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氏踏入松鹤堂内室,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药味扑面而来,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眼前的景象比她想象的更为惨烈。
满地狼藉的碎片,翻倒的家具,以及倒在地上的两个人。
宋原安仰面躺在地上,官袍的前襟已被暗红色的血液浸透了一大片,那颜色还在缓慢地洇开。
他的胸膛剧烈而艰难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嗬嗬的杂音,显然伤及了肺腑。
一只手无力地按在伤口附近,另一只手却颤抖着,顽强地抬起,朝着容氏的方向。
指尖微微蜷缩,那双因失血而开始涣散的瞳孔里,在看到她出现的这一刻,竟猛地迸发出一股强烈的、近乎哀求的希冀光芒。
他在求救。
他在用最后的气力,向他这个平日里并不起眼被他忽视的妾室求救。
而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陆氏瘫坐在地,背靠着翻倒的茶几残骸。
她的状态同样骇人。
头发被扯得乱七八糟,一大绺带血的发丝甚至脱落下来,黏在汗湿血污的脸颊和脖颈上,发髻完全散开,如同疯妇。
衣衫显然在刚才的撕打中被扯得凌乱,露出脖颈上清晰的青紫掐痕和手臂上的抓伤。
灰败的脸和微弱的气息,嘴角低落的血,都显示了刚才的激烈。
然而,当她的目光与容氏接触时,那浑浊的眼里闪过的却不是求救,而是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身为胜利者的释然,有深不见底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忌惮和恐惧。
她紧紧盯着容氏,仿佛在评估这个意外闯入者,是会成为她的救星,还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容氏不得不感叹眼下陆氏的强悍,她本就拖着病体,竟然将宋原安弄到这种地步。
也不知这其中又发生了些什么。
她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目光注视下,脚步略显迟疑,却还是一步步走进了这片血腥地。
容氏来到宋原安身边,蹲下身,似乎是要查看他的伤势。
宋原安眼中希冀的光芒更盛,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催促的嗬嗬声,抬起的手努力想要抓住她的衣袖。
“伯爷……”容氏轻声唤道,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与关切。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宋原安腰腹间那道伤口,很深,血流不止。
若是眼下召来太医,说不定还有得救。
她的心沉了沉,又迅速抬头看了一眼死死盯着这边的陆氏。
陆氏的眼神充满了紧张和凝视。
“不要救他!他要杀我的谨儿!”
电光火石之间,容氏已然做出了选择。
在宋原安充满期盼的注视下,容氏伸出了手。
看似是要扶住他按着伤口的手给予安慰。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宋原安冰冷的手背时,却暗中运力,就着宋原安自己按压的姿势,猛地将那插入他腰腹的匕首,更深、更狠地往里一按。
同时另一只手看似搀扶,实则牢牢固定住了他想要挣扎的身体!
“呃——!”
宋原安身体猛地一僵,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充满了极致的震惊、痛苦和难以置信!
他死死盯着容氏,似乎想从这张平日里温顺沉静的脸上看出缘由,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模糊的、充满怨恨的咕哝,抬起的手无力地垂下,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脑袋一歪,再无声息。
容氏感觉到手下身体的最后一下抽搐归于平静,她缓缓松开手,任由宋原安的尸体软倒在地。
自己的指尖也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但她迅速稳住了心神。
救宋原安?
不值得!
且不说救不救得活,就算救活了,那又能怎么样?
一个连嫡长子都能轻易舍弃的男人,她的翊和又能有多少保障?
更何况,贺氏之死她也脱不了干系。
是她,是她将其作为交换同陆氏相谋!
她和陆氏是一样的,都是为了自己的一对子女。
宋原安若活下来,必然会彻查,自己到时候能不能脱身很难说。
而且,会有无数年轻的女子为宋原安生下孩子。
反之,宋原安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抬起头,看向陆氏。
陆氏将方才那一幕尽收眼底,她眼中闪过惊讶和不可置信,随即又化作一种复杂的、带着死气的平静。
她看着容氏,扯动嘴角,想笑,却引来了更剧烈的咳嗽,咳出的都是暗红的血块。
“咳咳,没……没想到……”
“你容氏心狠手辣的程度也不少啊。”
陆氏气息奄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容氏站起身,掏出手帕,慢慢擦拭着指尖沾染的鲜血。
她的语气平静无波,“夫人过奖了。与你毒杀贺氏母子三人相比,妾身这点手段,算不得什么。”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陆氏,“不过,他确实该死。始作俑者。”
陆氏闻言,眼中最后一丝神采仿佛也找到了归宿。
她道:“他要杀我谨儿!该死的老匹夫。”陆氏恨意十足。
“我原本没想着取他性命。”
作为一个母亲,她无法容忍任何人威胁她孩子的性命。
容氏了然地点点头。
眼下,主要的麻烦解决了,但后续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宋原安死了,一府之主暴毙,这消息一旦传开,必将引起轩然大波。
尤其是老夫人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
容氏想了想越发的觉得好笑。
当初宋原安为了贺氏将瞿氏给赶出去了,连带着老夫人也生气。
一气之下跑了很远的山上继续吃斋念佛。
若是老夫人还在,她们就危险了。
这一切要怪之怪宋原安活该。
她环顾四周,发觉松鹤堂内异常安静,除了她们三人,只有陆氏那个忠心耿耿的哑仆王氏和那位同样年老忠心的嬷嬷守在紧闭的门外。
显然早已被陆氏屏退左右,只留下了绝对的心腹。
看来陆氏在对付贺氏之时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院里的仆人都被遣散了。
“夫人,眼下……”容氏开口,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陆氏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从怀中摸索出一个小巧的瓷瓶,颤抖着倒出一颗龙眼大小的黑色药丸,看也不看便塞入口中,费力地吞咽下去。
片刻后,她脸上竟然回光返照般地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气息也似乎平稳了一些。
这显然是某种虎狼之药,能短暂激发人体潜能。
“帮我,把他、弄到榻上去。”陆氏指着宋原安的尸体,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却多了几分力气。
容氏没有犹豫,与那位闻声进来的老嬷嬷一起,合力将宋原安沉重的尸体抬到了之前陆氏躺卧的床榻上,尽量摆成一个看似平静的卧姿。
哑仆则默不作声地开始清理地上的血迹和狼藉,动作麻利而沉默。
一切处置妥当,室内除了浓郁不散的血腥味,表面看去,竟仿佛只是伯爷来探望病重的夫人,不幸突发恶疾,倒在了这里。
陆氏靠在椅子上,看着榻上已然气绝的宋原安,眼中闪过快意和解脱,随即又被巨大的疲惫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