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院内,烛火摇曳,将拓侧妃那张温婉面容映照得明暗不定,平添了几分阴鸷。
她端坐在上首,指尖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盏盖碗,发出细微清脆的碰撞声,在这过分安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下首,骆元意僵直地坐着,脸色苍白,唇瓣紧抿,眼底积郁着难以化开的悲愤与挣扎。
自失去孩子后,她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精气神,这些年活的像具行尸走肉,险些连命都丢了。
往日那份怯懦犹疑虽在,却更多了一层被痛苦磨砺出的尖锐。
“骆妹妹,”拓侧妃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是那般柔和,却带着生疏与冰冷。
“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王妃掌管后院这些年,子嗣缘薄得蹊跷,我那药坊里零星记下的东西,加上你当初感受到的总该有些眉目了吧?”
骆元意猛地抬起头,眼中压抑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又是这套说辞!
一次次地用她丧子之痛来撩拨她,却从未给过她真正能一击致命的证据!
“侧妃!”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明显的讥讽和不满。
“眉目?能有什么眉目?!您每次都是这般说,给些支离破碎、似是而非的线索,让我像只无头苍蝇般去碰,去猜!”
“药坊的记档缺失了大半,经手的老仆不是病死就是失踪,您让我如何去查?又拿什么去查?!”
她越说越激动,积压已久的怨气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您若真有证据,何不直接呈给王爷?何必一次次拿我当枪使,让我去撞王妃那铜墙铁壁!”
“我失了孩子,痛不欲生,只想为她讨个公道,不是给您当马前卒,去试探王妃的深浅!”
面对骆元意几乎失控的指责,拓侧妃脸上那抹温婉的笑容丝毫未变,甚至眼底还掠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
她并不动怒,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在惋惜骆元意的“不懂事”。
“骆妹妹,你的心情,吾如何不知?”她放下茶盏,声音带着一种虚伪的同情。
“丧子之痛,锥心刺骨,吾虽为身为人母,可若是经历过你这一遭,只怕将孩子我孩子的人将其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只是……”她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扳倒王妃,岂是易事?若无铁证,仅凭猜测,莫说王爷不信,便是信了,又能如何?”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妹妹难道不懂?”
“这些日子,妹妹一直待在自己的院落,倒是连姐姐我也生疏了。”
“不过这都不要紧。只是宋薇澜如今越发的得王爷宠爱。
若是有一天妹妹就算有了证据,凭借着宋薇澜说不定也动不了王妃分毫。”
“我早就说过,她们之间再不慕那也是出自一府;何况,她们之间也没什么过不去的血海深仇,奈何妹妹你总是听不进去。”
这番话,不得不让拓侧妃直面这个事实。
薇澜救过她不假,但拓侧妃说的也是事实。
拓侧妃使了个眼色给身旁的琥珀。
琥珀会意,立刻捧上一个紫檀木小匣子,放到骆元意面前的茶几上。
“打开看看。”拓侧妃示意道。
骆元意迟疑地打开匣子,里面是几本陈旧的账册和一些零散的药方单据。
她快速翻看了几页,瞳孔骤然收缩!
这些账册明显比她之前接触到的更深入,记录了一些看似寻常、实则暗藏玄机的药材进出,时间点恰好能与几位姨娘小产或孩子夭折的时间对应上。
而那些药方单据,虽未直接写明用途,但其中几味药材的组合,分明是活血堕胎的虎狼之药。
“这些……这些你是从何处得来?!”
骆元意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手指紧紧攥着那些泛黄的纸页,仿佛攥着仇人的咽喉。
拓侧妃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自然是费了些心思才弄到手的。”
“如何?”
“现在,妹妹可还觉得吾是在空口白话,拿你当枪使?”
骆元意死死盯着那些证据,呼吸急促,眼中翻涌着惊骇、愤怒,以及被点燃的、名为“希望”的毒火!
这些证据,虽然依旧不够完整,无法直接钉死王妃,但已经指向性极其明确。
足以证明,后院子嗣凋零,绝非天意,而是人为!
而最大的受益人,最大的嫌疑者,就是王妃。
“可是这些还不够!”骆元意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急切。
“这些只能证明药坊有问题,经手人有问题,无法直接证明就是王妃指使。
她完全可以推脱是下人自作主张,或者栽赃给别人!”
“妹妹果然聪慧,一眼便看出了关键。”
拓侧妃抚掌轻笑,那笑声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所以,我们需要更多、更直接的证据。需要能证明王妃亲自插手此事的铁证。需要能让她百口莫辩的人证物证!”
她站起身,缓缓走到骆元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语气中充满了诱惑与压迫:“而这些证据,就在兰亭院的深处,就在王妃最信任的心腹手中!”
“只要妹妹肯拿出足够的‘诚意’,与吾里应外合,何愁撬不开那些人的嘴?何愁拿不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诚意?”
骆元意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好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当然知道拓侧妃口中的“诚意”指的是什么!
她一直逃避、一直不愿正面回应的问题,终究还是被赤裸裸地摆到了面前。
拓侧妃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狠狠扎进骆元意最脆弱的地方:“宋薇澜。”
“我们得先除去这个绊脚石。”
“她如今可是王爷心尖上的人,风头无两。就算是王妃,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却一时也奈何她不得。”
“若此时她能惹上些不大不小的麻烦,比如,被查出与某些‘不干净’的事情有染,比如,暗中使用些禁忌之物争宠……
你说,王妃是会保她,还是会趁机落井下石,甚至为了撇清自己,抛出些我们想要的‘东西’来呢?”
骆元意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果然!
还是要对薇澜下手,要她去做那个陷害薇澜的恶人。
“不……不行……”她下意识地抗拒,声音微弱。
“她……她并未得罪过我……甚至……”
“甚至什么?”
拓侧妃冷笑着打断她,眼中充满了刻薄的讥诮。
“甚至看似与你交好?骆妹妹,你怎么还是如此天真!”
“在这吃人的后院里,哪来的真情实意?不过都是互相利用罢了。”
“她宋薇澜攀上高枝,何曾真正将你放在眼里?她不过是利用你的柔弱,衬托她的善良,在王爷面前搏一个宽厚大度的好名声罢了!”
她的话如同淬毒的针,一根根扎进骆元意本就千疮百孔的心。
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那些微妙的距离感,此刻被拓侧妃无限放大,扭曲成确凿的“罪证”。
“你再想想你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拓侧妃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如同魔咒,直击骆元意最深的痛处。
“他死得那么惨,那么不明不白!而最大的凶手,此刻正端坐兰亭院,享受着王妃的尊荣,说不定还在暗中嘲笑你的无能,嘲笑你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你难道就不想报仇吗?不想将她狠狠踩在脚下,让她为你孩儿的命付出代价吗?!”
“我想!我无时无刻不想!”
骆元意猛地嘶吼出声,泪水夺眶而出,眼中充满了血红的恨意,“我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那就拿出你的诚意来!”拓侧妃紧紧逼视着她,不容她有丝毫退缩。
“扳倒宋薇澜,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我们的目的是搅乱兰亭院,逼王妃自乱阵脚,我们才能趁机拿到真正的铁证。”
“为你那苦命的孩儿报仇雪恨。否则,单凭你我,永远别想撼动王妃分毫。你的孩子,就永远冤沉海底!”
骆元意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剧烈地颤抖,泪水汹涌而出。
一边是残存的、对薇澜那点微弱的情谊和良知;另一边是为孩子复仇的强烈渴望,以及将仇人踩入地狱的疯狂诱惑。
两种情绪在她心中疯狂撕扯,几乎要将她撕裂。
拓侧妃不再催促,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挣扎,如同欣赏猎物在网中最后的蹦跳。
她知道,仇恨的种子早已种下,只需稍加灌溉,便能结出恶毒的果实。
良久,骆元意眼中的挣扎渐渐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所取代。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冰冷得骇人。她死死盯着拓侧妃,声音沙哑而扭曲,如同从地狱传来:“你要我怎么做?”
拓侧妃脸上终于露出了胜利的、残忍的笑容。
她知道,这把刀,终于彻底为她所用了。
“很简单……”她凑近骆元意,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出了一条条恶毒的计策。
骆夫人摇摇头,“只怕不行,在你入府前就有人用过这一招,王爷最厌恶这种人,狠狠惩治了对方。”
“那是王爷对其宠爱罢了,为其立威。”拓侧妃不屑道。
“那时人人都以为如此,可先前的杜氏其母家身为武将在王爷身边做事,王爷向来对其偏宠,她入府不久还不至于这般偏宠。”
“你说那杜氏是武将出身?”拓侧妃明显对这句话来了兴趣。
她是知道这位杜氏的,可她不至于对一个阶下囚的过程感兴趣。
骆夫人只当她们因为同样的出身而感兴趣并未多想。
而拓侧妃深知此举不妥,但也没多少耐心。
“我只给妹妹你最多一月的时间,若是你还不能对其动手,那咱们之间的合作便结束了。”
“至于这些证据,只能姐姐我心善,做好事了。这浮光院以后妹妹便不用来了!”
拓侧妃毫不客气的恐吓着骆氏。
浮光院内,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张被仇恨与阴谋扭曲的脸庞。
一场针对宋氏姐妹的毒计,终于彻底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