她承诺过,三个月会为她根除弊端。
可连药都没了,还用什么办法根治。
眼下,骆夫人无疑是雪中送炭,无论如何她都是感激她的。
骆元意看着薇澜那全然信任、甚至带着些许依赖的眼神,心口如同被巨石堵住,几乎喘不过气。
她慌忙移开视线,端起瑞露刚奉上的茶,借品茗掩饰自己的失态,声音有些发紧:“不过举手之劳,妹妹何必言谢。只要你身子能好,我便放心了。”
她又坐了片刻,与薇澜闲话了些佛经、花草,但终究心神不宁,如坐针毡。
她怕再待下去,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露出破绽,便寻了个借口,起身告辞。
薇澜亲自将她送到院门口,还不住叮嘱:“姐姐常来坐,莫要总是一个人闷着。”
看着骆元意带着佩兰匆匆离去的、甚至显得有些仓惶的背影,薇澜站在门口,轻轻叹了口气,对身旁的瑞露道:“骆姐姐这些日子好像瘦了,瞧着让人心疼。”
“这后院里,像她这般心思纯净、与世无争的,实在太少了。”
瑞露也附和道:“是啊,骆夫人性子是极好的。”
薇澜叹口气,“也是可怜人儿。”
只是,她看着那远去的背影,心中却隐隐觉得有一丝说不出的怪异,方才骆夫人递药时那瞬间的僵硬和躲闪……是她的错觉吗?
薇澜却浑然未觉,她抱着那几包药,如同抱着姐妹间最真挚的情谊,转身回了屋内,心中盘算着晚间便让青蕊按方子熬上一副。
薇澜不知,这份她珍视的“情谊”,是淬了剧毒的蜜糖,是即将把她拖入深渊的索命绳。
看似“心思纯净、与世无争”的骆夫人,在走出荷妃馆的瞬间,脸色瞬间褪尽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几乎要靠佩兰搀扶才能站稳。
“夫人!您怎么了?”佩兰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骆元意死死抓住佩兰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豁出去的、近乎疯狂的绝望,声音破碎不堪:“回……回去……快回去!”
“我身子有些不适罢了,休息会便好了。”
佩兰知道她这是心病,只能搀扶着对方回了院落。
一个月……她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错过这次机会,她怕是一辈子都不能替那个孩儿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