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从三更到五更,是薇澜此生度过的最漫长、最煎熬的时光。
她端坐在前厅那张冰冷的椅子上,听着门外箭矢破空的锐响,听着兵刃撞击的刺耳铿锵,听着受伤侍卫压抑的闷哼与敌人濒死的惨嚎。
每一次声响都像重锤敲击在她心上。
她看着有人被抬下来,满身鲜血,生死不知;她闻着空气中越来越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她怕吗?
自然是怕的。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才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走,更不能倒下。
她是此刻王府名义上的主心骨,一旦她流露出丝毫怯懦,或者像拓侧妃那样选择逃离,那么剩下这些誓死守护王府的侍卫、那些选择信任她留下的下人,他们的士气将顷刻瓦解,等待整个王府的,将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而且,王爷在前方搏杀,他的家眷却闻风而逃,这让那些追随王爷的人该如何作想?
军心一旦动摇,后果不堪设想。
她必须在这里,用自己单薄的身影,支撑起这最后的防线。
当黎明的微光驱散黑暗,当那声“王爷回来了”穿透血腥的空气传入耳中,当她亲眼看到那个身着染血铠甲、风尘仆仆却目光灼灼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时,薇澜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断裂。
强撑的坚强土崩瓦解,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时,映入眼帘的并非她荷妃馆的帐顶。
触手所及是柔软光滑的锦被,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沉香。
这里是王爷平日休憩的清凉台正殿。
她微微一动,便感觉一只温热的大手立刻覆上了她的额头。
“醒了?”
低沉而带着一丝沙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充满了难以掩饰的关切。
薇澜侧过头,便撞入靖王那双深邃的眼眸中。
他就坐在床边的脚踏上,身上换了一件墨色常服,头发微湿,显然刚刚梳洗过,但眉宇间的疲惫和眼底的红丝却无法掩饰。
他就这样守着她。
“王爷……”薇澜开口,声音干涩微弱。
靖王连忙起身,亲自端过一旁温着的参茶,小心地扶起她,一点点喂她喝下。
动作轻柔得近乎珍视。
温水润泽了喉咙,也让她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些许。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想起昨夜门前他那急切而深情的目光,心口一阵酸涩又一阵滚烫。
“让你受苦了。”
靖王放下茶盏,握住她微凉的手,声音里充满了愧疚和后怕,“是本王失算了……险些,险些害了你们所有人的性命。”
他握着她手的力道不自觉地收紧,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一般。
薇澜轻轻摇头,反手回握住他,目光莹然:“妾身不苦。只怕等不到王爷回来。”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带着无比的真挚,“只要王爷能平安回来,妾身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这句话,如同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靖王的心尖,却带着千钧之力。
他看着她苍白却坚毅的小脸,想起方典卫禀报的她昨夜是如何镇定自若地识破诡计、下令御敌,如何在一夜厮杀中稳坐前厅不曾退缩……
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澎湃情感。
他的澜儿,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勇敢,更加坚韧。
他,没有看错人。
“是本王疏忽了。”
靖王叹了口气,开始向她讲述宫中惊魂的一夜,“昨日入宫,起初确实是在父皇榻前侍疾。”
“一同侍疾的,还有岐王。”
薇澜静静听着,心却提了起来。
岐王,与靖王素来不睦,是争夺储位最有力的对手。
“按本王原先的计算,只要本王身在宫中,岐王的注意力必然集中在本王身上,王府这边应是安全的。”
靖王眉头紧锁,“本王没想到后续父皇竟然醒了过来。”
薇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陛下醒转,本是好事。
靖王语气一沉,带着一丝冷意,“然而,父皇醒来后,不知是病中糊涂还是早有决断,竟当着本王与岐王,以及几位重臣的面,直言要立本王为太子。”
薇澜的心猛地一跳!
立太子!
在这敏感时刻!
“这确实打了本王一个措手不及。”
“此话一出,岐王当场脸色就变了。”
靖王的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本王立刻意识到不妙,他恐怕会狗急跳墙。”
果然,靖王继续道:“岐王借口更衣离席,谁知他离席后,竟调动了其暗中掌控的部分禁军和府兵,直接发动了叛乱!
他想趁着父皇病重、诏书未下之际,强行逼宫,造成既定事实!”
薇澜听得心惊肉跳,可以想见当时宫中的混乱与凶险!
“好在,母后与本王在宫中亦非全无准备。”
靖王眼中闪过厉色,“他乃是临时起意,仓促发兵,部署并不周密。而本王与母后早有防范,加之忠于父皇的御林军和本王暗中布置的人手里应外合,经历一番血战,终是将叛乱镇压了下去。”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薇澜能想象到那宫墙之内,定然也是血流成河。
皇权更迭,从来都是用鲜血铺路。
“处理完宫中的首尾,本王立刻就往王府赶。”
靖王的目光再次落在薇澜脸上,充满了庆幸与后怕,“一路上心焦如焚,就怕岐王还有后手,或者有人趁乱对王府不利……”
“好在,澜儿,你还活着,你们都还活着……”
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感受着那微弱的温度,仿佛这样才能确认她真的安然无恙。
薇澜听着他平静叙述背后那惊心动魄的宫变,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对昨夜凶险的后怕,有对他身处漩涡中心的心疼,更有一种与他共同经历了生死考验后的、难以言喻的亲密与依赖。
她轻轻靠进他怀里,低声道:“王爷平安,便是最好。”
窗外,阳光正好,靖王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煊赫,仿佛昨夜那场血腥的攻防战从未发生。
但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知道,这一夜,改变了太多。无论是朝堂,还是这座王府,亦或是他们之间。