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夫人由此雅意,云卿倒是有不少收藏,还请王爷和澜夫人一同品鉴。”
“这道不错。”靖王显得兴趣盎然,欣喜同意着。
薇澜的心情也平复了许多,都不用她来想接下来该如何同谢云卿传话了。
“还请王爷和澜夫人随吾来。”
云卿话罢,响起一阵急促而恭敬的通禀。
“启禀王爷!宫中有大监来报,陛下传召,请王爷即刻入宫!”
气氛瞬间被打破。
顾玄泽脸上的轻松笑意骤然敛去,眉宇间重新凝聚起属于亲王的重压与锐利。
他沉声应道:“知道了,备马车!”
谢云卿闻言,立刻躬身:“王爷,可需云卿?”
顾玄泽语速加快却依旧沉稳:“云卿,你好生休养,不必随本王奔波。”
“澜儿……”他目光落在薇澜身上,带着些许纵容和期许,“你既与云卿在绣艺上意趣相投,便不必急着随本王回去。”
“正好同云卿去品鉴一番,也增长一番见识。”
“是,妾身遵命。”薇澜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屈膝应下,声音平静。
“谢王爷体恤,谢夫人费心。”谢云卿亦躬身谢恩。
顾玄泽不再多言,步履匆匆地离开了谢云卿处。
脚步声迅速远去,将小院的宁静重新归还,却留下一种微妙的、仿佛被无形丝线悬在半空的氛围。
薇澜暗暗松了口气,却又瞬间绷紧。与谢云卿独处……这是她计划中的一环,却也是风险最大的一环。
她抬眸,正对上谢云卿看过来的目光。那眼神温润依旧,却少了方才在靖王面前的那份收敛,多了几分探究和洞悉。
“夫人,”谢云卿微微一笑,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声音如同清泉流淌。
“王爷厚爱,让夫人留下。如此良辰,枯坐屋内倒是辜负了。”
“云卿平日也喜收藏些书画绣品,虽不及夫人技艺精湛,倒也有些趣味。不知夫人可愿移步湖心亭?”
“那里临水清凉,视野开阔,正好将几件拙藏取出,请夫人一同品鉴?”
他姿态从容,仿佛真的只是邀请一位懂行的客人鉴赏藏品。
湖心亭?
薇澜心头微动。那亭子建在花园的小湖中央,四面环水,只有一道九曲回廊相连。视野开阔,意味着……也意味着无人能轻易靠近偷听。
还真是有意思,薇澜心中也少了几分忐忑。
“谢公子盛情,妾身却之不恭。”薇澜面上不露分毫,温婉应下。
薇澜与谢云卿便先行一步,沿着曲折的回廊,缓缓走向湖心亭。午后阳光正好,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碎金点点。
微风拂过,带来荷叶的清香。两人并肩而行,衣袂偶尔轻触,却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她随即转向侍立在一旁的亲随景目,声音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吩咐:“景目,王爷留你在此照应。”
“谢公子要取些藏品,这院里也没几个伺候的人,烦劳你与这位……”她目光看向谢云卿身后沉默如影的阿七,“一同去帮忙搬运。人多些,也快些。”
薇澜此举用意明显。
留下景目,既是避嫌;有王爷的亲随在场,日后无论谁问起,都证明她与谢云卿的接触光明正大,绝无私相授受。
景目是王爷的人,谢云卿若有任何逾矩或试探,也需顾忌三分。但她心底也觉得谢云卿只怕不是这样的人。
谢云卿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了然,似乎对薇澜的谨慎毫不意外,只对阿七微微颔首。
阿七默不作声地转身带路,景目应下,立刻跟上阿七。
“夫人那幅‘寒江独钓’,”谢云卿的声音在微风中显得格外清越,打破了沉默,“双面异色,一面孤寂清冷如霜雪,一面暖融温煦似夕照。孤舟一叶,却暗藏乾坤,包容阴阳。这意境……当真是妙到毫巅。云卿观之,只觉心绪也随之沉静开阔。”
薇澜面带笑意。
他果然看懂了!
那幅绣图,是她心境的映射,也是她抛出的无声之问。孤寂清冷是她入府后的常态,暖融夕照是心底未曾熄灭的微光,而包容阴阳……则是在这诡谲局势中寻求的平衡之道。
“公子谬赞了。”薇澜垂眸,声音带着一丝谦逊的真诚,“不过是些闺阁拙技,借针线聊抒胸臆罢了。倒是先生一语道破其中关窍,令妾身汗颜。公子……似乎对此道亦深有体悟?”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试探他对这“意境”的理解。
谢云卿脚步微顿,侧首看向薇澜。阳光勾勒出她沉静的侧脸轮廓,眼睫低垂,掩映着深潭般的眼眸。
他唇边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意味深长:“天地万物,何尝不是一幅巨大的绣图?
有明线,有暗线,有光鲜亮丽的表象,也有深藏不露的底色。线头万缕,看似杂乱,若能寻到那根主心骨,理顺脉络,纵使孤舟寒江,亦能自成一格天地,静待……破晓时分。”
他话语中的隐喻,已近乎直白。
明线暗线,表象底色……不正是指这王府的明争暗斗?寻到主心骨……理顺脉络……薇澜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他是在暗示她,要抓住关键?还是……在暗示他自己,就是那根可以依靠的“主心骨”?
亭子宽敞通透,四面垂着细竹帘,既遮阳又不挡风。亭中石桌石凳光洁如玉,早已被细心擦拭过。
阿七和景目也很快到来。两人沉默地往返于藏室与湖心亭之间,一幅幅卷轴、一件件用锦盒装好的绣品被小心翼翼地搬来,在亭中的长案上整齐摆放。
谢云卿指着长案上渐渐堆起的藏品,对薇澜温言道:“夫人请看,这些都是云卿这些年搜集的一些小玩意。
有前朝佚名画师的《雪竹图》,竹枝覆雪,清劲孤绝;有江南苏绣大家的《百鸟朝凤》,针法繁复,富丽堂皇;还有这幅……”
他拿起一个稍小的卷轴展开,是一幅设色淡雅的《寒江图》,意境竟与薇澜所绣有几分神似。
“这幅是前朝一位隐士所作,笔意萧疏,倒是与夫人那幅绣品有异曲同工之妙。”
薇澜的目光随着他的介绍,落在那些藏品上。
她看得极仔细,时而赞叹画工精妙,时而点评绣法独特,与谢云卿你来我往,谈得颇为投机。景目和阿七则侍立在亭子入口处,垂手肃立,如同两尊石雕。
待最后几幅卷轴也搬来,长案上已琳琅满目。谢云卿对阿七和景目道:“辛苦二位。东西都齐了,二位也歇息片刻吧。待我与夫人品鉴一二,若有想换看的,再劳烦二位。”
阿七沉默地躬身退到亭外回廊的阴影处,抱臂而立,仿佛融入了背景。景目看了看薇澜,薇澜对他微微颔首,示意无妨。
景目这才应了一声,也退到亭子另一侧的回廊上,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