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悦的气氛稍稍平复,薇澜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间掠过一丝复杂。
她犹豫片刻,还是从袖中取出了一封看起来颇为寻常的信笺,递给了太子。
“殿下,还有一事……”
“澜儿带说无妨,只要本王都办到的,都应你。”靖王的这番说辞,惹得薇澜笑了起来。
薇澜也不再客气。
“今晨,有人将这封信交给了妾身。”
薇澜的声音很平静,“是宋若葶写来的。她给了个地址,信上说想在您离京前,见您一面。”
她将信拿出,便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去或不去,是王爷的决定,她已将选择权交出,便不欲再多加干涉。
此事若能彻底了结,于她而言,也是卸下了一桩心事。
顾玄泽接过那封信,指尖触及微凉的纸张,沉默了一瞬。
宋若葶……
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带着些许不堪回首的意味。
他看着薇澜平静无波的眼眸,知道她此举并非试探,而是真的想将此事做个了断。
他展开信,快速浏览了一遍,内容与薇澜所说无异。
他沉吟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孤知道了。孤会去见她一面。”
有些话,或许确实需要说清楚。
也算是给那段错误的过往,画上一个彻底的句号。
见太子应下,薇澜心中最后一点关于此事的牵绊也悄然松开。
她轻轻“嗯”了一声,不再多问。
往后,宋若葶是生是死,是荣是辱,都再与她宋薇澜无关。
她的未来,她的重心,将是身边这个男人,和她们即将到来的孩子。
京郊。
一处不起眼的宅院,白墙灰瓦,掩映在几丛疏竹之后,显得格外清寂。
靖王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巷口,他仅带了两个贴身侍卫,踏入了这方小院。
院内,宋若葶正坐在石凳上,望着角落里一株将谢未谢的秋海棠出神。
她穿着一身半旧的靛蓝色棉布裙衫,未施脂粉,长发只用一根木簪松松绾着,通身上下再无半点昔日的珠光宝气,只有一种洗尽铅华的平淡,甚至带着几分落寞。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头,看到那个曾让她痴迷、让她怨恨、让她付出青春年华的男人,就站在不远处。
他身着常服,却难掩通身的尊贵与威仪,与这简陋的小院格格不入。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算不上笑意的弧度,声音平静无波:“王爷来了?”
靖王神色淡漠,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孤时间不多,有什么话,便说吧。”他的语气疏离而直接,没有任何寒暄的意愿。
宋若葶闻言,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苍凉:“呵……王爷如今,竟是连这点时间,也不愿施舍给我了吗?”
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他,尽管极力掩饰,但那深藏在眼底的、经年累月的嫉妒还是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
“也是,如今王爷眼中心里,只有薇澜了。她到底有什么好?能让王爷如此倾心相待?”
靖王眉头微蹙,显然不愿与她讨论这个话题,只冷声道:“澜儿心地纯善,不曾如你这般,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
“心狠手辣?”
宋若葶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重复了一遍,却没有反驳。
她只是幽幽地道:“身处那样的位置,四周虎狼环伺,我若不心狠手辣,如何守得住那正妃的位子?
如何王爷待我能如薇澜这样…”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自嘲,“不过,这些现在说来也无用了。我知道,在王爷心中,我宋若葶,从来就什么都不是。”
“这一切,皆是你自己选的。”靖王的声音依旧冰冷。
“我自己选的?”
宋若葶喃喃道,随即像是被这句话刺痛,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混着苦涩的笑意,“是啊……是我自己选的……”
“王爷果然什么都知道……”
她的思绪,被拉回到了六年前,那个决定了她一生命运的夜晚。
那时,靖王刚刚从边关历练归来。
皇后在宫中设宴,名为接风,实则为靖王相看适龄的贵女。
她宋若葶,临安侯府的嫡女,也在受邀之列。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靖王,英武不凡,气宇轩昂,只一眼,她便沦陷了。
可她也知道,以自己的家世和才情,在一众贵女中并不算出挑,皇后未必会选中她。
是她的母亲陆氏,看出了她的心思,也为着侯府的前程,铤而走险。
她们花了大价钱,买通了宫中负责斟酒的内侍,在那壶呈给靖王的御酒里,下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宴会过半,靖王果然觉得有些头晕不适,被内侍引去偏殿休息。
而她,则按照计划,“恰好”路过那处偏殿,又“恰好”被殿内的动静吸引,推门而入……
接下来的一切,便顺理成章。
衣衫不整的她和半醉半醒的靖王共处一室,被及时赶来的宫人撞破。
她忘不了,那时王爷看她的眼神,带着她至今说不清的情绪。
皇室丑闻,岂能外扬?
更何况,当时皇后与柔贵妃争斗正酣,若此事闹大,被柔贵妃抓住把柄,后果不堪设想。
在那样的情况下,为了保全颜面,皇后即便心中再不情愿,也只能闭着眼,默认了这门亲事。
她宋若葶,就这样如愿以偿地嫁入了靖王府,成为了靖王妃。
此刻,宋若葶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这个她曾用尽手段得到的男人,问出了埋藏心底多年的疑问:“既然王爷当初就看穿了计谋,为何……为何没有当场拆穿?”
“以王爷当时的能耐,寻个由头脱身,或是反制,并非难事……”
靖王沉默地看着她,良久,才缓缓开口。
“若当时孤不答应,不将计就计认下此事。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被人发现与男子衣衫不整共处一室,即便孤是中了算计,你的名节也已尽毁。等待你的,除了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便只有死路一条。”
“你可曾想过,你该如何自处?”
宋若葶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当时她和母亲只想着如何达成目的,如何攀上高枝,何曾想过失败的后果?
何曾想过,若靖王不认,她将面临怎样万劫不复的境地?
皇后事后找个由头可以将她随意的处置了。
原来……原来他当年的“妥协”,竟还包含着这样……
说出的答案却让宋若葶如遭雷击,彻底懵在原地。
巨大的荒谬感和迟来的醒悟让她浑身冰凉。
宋若葶感觉脸上一面冰冷,是泪水。
是她无论想怎么控制依旧流下的泪。
“孤如了你愿,让你成为了靖王妃。这些年,本王也给了你应有的体面。”
“可你所作所为,对不起靖王妃这个位子。”
“难道王爷就以为妹妹手上就不会染上鲜血吗?若是王爷一朝为皇,万万不可立薇澜为后。”
“要不然,王爷会看到下一个我!”
“够了!时至今日,你还在执迷不悟,只会嫉妒攀诬他人吗?”顾玄泽的声音制止了宋若葶。
宋若葶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厌烦,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明白了,她与他之间,早已无话可说,更无情分可言。
心头萦绕多年的疑惑终于得解,尽管答案让她无比难堪。她看着靖王决然转身离去的背影,没有再出声挽留。
院门轻轻合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靖王离开了这座小院,也彻底告别了那段由阴谋和错误开始的过往。而宋若葶独自留在院中,望着那扇紧闭的门,任秋风拂过她泪痕已干的脸颊,心中只剩一片无边无际的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